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江陵县城西的胭脂巷却是另一番天地。
檐下挂起一串串红灯笼,暖光映着湿漉漉的青石板路,脂粉香与酒气混杂,隐约的笙箫之声不绝于耳。
楼阁间人影绰绰,笑语喧哗,与城中别处的死寂萧条截然...
梁缘点了点头,盘膝坐下,调息运功。她面色苍白,气息微弱,显然在天宫内经历了一番苦斗。姜闻守在一旁,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手中天击剑未曾归鞘,随时准备应对突发之变。
不多时,梁缘缓缓睁开双眼,体内灵力流转一周,脸色稍有好转。她轻吐一口浊气,抬头看向姜闻:“姜兄,我方才闯入天宫东侧偏殿,原想寻些机缘,却不想触动了禁制。那殿中供奉着一尊青铜古鼎,鼎身刻满星图,我只觉神魂被牵引,恍惚间见到了一片浩瀚星空……而后便昏了过去。”
姜闻眉头微皱:“你可还记得鼎上星图的模样?”
“记不真切。”梁缘摇头,“唯有一颗赤红星点格外清晰,似在召唤我前行。待我心神靠近,骤然一股巨力将我推出,随即失去知觉。”
姜闻心中一动。他曾在《玄穹志异》中读到过一则传说:上古有“星引鼎”,能通九天星河,摄取星辰之力为己用。若此鼎真是星引鼎,那其所连之地,极可能是某位远古星君的陨落道场??这等地方,既是大机缘,亦是大杀劫。
他低头看了看怀中女婴。小家伙正睁着一双澄澈眸子望着他,嘴角微微上翘,竟似笑了。姜闻心头一软,旋即又凝重起来。这孩子来历神秘,自天河玉桥现身,又安然无恙地躺在神像殿中,绝非偶然。
“梁姑娘,”姜闻沉声道,“我进天宫后,于一座杀气森然的大殿中遭遇一尊活化石像,形貌如战神临凡,手持石戟,速度极快,万法不侵,连四象剑阵与万剑归宗皆难伤其分毫。”
梁缘闻言瞳孔微缩:“竟有如此凶物?”
“幸而我发现它每次瞬移之后,百会穴处会有灵力波动,遂以太玄镜定住其身形,再以打神鞭击破要害,方将其摧毁。”姜闻说着,从储物袋中取出那堆碎石,“这些残骸材质奇特,似非人间所出,倒像是某种星辰陨铁炼化而成。”
梁缘伸手轻触一块碎片,指尖刚一接触,忽然浑身一震,低呼出声:“这……这是‘曜魄岩’!”
“何物?”
“传说中星陨之精,唯有在星斗崩裂、神魂炸裂之际才会凝成。寻常修士得之一粒,便可炼就‘星纹护体罡’,刀兵难伤。而这整尊石像竟是以此铸成?!”梁缘声音发颤,“姜兄,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姜闻眼神渐冷:“意味着那石像并非死物,而是被人以秘法祭炼,封印星辰战魂于其中,镇守天宫要地。”
两人对视一眼,皆看出彼此眼中的惊骇。
若一尊已是如此,那天宫之中,是否还有更多?
正思忖间,忽听得远处传来一声闷响,仿佛大地深处传来鼓动,紧接着,整座天宫竟微微震颤起来。一道赤红光芒自天宫深处冲天而起,直贯云霄,宛如血柱擎天!
“不好!”姜闻猛然抱起女婴,“那是星引鼎的气息!它被激活了!”
话音未落,天空骤变。原本晴朗的苍穹被一层诡异红云覆盖,云层翻滚如沸,隐约可见无数星点在其间明灭闪烁。一道古老吟诵之声自虚空响起,字字如钟鸣:
**“天门启,星河降,执钥者行,万灵俯首。”**
姜闻心头剧震。这口诀……竟与他怀中玉牌上的“桥”字隐隐共鸣!
他急忙取出玉牌,只见那“桥”字此刻正泛起淡淡金光,仿佛回应着天际的召唤。更诡异的是,女婴的小手竟主动伸向玉牌,口中发出咿呀之声,似在呼唤。
“难道……她是钥匙?”姜闻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念头。
梁缘也察觉异常:“姜兄,你看她眉心!”
姜闻低头一看,顿时呼吸一滞??女婴眉心处,赫然浮现出一道细小的金色纹路,形如桥梁,与玉牌上的“桥”字如出一辙!
“这不是普通的婴儿。”梁缘声音低沉,“她是‘渡引之体’,天生能沟通两界门户,唯有她才能真正驾驭那白玉长桥,开启通往异世之路。”
姜闻默然。难怪她在神像殿中安然入睡,不受杀气侵蚀;难怪玉牌能带他往返天河;难怪星引鼎异动之时,她会有感应……
一切,皆因她是“桥”的一部分。
而他自己,不过是持钥之人。
“我们得离开这里。”姜闻果断道,“天宫即将彻底苏醒,若让其他势力得知这孩子的存在,必会掀起腥风血雨。”
梁缘点头:“回道观去。你的道观地处偏僻,又有阵法遮掩,暂时safest。”
二人不敢耽搁,姜闻将乾坤戒一转,收起所有碎石与遗物,随即催动玉牌。清光一闪,三人已出现在白玉长桥另一端??正是他那坐落于山野之间的小小道观。
夜色深沉,道观静谧。檐下铜铃轻响,院中桃树随风摇曳,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姜闻将女婴安置在内室软榻上,盖上薄被。小家伙眨了眨眼,竟主动抓住他的手指,甜甜一笑,旋即沉沉睡去。
他轻轻抽出手,退出房间,与梁缘坐在堂前。
“接下来怎么办?”梁缘问。
姜闻望着天上红云,缓缓道:“我在想,这座天宫,或许根本不是大乾王朝建造的。它更像是某个早已覆灭的古老文明遗留下的‘界锚’,用来维系多个世界的平衡。”
“而那白玉长桥,则是连接这些世界的通道。”
“你说的‘异世’……莫非真有其地?”
姜闻点头:“我曾借玉牌之力踏入彼岸,虽只片刻,却见山川倒悬,日月双生,灵气浓郁得近乎液态。更有奇兽踏空而行,仙人御星而游。那里的修行体系与我们截然不同,走的是‘魂炼’之道,以神魂为基,炼化天地意志。”
梁缘听得心驰神往,却又忧心忡忡:“若真有异世,且与我界相通,迟早会引起动荡。修真世家、皇朝国师、隐世老怪……谁不想踏足新天地?”
“所以我不能暴露这孩子的身份。”姜闻语气坚定,“至少现在不行。”
他取出乾坤戒,心念一动,洞府景象浮现脑海。那九层宝塔静静矗立,塔底第一层已被他设为禁地,布下三重封印阵法。
“我要把她养大。”姜闻低声道,“教她识字、练气、悟道。等她能掌控自身血脉之时,再决定是否开启长桥。”
梁缘看着他,忽然笑了:“姜兄,你从前可是最厌烦琐事的人,如今却甘愿为一婴孩洗手作羹汤?”
姜闻也笑了:“或许是因为……她让我想起了小时候。父母早亡,孤身一人在山中采药求存。若当年有人肯拉我一把,也许我不必走上这条路。”
梁缘沉默片刻,轻声道:“那你打算怎么称呼她?总不能一直叫‘女婴’吧。”
姜闻望向室内,良久,道:“她眉心有桥纹,生于天河之畔,又是渡引之体……便叫‘姜桥’吧。从今往后,她是我的妹妹。”
梁缘怔了怔,随即莞尔:“姜桥?倒也贴切。只是将来她若知道真相,未必肯认你这个哥哥。”
“那也无妨。”姜闻淡然,“只要她平安长大,叫我什么都好。”
就在此时,院外忽有脚步声传来。
两人警觉起身,姜闻手按天击剑柄,梁缘悄然结印。
门外站着一名灰袍老者,拄杖而立,面容枯槁,双目却炯炯有神。他抬头望了望天边红云,又看了看道观匾额,沙哑开口:“小道士,你拿了不该拿的东西。”
姜闻神色不动:“前辈何人?”
“昔年看守天宫南门的老仆。”老者咳嗽两声,“你们唤醒了星引鼎,惊动了沉眠的‘守界者’。不出七日,四方强者必至,天宫将再度开启。”
“守界者?”梁缘追问。
“便是那些被封印在天宫各殿中的战魂傀儡。”老者叹息,“你们毁了一尊,其余八尊便会感应到同伴陨落,陆续苏醒。它们不分敌我,只为清除一切入侵者。”
姜闻心头一沉:“一共九尊?”
“正是。每一尊都由星辰陨铁铸体,封存一位上古战将的残魂。速度快如鬼魅,力可开山断江,万法不侵,唯有击中百会灵枢方可破之。”老者盯着姜闻,“你能杀一尊,已是天纵之才。但接下来,你如何面对八尊联手?”
姜闻沉默。
他知道,单靠自己,绝无胜算。
老者又道:“还有一事。那孩子……不能留在这里。”
“为何?”
“她的气息会引来‘噬魂鸦’。”老者语气凝重,“此鸟专食渡引之体的神魂,羽翼一展,千里无光。一旦发现她,方圆百里都将沦为死地。”
姜闻目光骤冷:“那你来此,究竟为何?”
老者咧嘴一笑,露出残缺黄牙:“我来,是给你一条活路。”
他抬起枯手,掌心托着一枚漆黑棋子,形如乌鸦,散发着阴寒之气。
“这是‘影匿令’,持之可隐匿气息,避过窥探。但它只能用一次,且需以心头精血催动。”
姜闻接过棋子,感受到其中蕴含的一缕幽深魂力,不禁动容:“前辈为何帮我?”
“因为我欠一个人情。”老者望向天宫方向,“那人曾救我性命,临终前托我照拂后来者。我等了百年,终于等到你。”
说罢,转身欲走。
“前辈留步!”姜闻急道,“您可知这天宫来历?真正的主人是谁?”
老者脚步一顿,背影萧索:“天宫本无主。它是一座‘界舟’,载着无数破碎世界漂流于虚空中。而桥……从来不止一座。”
话音落下,身影渐渐淡去,如同融入夜色,再无痕迹。
姜闻握紧棋子,久久不语。
梁缘低声问:“信他吗?”
“半信半疑。”姜闻收回目光,“但他提到噬魂鸦与守界者,皆与我所知古籍吻合。此人若要加害,方才便可动手。”
他走进内室,看着熟睡的姜桥,缓缓将影匿令贴于她胸口,以自身精血催动。黑光一闪而没,女婴毫无反应,仿佛睡得更沉了。
“接下来七日,必须做好万全准备。”姜闻走出房间,眼中锋芒毕露,“我要在道观布下‘四象伏魔阵’,再炼制一批符?丹药。若有强敌来犯,绝不让他们踏入门槛一步。”
梁缘站起身:“我助你采集药材,绘制阵图。”
“还有件事。”姜闻取出乾坤戒,心念一动,那座九层宝塔浮现眼前,“我要把塔中第二层改造成修炼密室,将来给姜桥使用。第三层则存放典籍,尤其是关于异世与渡引之体的记载。”
梁缘忽然想到什么:“姜兄,若真有异世,你可想过过去看看?”
姜闻望向窗外星空,轻声道:“去过一次,就不想再去了。”
“为何?”
“因为我在那边看到了……另一个我。”
梁缘悚然动容。
“那个我,身穿黑袍,手持骨剑,脚下踩着万千亡魂。他看见我,笑着说:‘你终究也会变成我。’”
夜风穿堂,烛火摇曳。
姜闻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所以我要守住这座道观,守住她,也守住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