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孙悟空以“抓风”之法,嗅得柳仙身上尽清气,此为不曾食人之相。
当即便知,陀罗庄的那群村民,言语不实,有所隐瞒。
不觉间,身上威气,去了三分,心中降妖之心隐去几分。
且恼怒那村民,...
风雪在她耳边呼啸,如无数亡魂低语。阿枝跪坐在雪原之上,双鼓紧贴胸口,仿佛它们是唯一能替她跳动的心脏。眉心印记滚烫,像是被烙进骨血的咒文正在苏醒。《心渊录》静静摊开在膝上,那行字如刀刻般深陷纸面:“欲敲之,须先原谅那个抛弃你的人。”
原谅?
她五岁那年,母亲将她留在村口老槐树下,说“等我回来”。可她再也没回来。后来村里人说,她是“罪眷”,被净忆司带走,疯了,死了,名字从族谱抹去,坟头被犁平。阿枝被远亲收养,挨打、受饿、被人唤作“无根之女”。她曾无数次梦见母亲回来找她,披着旧布衣,笑着喊她“枝儿”……可梦醒后,只有冷炕与空屋。
她恨过。
恨她的软弱,恨她的背弃,恨她连一句告别都没有。
可如今,当她说出“妈妈”二字,心底涌上的却不是恨,而是一种迟来三十年的痛??像是一扇被封死的门,终于裂开一道缝,透出里面早已腐朽却仍温热的记忆。
她忽然记起,那天清晨,母亲给她梳头,手指微微发抖。她问:“娘,你手怎么了?”母亲没说话,只是把一枚青玉簪子塞进她怀里,低声说:“要是走散了,拿着它,有人会认得。”
那时她不懂。
现在她懂了。
那不是告别,是托孤。
母亲不是抛弃她,而是**送她逃命**。
阿枝猛地抬头,风雪中,仿佛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站在远处,披着褪色的蓝布裙,手里提着一只破旧竹篮。那是母亲常穿的衣裳,篮子里装着半块粗饼和一包药草??她记得,那是给村东头病重老妇送的。
“娘……?”她喃喃。
身影不动,只缓缓抬起手,指向昆仑方向。
然后,消散于风雪。
阿枝怔然良久,终于明白:第八鼓之所以藏于昆仑绝顶,并非只为考验修行,而是为了让她走到这一步??走到**记忆尽头**,才敢面对心中最深的伤。
她缓缓合上《心渊录》,将书收回怀中,抱紧双鼓,站起身。风雪依旧,但她已不再颤抖。
她继续前行。
七日后,她抵达昆仑山脚。此处终年不化之雪堆积如山,寒气入髓,寻常修士踏足三步便会冻毙。可她体内的双鼓共鸣,竟形成一层淡淡光晕,护住周身。每走一步,脚下积雪便自动融化又冻结,留下一圈圈涟漪般的痕迹。
途中,她遇见一位白袍老者,立于冰崖之巅,手持一根断裂的笔杆。
“你是来找启口鼓的?”老者声音沙哑,如风吹枯竹。
阿枝点头。
“你知道后果吗?”老者盯着她,“一旦言灵复苏,万物开口,人间将再无秘密。父子之间,夫妻之间,君臣之间,所有谎言都将暴露。有人会因真相发疯,有人会因坦白而死。你确定要开启它?”
“我不确定。”阿枝平静道,“但我知道,若我不去敲,总有一天,会有人因更大的谎言而死。”
老者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三百年前,你母亲也说过类似的话。”
阿枝心头剧震:“你认识她?”
老者摇头:“我不认识她,但我记得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让我的孩子活在一个能说实话的世界里’。”
阿枝眼眶骤热。
老者转身,指向山顶:“鼓在‘言冢’之中,乃上古言灵残魂所化。要取鼓,需过三关:一为**舌锁**,二为**心蔽**,三为**魂缚**。每一关,都以言语为刃,剖开你最不愿面对的真相。”
阿枝深吸一口气,迈步上山。
第一关,舌锁。
她踏入一片冰窟,四壁刻满密密麻麻的文字,皆为禁语??“帝王非天命”、“史书多虚妄”、“百姓非奴畜”……每说一句,冰壁便裂开一道,寒气喷涌。她必须大声念出这些话,才能前行。
她开始念。
“帝王非天命!”声落,冰层崩裂。
“史书多虚妄!”地面震动。
“百姓非奴畜!”整座冰窟轰然坍塌,她险些坠入深渊。
可就在这时,体内第七鼓突然震颤,传出一声稚童哭喊:“妈妈,我饿……”紧接着,无数声音叠加而起??乞儿、宫女、盲诗人、巫祝……所有被掩埋者的呐喊,借由她的口,响彻昆仑!
舌锁,破。
第二关,心蔽。
她来到一座镜殿,九面巨镜环绕,每一面都映出她不同的模样:幼年的她蜷缩在角落,少年的她被村民辱骂,青年的她敲响诗狱鼓,昨夜的她在雪中呼唤母亲……
镜中人忽然开口。
“你真的相信自己是在救人吗?”左边的她冷笑,“你不过是在报复。报复那些害你母亲的人,报复这个抛弃你的世界。”
“你不敢承认吧?”另一面镜中的她逼近,“你怕一旦真相大白,你会发现自己也不干净??你曾为了活命,对同伴见死不救;你曾为了取信他人,隐瞒部分实情;你甚至……从未真正原谅过母亲。”
阿枝咬牙,冷汗涔涔。
“你们说得对。”她忽然开口,声音平静,“我确实在报复。我确实不干净。我也……一直恨着母亲。”
镜中众影一滞。
她继续道:“可正因为我知道自己不完美,我才更要敲鼓。因为如果连我这样的人都不敢说真话,那这个世界,就真的没有声音了。”
话音落下,九面镜子同时碎裂,化作万千光点,汇入她眉心印记。
心蔽,破。
第三关,魂缚。
她站在一座石台之上,四周悬挂数百条透明丝线,每一条都连接着一具干枯的尸骸??那是历代试图唤醒言灵之人,皆被反噬而亡。中央,一面漆黑大鼓静静悬浮,鼓面如墨,不见纹理,唯有七个血色符文环绕,似在呼吸。
“启口鼓,只认一种人。”空中响起古老的声音,“**能听万物之言者,方能令万物开口。**”
阿枝闭目,回忆一路所经:幽州荒村的哭声,长安草庐的低语,无言谷中的诗魂,黄金殿顶的质问……她忽然明白,真正的“听”,不是用耳,而是用心。
她盘膝坐下,将双鼓置于膝上,左手按第七鼓,右手抚第八鼓,眉心印记炽热如燃。
她开始倾听。
先是风雪之声,继而听见雪下虫鸣,听见冰层深处河流的呜咽,听见昆仑山脉骨骼的呻吟,听见千年前战死将士的遗言,听见一颗种子在冻土中挣扎发芽的微响……
最后,她听见了**母亲的心跳**。
那心跳微弱、断续,却坚定如初。
她泪流满面,轻声道:“娘,我听见了。”
刹那间,第八鼓鼓面浮现一行古篆:**“言启,万灵开声。”**
她抬手,轻轻一击。
咚??
声音不大,却如雷霆贯穿天地。
昆仑雪崩,百川倒流,群鸟振翅高飞,齐声鸣叫,每一句都是人言:“我们记得!”
山石滚落,裂开缝隙,传出低沉话语:“我葬于此,名李三,戍边十年,无名无碑。”
古树摇曳,枝叶沙沙成诗:“我见过秦时明月,汉时关山,唐时烽火……”
甚至连她脚下的土地,也在轻语:“我埋过三百具无名尸,他们临死前,都在喊同一个名字??阿娥。”
阿枝浑身颤抖,几乎站立不住。
她知道,这一刻,天下再无沉默之地。
她踉跄走出言冢,天光刺目。远处,一只乌鸦飞过,突然开口:“姑娘,你母亲临死前,一直在念你名字。”
阿枝停下脚步。
“她在哪里死的?”她问。
“净忆司地牢,第七层。她不肯吃药,不肯改口供,最后……是自己撞墙而死。她说,‘只要我不忘,枝儿就不会彻底消失’。”
阿枝跪下,抱着双鼓,久久不语。
良久,她抬起头,望向东方。
那里,长安方向,传来一阵奇异的喧嚣??不是钟鼓,不是号角,而是千万人同时开口说话的声音。有妻子质问丈夫多年隐瞒的背叛,有臣子当庭揭发宰相贪污,有孩童哭诉被强迫背诵虚假历史……
言灵之力,已随风扩散。
世界,正在“醒来”。
她知道,混乱将至。
可她也知道,**清明必经混沌**。
她继续前行,走向下一个目的地。
可就在此时,眉心印记猛然剧痛,《心渊录》自行翻开,第三页再次浮现新字:
>“第九鼓,不在远方,而在你心中。
>那是你自己的记忆??被剜去的那一段。
>欲敲之,须先原谅那个抛弃你的人。”
阿枝苦笑。
她以为自己已经原谅了。
可原来,**原谅不是一次决定,而是一生的跋涉**。
她盘膝坐于雪地,将双鼓置于身侧,闭目内视。
她开始追溯。
五岁那年,母亲为何将她留下?
为何净忆司要追杀她一家?
为何《心渊录》会选中她?
记忆如潮水回涌。
她看见母亲深夜伏案,抄写一本残卷,封皮上写着《先王实录?补遗》。她听见母亲低声说:“这世上,总得有人记住真相。”
她看见县令带兵破门而入,母亲将她推出后窗,自己转身迎上去,手中握着一枚青玉簪子??那正是当年她塞给自己的那一枚。
她听见母亲被捕前最后一句话:“我女儿手里有信物,将来……会有人帮她找到答案。”
原来,母亲不是疯了。
她是**被强行抹去记忆**。
净忆司有一种秘术,名为“断忆咒”,能将人的记忆层层剥离,直至精神崩溃。母亲因知晓太多,被施此咒三年,最终在疯狂边缘撞墙自尽。
而那枚青玉簪子,根本不是信物??它是**钥匙**。
阿枝猛地睁开眼,从怀中取出簪子。在阳光下细看,簪身竟刻有极细的符文,与《心渊录》上的文字同源。
她颤抖着将簪子按在眉心。
轰??
一段被封印的记忆,终于冲破枷锁。
她看见自己五岁生日那天,母亲抱着她,在灶前煮粥。她问:“娘,为什么别家孩子都有爹?”
母亲沉默许久,才说:“你父亲……是守忆使。他因泄露《先王实录》内容,被处以‘魂销刑’,连转世都被禁止。”
她又问:“那我们怎么办?”
母亲抚摸她的头发,轻声道:“我会让你活下去,活得能替所有人说话。”
然后,画面戛然而止。
阿枝瘫坐在地,泪如雨下。
她终于明白,自己为何能听见亡魂之声,为何能唤醒沉睡记忆,为何《心渊录》会选择她??因为她血脉中流淌着**守忆者的血**。她的父亲是第一个为真相而死的记录者,她的母亲是第二个为记忆而疯的守护者,而她,是第三个??**言灵的继承者**。
她缓缓举起双手,将第七鼓与第八鼓并置胸前。
然后,她闭眼,轻声说道:
“妈妈,我原谅你了。
不是因为你该被原谅,而是……
我不想再让恨,堵住我的嘴。”
咚。
第九鼓,在她心中响起。
没有声音,却震动灵魂。
她睁开眼,世界已不同。
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在诉说往事,能听见血液在低语家族秘辛,能听见骨骼中沉淀的三代记忆,如江河奔涌。
她站起身,望向天际。
风雪停了。
阳光洒落昆仑,如金雨倾泻。
她知道,自己已不再是那个只为复仇而走的孤女。
她是阿枝,是守忆者之后,是言灵传人,是第九鼓的敲响者。
她迈出一步。
身后,雪地上不再有脚印。
因为这一路,她已无需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