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脊录 第21章：炉火

第21章：炉火(第1/2页)

地狱季结束了。

当清晨的号角不再撕裂耳膜，当沉重的玄铁锭从肩头卸下，当淬火斗场那令人心悸的兽吼归于沉寂，一种奇异的、近乎失重的空虚感，悄然笼罩了初见。

他站在511营房属于自己的床铺前，窗外是难得的宁静晨曦。营房里，于律四仰八叉地瘫在床上呼呼大睡，鼾声如雷；石青和肖光盘膝坐在各自床铺上，闭目调息；陈文强则对着镜子龇牙咧嘴地揉着自己刚刚完全恢复、却仿佛更结实了几分的左肩。李不易……依旧不见踪影，仿佛那无处不在的阴影才是她的归宿。

结束了。三个月的血肉磨盘，三个月的生死淬炼。

初见的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崭新的白色军装袖口，那挺括的布料下，是蕴藏着爆炸性力量的臂膀。一丝怅然若失的感觉，如同细微的涟漪，在他心底悄然荡开。这念头甫一出现，便被他猛地摇头驱散。

“呵，莫不是被虐上瘾了？”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眼神恢复清明。

这份怅然，并非留恋痛苦，而是对那极限状态下，身体与意志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燃烧、都在蜕变的感觉，一种本能的回味。那是一种纯粹的、向着力量巅峰不断攀登的快感，虽然过程残酷得令人窒息。

他沉下心神，开始梳理自己这三个月地狱般的收获，如同战士擦拭自己浴血归来的利刃。

初见垂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地屈张，指节发出极轻的“嗒嗒”声——那是地狱季里最后一次“熔心井”攀爬留下的暗伤。

三个月，五百一十二次极限呼吸，他的肋骨早已习惯了斗气如潮汐般冲刷；此刻哪怕不动用斗气，仅凭肌肉记忆，也能在一瞬绷出堪比一阶巅峰武者的爆发力。

他阖眼内视：经脉深处，斗气在坚韧的经脉中奔涌如溪流，虽未达千溪入湖，却已远超寻常尘痕境武者。

精神海里，原本松散的光点已结为一枚指甲盖大小的六面晶核，晶核表面浮着一层淡金色的光纹——那是“熔心井”高温蒸汽逼出的精神力杂质，被他用《辉光吐纳术》反复锤炼后，凝成的天然光符雏形。此刻的他，已稳稳站在二阶法师的顶点。加上他特殊体质的原因，目前全部二阶及以下法术，皆可瞬发！

这，才是夜辉圣体最恐怖的地方，是足以颠覆大陆对法师认知的底牌。

只是，这份底牌被他小心翼翼地隐藏着。

在砺石营，在未来的排名赛，乃至更广阔的战场，过早暴露这张王牌，绝非明智之举。

“呼……”初见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要将这三个月积累的疲惫与血腥一并吐出。

崭新的白色军装衬得他身形挺拔如松，少年略显稚气的脸庞上，一双深邃的眼眸却沉淀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与锐利。这三个月，脱胎换骨。

抬起右手，掌中出现一个平整的白色信封，指腹摩挲这信封上的火漆印。

“是时候去拜会一下这位强大的丹师了......”

笃笃笃。

初见的思绪被敲门声打断。

轻微的敲门声响起，随即营房虚掩的门被推开。

门口站着一个完全陌生的少年。同样一身白色军装，但领章是深邃的蓝色——准尉军衔。看面容大约十二三岁，眉眼间依稀可见几分俊朗，却被满脸的倦怠和下巴上明显几天没刮的胡茬破坏殆尽。他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浓浓的、仿佛刚从被窝里被强行拽出来的困意，眼神都有些迷离。

他推开门，目光懒散地在营房内扫了一圈，声音带着没睡醒的含糊：“谁是初见？”

初见站起身：“我是。”

“哦，”准尉学长点点头，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陈老师让我来找你。跟我来。”说完，也不等初见回应，转身就走。

初见没有多问，快步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穿过新生营区。

清晨的沧曦军院，少了训练时的喧嚣，多了几分肃穆与宁静。

宏伟的主楼群在阳光下投下长长的影子。准尉学长脚步虚浮，哈欠连天，带着初见径直走向其中一栋外观相对朴素的灰白色建筑。

推门而入，一股混杂着油墨、皮革、金属和淡淡药草味的独特气息扑面而来。这里是学院的后勤处。内部空间极大，光线充足，打理得一丝不苟。

准尉学长带着初见径直走向通往顶楼的楼梯。他的脚步在空旷的楼道里回响，伴随着他一个接一个的哈欠。

来到顶楼。学长指了指走廊尽头那扇挂着“处长室”铭牌的门，声音依旧没什么精神：“喏，就那儿。”

说完，仿佛完成了一项艰巨无比的任务，长长地、毫不掩饰地打了个哈欠，连自我介绍都没做，转身就晃晃悠悠地往回走，很快消失在楼梯口。

走廊很长，每一步落地，膝盖便发出细微的咔嚓声。

初见却享受这种疼——它提醒他：自己还活着，而且比三个月前更强。

初见走向那扇厚重的实木门。距离门板还有约莫两米远时，他敏锐的耳朵捕捉到门内骤然传来一声沉闷的“砰！”响，像是什么东西被捂在棉被里爆炸。

紧接着，丝丝缕缕带着焦糊味的黑烟，顽强的从门缝底下钻了出来。同时，一个中年男子气急败坏的骂骂咧咧声也隐约传了出来：

“…该死的火候！…就差那么一丝！…老子的胡子、还有眉毛…呸呸呸！......”

这骂骂咧咧的声音持续了大约5秒钟，然后戛然而止。

初见脚步顿住，一时有些进退维谷。进去？似乎不是好时机.......

就在他犹豫间，门内突然响起一声轻轻的“风声”，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将门缝里透出的黑烟全都抽了回去！几秒钟后，门内传来一阵低沉的咳嗽声，紧接着，那个带着点懊恼却又努力想维持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比之前清晰了许多：

“外面…是初见小家伙吗？进来吧！”

初见定了定神，推门而入。

门后的景象与他想象的有些不同。办公室非常宽敞，采光极好，布置得…异常整洁，或者说，是另一种形式的“整洁”。文件柜、书架、宽大的办公桌，所有物品都摆放得如同用尺子量过一般，一丝不苟，纤尘不染，完美符合一个军队后勤处长应有的严谨形象。

然而，空气中弥漫的淡淡焦糊味和硫磺气息，以及办公桌前方不远处，那个静静矗立着、足有一人环抱大小、造型古朴厚重、散发着幽幽金属光泽的青铜丹鼎，瞬间打破了这种纯粹的军旅氛围。初见目光锐利，在丹鼎后方靠近墙角的阴影里，敏锐地捕捉到了一小片指甲盖大小的焦黑痕迹，显然是爆炸留下的“勋章”。

办公桌后，一位身着笔挺军装的中年军官已经站了起来。领章上，紫色的底衬上镶嵌着三颗熠熠生辉的四芒星——上校！他脸部线条硬朗，标准的军人面孔，只是此刻脸色有些灰扑扑的，左边眉梢明显被燎掉了一小撮眉毛，留下一点微红的灼痕，眼角似乎还沾着点没擦干净的黑灰，给这份威严平添了几分……烟火气。

看到房间内的这些布置，想到楼门上“后勤处”的标志......“眼前这位，莫不是明烛爷爷说的那位5品丹师？”

他大步绕过办公桌，很随意地往后一靠，半坐在了宽大的办公桌边缘，抬手挠了挠被燎掉半截的眉毛，咧嘴笑道：

“门口罚站呢？进来吧，我这是后勤处不是训练场，放松点。”

他的声音带着军人特有的干练，但语气却与白永少校的冰冷、吕中校的严肃截然不同，透着一股随和，甚至有点……不拘小节。

初见收敛思绪依言走近几步，立正躬身行礼（没有佩刀在身此时用的是普通的躬身礼）：“学员初见，报到！”

“行了行了，放松点。”陈明上校摆摆手，目光炯炯地打量着初见，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兴趣，“我是陈明，咱们学院的后勤处处长，兼管点杂七杂八的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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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指了指身旁的丹鼎，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那笑容倒是很爽朗，“比如这家伙。”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牢牢锁住初见，直奔主题：“听你们主任小吕说，入学考试那次野外求生，你认出了补给点的‘蜜跌香’？”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探究，“能跟我详细说说，你是怎么认出的吗？”

初见心中了然，原来是为此事。他神色平静，略作回忆，便答道：“报告处长。蜜跌香本身气味清甜，易被食物香气掩盖。但它与‘赤纹果’果肉接触后，会产生极其微弱的甜腥气，类似轻微**的蜜糖。当时补给点的食物并未**，和着混合了赤纹果的蜜跌香里面的气味不同。我靠近时，仔细分辨气味便发现了这一异常，结合其色泽比普通蜜跌香略深，便基本确定是混合了赤纹果的‘蜜跌香’。”

他的语速不快，但条理分明，每一个判断点都精准到位：“此物剂量微小，一旦入口或接触血液，可瞬间麻痹神经，令壮硕魔兽昏睡数日，尤其蜜跌香混入赤纹果，会加快本身的生效速度。这东西不致命，却足以在野外成为致命陷阱。学院布置此物，我猜是意在考验学员的警惕性与药剂辨识能力。”最后一句，点明了陷阱的本质。

陈明上校越听，眼睛越亮，那光芒几乎要盖过他眉梢的焦痕。

待初见说完，他忍不住拍了一下大腿：“行啊小子，细节全踩点上了！”他兴奋地搓着手，“你学过药物配置？看过医书？师从何人？”

初见坦然道：“家母曾患病多年，为照顾母亲，自学过一些药理典籍，也尝试过配置一些基础药散。并无师承。”

“自学？！”陈明上校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眼中的光芒简直要化为实质，“自学能摸到这一步，是老天爷赏你饭吃。”

他看初见的眼神，简直像是在看一块未经雕琢的绝世璞玉。

他猛地从办公桌边缘跳下来，在办公室里踱了两步，然后停在初见面前，目光灼灼，抬起右手，大拇指点点自己胸口：

“陈明，军部挂名的五品丹师。外面有人叫我陈老板，也有人叫陈疯子——随他们，谁让他们看我腰包眼红呢。”

果然是哪位五品丹师！

在世俗认知中，一品、二品炼丹师已是传说中的存在，三到四品便足以成为一方巨擘或皇室供奉。

五品炼丹师，在任何地方都绝对是受人敬仰的大师级人物！

陈明眯眼，像老狼盯小羊：“小子，排位赛完来丹火社报到。我亲自带你，包你三个月内把止血丹炼成糖豆，炸不炸？”

初见微微愣神，下意识回答：“炸！”

“说定了啊，你要敢不来，我让小吕......哦，你们吕主任把你绑到我这来。”

办公室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只有那尊巨大的青铜丹鼎，似乎还残留着刚才爆炸的余温，散发着淡淡的金属与焦糊混合的气息。

加入丹火社？系统学习炼丹？初见到此时才反应过来。

初见自幼研读医书，心心念念的便是真正帮助到重病的母亲。

特别是得到“玄霜固源丹”的线索后，他追寻着这条路径，更是无时无刻不想着成为一名强大的丹师。

此刻，一条直通丹师大道的坦途就在眼前，他岂能错过？当即点头如小鸡啄米。

这个邀请来得有些突然。

丹道，无疑是一条强大且尊崇的道路。

要知道，魔法师本就是天赋卓绝的“精英职业”，而丹师的门槛则更高——唯有精神力强大、耐得住枯燥、扛得起失败的法师方能涉足。正因如此稀缺，丹师地位尤为尊崇。

大陆上甚至流传着“宁得罪十位法师，莫交恶一名丹师”的俗语。毕竟闯荡世间，谁能免于伤痛？即便一帆风顺，谁不渴望战斗时多份保障，修行中快人一步，根基更为扎实？这一切，都离不开丹师之力！

陈上校见这小子性情直爽痛快，心中更是欢喜。

当下右手一翻，掌中已托着一尊直径约一尺的小巧丹炉，随手抛给初见。

“接着！军院特供。火晶嵌好了，灌点魔法力就能烧。”

初见被这干脆利落的举动惊了一下，慌忙接住，动作略显忙乱，心中暗自庆幸没有磕碰到——天知道这宝贝结不结实。

说罢，又是一本册子飞来，初见连忙接住，扫了一眼封面：《五心丹典》。

“还有这个。”陈明像扔石子似的又丢过来一枚古朴的指环，“里头草药够你折腾十天。排位赛前要是能鼓捣出一炉像样的，去你们吕主任那报备一下，自己炼制的，就是实力的一部分。”

陈上校满面春风，显然极为开怀。

此时的初见并不知道，陈上校随时丢给他的“入门手册”在大陆上乃是一门上成的炼丹宝典，他身为军方的上校军官，还是五阶丹师，随意丢出手的也不会是凡品，更何况，现在陈上校看着眼前的小屁孩，正式怎么看都顺眼的时候。

初见并未扭捏，把指环佩戴在右手中指上。

精神力稍一探入炼化（掌握了法师的精神力和武者的斗气后，已经不需要血炼法宝了），便掌握了这枚新的储物法宝。

其内空间约两米见方，虽不及他的残月吊坠，亦是难得之物。

此刻，空间约三分之二堆满了各类草药。

初次见面，这位上校竟如此大手笔。

细想却也释然，身为五品丹师，其财富岂是区区上校饷银能衡量的？然他人富有是他人之事，初见心中对这位初次见面便慷慨赠予的陈上校，唯有满心感激。

他手腕轻翻，将丹鼎与典籍收入戒指，而后再次恭敬地躬身行礼：“多谢陈处长厚赐！”

接着，他拿出那封出自明烛主教的信笺递给陈明。

陈明随意的接过，指尖弹开信封上的火漆。

少顷，他把信纸折成一条，在掌心敲两下，语气软了半度：“那老家伙……还活着？”

——声音里带着烟灰味，不知是炉灰还是回忆。

初见听这话头一是不知改怎么接，微微躬身有板有眼的答道：“我正是在主教爷爷这进行的启辉测试。”

陈明上校微微点头，漏出些许憧憬的神色，“这明烛老头，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主教......小子，明烛老头信里提到‘玄霜固源丹’，你是为此而来？”

初见见陈明上校开满见山，也不隐瞒，把自己知道的这些和母亲的情况简单的说了一遍。

介绍母亲的情况时他没有过多避讳，只是没有提母亲体质的具体名称。

闻言，陈明上校稍作沉吟，“小子，你找‘玄霜固源丹’算是找对人了，这丹正是我‘光阴’一脉丹师的独门单方。”

他看初见喜形于色，继续说道：“赤焰皇后这件事出自我师兄手笔，不过小子，你别高兴的太早。这丹是四品丹药，可刚刚说过，我目前还只在五品，虽有丹方传承，却无法成功炼制。如今师兄不知去向，师尊在那次事件后隐世不出，我也不知他老人家现在在大陆何方......不过，我看你小子天赋不浅，如果你日后可控修炼，倒也不是不可能。”

话说到这里，初见小脸上写满了深深的依稀之色。

他退后半步，向这陈明上校深深弯腰，郑重一拜。

陈上校的思绪被拉倒了极远处，面对这一拜他只是随意的摆摆手示意初见可以离开。

当初见行至门边，陈上校似忽然想起什么，唤住他叮嘱道：“小子，提醒你一句。排位赛别藏拙！那魂令赛后有大用。这里是帝国高军院，学员信息皆为绝密。”

他瞥见初见脸上闪过的讶异，挤出笑容道：“行了，你小子那点心思，我还能不知道？好了，去吧，日后有事，随时来这里。”

看着初见走后，陈明上校独自站在窗前，目光却不知道飘到了多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