与尔同昭旧时雪 第一卷 第8章 净国寺浮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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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昭的目光，在周围人群中精准地锁定了那个玄色的身影——萧崎。

他正负手站在尸坑边缘稍远处，听到后面的动静，微微偏头，见来人是刑部的，这才缓缓转过身来。

刑部主事蔡道斯显然也看到了萧崎，他眼睛一亮，快步上前，躬身行礼：“阁领大人！”

萧崎的目光并未在蔡道斯那张堆笑的脸上停留多久，随即，便落在了蔡道斯身后的裴昭身上。

他的眼神在裴昭沾了些泥土的裙摆上停留了一瞬，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现场的嘈杂：

“进府第一天，就急着往命案现场跑，裴书令……你还真是不让人省心啊。”

蔡道斯眼瞧着纵然是新婚夫妇，这萧崎在众人面前也依旧未给裴昭留半分情面，心里那点看不起女子为官的情绪仿佛又找到了宣泄口。

他不知哪来的勇气，竟顺着萧崎的话头，赔着笑脸接口道：

“阁领大人说的是啊！下官夫人平日里在家，做做家务，那叫一个得心应手。只是出了门，在外头这些……这些男人们的事情上，难免显得笨手笨脚。还望阁领大人海涵，莫要见怪。”

他这话，明着是替裴昭道歉，暗里却是**裸地贬低裴昭的能力和身份，将她的刑部官职贬得一文不值。

裴昭对蔡道斯这种在官场上根深蒂固、看低女子的作风早已习惯，心中并无波澜，更不会因此动怒。

她甚至没有看蔡道斯一眼，目光平静地迎向萧崎，唇角微扬，端端地行了一个礼，声音清朗，不卑不亢：

“阁领大人言重了，裴昭不敢劳烦阁领大人费心，只不过……”

她微微一顿，语气转沉，“裴昭好歹是刑部八品书令史，纵然一朝奉旨入了萧府，那也还是有朝廷的委任在身，领的是朝廷的俸禄。裴昭不敢，也绝不会借着阁领大人的威风渎职懈怠。”

她直视着萧崎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阁领大人尽管放心，既然‘约法三章’已然生效，我刑部办案，自然不会影响了你御守阁的差事。”

萧崎的余光瞥了一眼依旧一脸谄媚的蔡道斯，沉声道，“夫人既然来了，那便查看查看，还望真能看出点什么，免得被人说我萧府江郎才尽。”

蔡道斯脸上的表情一滞，心里骤紧，他一时疏忽语快，竟忽略了如今裴昭的身后是萧府和御守阁。

一旁的苏巧巧见状，扯着蔡道斯的衣袖就往一边走，边走边说，“哎呀呀，蔡主事，你袖口这个花纹很别致啊，蔡夫人手艺真巧，让我看看……”

苏巧巧带走了蔡道斯，裴昭也不再看萧崎的反应，绕过萧崎，径直朝着那尸坑走去。

到了坑前，她大概观望了一下，随即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从尸坑的边缘跳了下去。

“噗——”

双脚落在松软的泥土上，溅起些许泥点。

坑底，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更加浓厚，瞬间将她包裹。

周围离得近的几名御守卫都忍不住皱紧了眉头，下意识地抬手掩住了口鼻。

裴昭却像是闻不到这令人窒息的气味一般，面不改色，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目光迅速扫过坑底并排摆放的三具尸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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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首先蹲下身，靠近最外侧的一具，尸骸腐烂严重，大部分皮肉已经消失，露出森森白骨。

她的目光精准地落在尸骸的颈部，喃喃说道，“这……颈椎骨粉碎性骨折，应该是钝器击打所致，凶手还真是残忍。”

她没有戴手套，白皙纤细的手指直接探出，轻轻拂过碎裂的骨片边缘，“创口边缘有细微的刮擦痕，凶器应该是方铁锤头之类的东西，质地坚硬，边缘粗糙。”

她的目光随即移向尸骸的头骨，眼窝处只剩下两个空洞的黑窟窿，深不见底。

裴昭倒吸一口凉气，“眼珠被挖走了……”

她的手指再次探出，小心翼翼地触摸着那空洞的眼眶边缘骨骼，仔细感受着骨面的纹理。

她指尖划过一圈，沉声说道：“眼眶边缘的骨骼……只有一边有细微的锉痕，像是被某种钝器强行撬挖所致……”

裴昭顿了顿，想了一下，继续说道：“骨骼并无明显变形，被挖眼的时候死者并无挣扎，应该是死后所为……”

接着，她的注意力转向尸骸的腿部骨骼。

小腿胫骨与膝盖连接处有明显的脱位痕迹，关节错开。

“小腿与膝盖有明显的脱位……”她分析道，“这里应该不是凶杀现场，应该是死后被拖拽到此地的……”

她站起身，又迅速检查了另外两具尸体。

“颈部同样粉碎性骨折，凶器特征一致……”

“眼珠均被挖走，手法粗暴，死后所为……”

“腿部，肩部骨骼均有不同程度的脱位，符合拖拽痕迹……”

裴昭的声音冷静而清晰，在腐臭弥漫的尸坑中回荡，如同在宣读一份冰冷的验尸报告。

就在这时，墨七从尸坑的另一侧爬了上来，快步走到萧崎身边，低声汇报：

“阁领，尸坑周围和底部的土壤紧实，无明显近期翻动痕迹，这个坑应当挖了很久了，只是不好判断具体时间。”

墨七继续说道：“阁领，净国寺是皇家寺院，陛下点名要我御守阁来此查案，若不能尽快查明，解除净国寺封锁，只怕影响了往来香客和京中权贵祈福，会有更多麻烦，甚至……陛下也会龙颜大怒。”

萧崎眉头紧锁，墨七说的，他何尝不知，若不是涉及皇家，皇上也不至于点名他来此查办。

一筹莫展间，却瞧见尸坑中那个身影，缓缓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然后转过来看着他。

裴昭活动松快了下脖颈，说道：“至少一个月了，坑底几处能看到蚂蚁穴和蚯蚓活动的孔道，再加上你们御守阁挖开尸坑，堆在那边的土壤，能看到些小嫩草，大概还是能判断出来的。”

边说着，边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又整了整衣裙，抬头看向坑边的萧崎。

四目相对。

萧崎居高临下，俯视着裴昭。

他忽然俯身伸出手，声音低沉：

“夫人，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