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什么?
一股莫名的情绪冲刷着我。
不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也不是力挽狂澜的骄傲,而是一种沉甸甸的茫然与恐慌。
刚才那疯狂的菌网差点将我们全军覆没。尤其是杜建国,再晚几秒钟,他恐怕真的会变成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活俑。
我救了他,救了所有人,按理说我该庆幸,甚至自豪。
这是我求生的本能。
我不能任人宰割。
可看着眼前这片被我的血液瞬间净化出的死亡区域,我心里却堵得难受。
这片菌网是一种拥有集群智慧的古老生命。
它以自己的方式守护着这片森林,惩罚着那些破坏平衡的入侵者。
它的手段极端而恐怖,但初衷只是自卫。
我们闯进了它的家园,窥探了它的核心秘密,它攻击我们,是出于生物的本能。
而我瞬间就摧毁了它可能耗费了千百年才形成的生态。
从结果来看,我和那些肆意破坏的盗猎者,本质上又有什么区别?
我……有权这么做吗?
或许我这样想有点矫情,有点圣母。
但这种想法根本止不住。
更深层的恐惧,来自于对我自身的未知。
我害怕自己是个怪物,是个变异者。
正常人的血液,怎么可能做到这一切?
他们会怎么看我?雅晴……她会把我当成怪物,从此远离我吗?
我一直以为我的秘密,只是一个需要小心隐藏的麻烦,却从没想过,它竟如此霸道。
今天它能喷出克制真菌的血雾,明天会不会有其他更可怕的表现?
“谢天,你怎么了?发什么愣?是不是失血过多不舒服?”杜建国虚弱的声音传来,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
他被叶丽娟和另一名队员搀扶着,左臂和肩膀的伤口血肉模糊,看上去触目惊心。
这削弱了我的愧疚感。
“没事,就是有点晕。”
我定了定神,走过去打开急救包,为他处理伤口。
“建国哥,你的伤口有深度感染的迹象,必须立刻下山处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而且这里不宜久留,谁知道那东西会不会卷土重来。”
刘教授深吸一口气,恢复了作为领队的镇定,果断下令:“所有人,立刻检查装备,清点伤员,准备原路撤离!”
命令一下,所有人都动了起来,疲惫的脸上重新绷紧了警惕。
然而,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了起来。
“刘教授,现在就走?是不是太草率了?”
金老板走了过来,脸上不见了先前的惊慌。他微笑道:“我们刚刚才敲开了宝库的大门!那东西虽然可怕,但谢医生的能力……你们也看到了!这简直是天赐的钥匙!我们应该趁它元气大伤,深入核心区,肯定有更大的发现!”
“金老板!”
刘教授的声调陡然拔高,怒视着他:“你把人命当成什么了?杜建国身受重伤!小谢也需要休息!我们对这里的危险还一无所知!现在不走,是想让所有人都变成你的货物吗?”
金老板皮笑肉不笑地摊开手:“哪有您说的那么危险。再说了,风险和收益总是成正比的嘛。现在撤退,就等于放弃了千载难逢的机会。”
“我绝不会拿任何一个队员的生命去换取所谓的机会!我的任务是带领他们安全回家!我们要撤,立刻,马上!”
金老板脸上的笑容冷了下来。
他没有再坚持。
“好吧,您是专家,听您的。”他淡淡地说了一句,转身挥手,示意自己的手下准备撤离。
紧张的对峙暂时告一段落。
封四九走到我身边,拍了拍我的肩膀,低声道:“小子,力量是把刀,能杀敌,也能伤己。是善是恶,不看刀本身,而看握刀的手,更看握刀的心。别想太多。”
他这番话仿佛一股暖流,让我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
看来,这位看似不羁的老江湖,才是最理解我此刻惶恐的人。
气氛依旧压抑,我想起先前雅晴尝试施法失败的窘迫,忍不住凑到她身边打趣道:“看来雅晴同志一离开水,魔法就失灵了?你这水系法师是个水货法师啊!”
她正紧张地检查着药品,闻言立刻没好气地瞪了我一眼:“都什么时候了还开这种玩笑,想死啊你?”
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我紧绷的心弦才真正松弛了一丝。
在我们匆忙准备撤离时,我注意到金老板那个曾给葛大壮塞钱的助手。
此人隐蔽地落在了队伍最后。
他趁着所有人注意力都在伤员和警戒上时,快速用一个特制的采样器,吸取了一小管墨绿色的粘稠物质,然后若无其事地跟上了队伍。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他在偷偷采集核心样本!
金老板果然贼心不死!
我几乎要开口示警。
但就在那一刹那,金老板仿佛背后长了眼睛。
他突然回头,对我露出了一个冰冷的微笑。
同时,他状似无意地,轻轻拍了拍身边一个雇佣兵挎着的冲锋枪。
那意思再明显不过:现在不是撕破脸的时候,但你也别多管闲事。
而且他只是采一点样本而已,没做别的。
就算现在不采,他以后也有机会偷偷过来采。
我强行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我不愿意看到再次变成血腥的战场。
金老板没有立刻动手,或许是对我刚刚展现出的力量有所顾忌,又或许是觉得还没到彻底翻脸的最佳时机。
但他这种克制和冷静,比直接的威胁更让人感到恐惧和不安。
这就好比楼上悬着的那只靴子,它迟迟不落下,反而更揪心。
撤离的路,比来时更艰难。
杜建国几乎无法自行行走,需要两人搀扶,严重拖慢了我们的速度。
每个人都筋疲力尽,精神却高度紧张,生怕黑暗的林子里再冒出什么鬼东西来。
我们沉默地跋涉着。
森林里只剩下我们沉重的喘息和凌乱的脚步声。
直到天色渐亮,我们终于看到保护区边缘那条简易公路的轮廓。
那种令人窒息的压力总算稍稍减轻。
回头望去,墨绿色的神农架林海在晨雾中沉默着。
广袤而神秘。
仿佛昨夜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
但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永远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