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闻所化的狼妖,提着那不断哀嚎挣扎的“凡人”,沿着獾妖所指的方向,一路向内城深处行去。
越往里走,妖气越是精纯,巡逻的妖兵也越发精锐,身上煞气萦绕,显然都是久经杀戮之辈。
它们见到姜闻手中...
姜闻只觉脚下一空,仿佛整座玉寒山正在被某种巨力从地心撕裂。那道漆黑裂缝越张越大,宛如深渊巨口,吞吐着浓稠如墨的阴气。风中传来断续的嘶吼,似有无数冤魂在地底挣扎咆哮,又似远古邪物正缓缓苏醒。
“快!”青璃一把拽住姜闻手腕,指尖冰凉却有力,“封印松动,幽冥渊气外泄,若不立刻镇压,半个北境都将沦为死域!”
她话音未落,周身骤然燃起一缕赤霞般的火焰,自足底蔓延至全身。那火非阳非阴,带着一种古老而悲怆的气息,正是青丘狐族以精血为引所化的“祖灵真焰”。她的身影在烈焰中微微晃动,仿佛随时会消散。
姜闻心头剧震:“你要强行重启封印?你现在的神魂尚不完整,动用祖血之力只会加速崩解!”
“没时间了!”青璃厉声喝道,“你以为我等这一百年,就是为了多活几年?我是要拖到有人能接下这根锁链!可如今……你还未准备好,我也撑不到那一天了!”
她猛地将姜闻推开三步,双手结印于胸前,口中念出一段晦涩古老的咒言。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岁月深处挤出,带着血与泪的重量。随着咒语响起,她眉心那枚朱砂痣忽然裂开,渗出一丝殷红液体,顺着脸颊滑落,在风雪中竟不凝固,反而化作一只微小的赤狐虚影,绕她飞旋一周后,投入脚下裂缝之中。
“轰??”
天地变色。
整座玉寒山发出沉闷的轰鸣,如同巨兽哀鸣。那道裂缝边缘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符文,金光闪烁,竟是由无数细小的狐形篆刻连缀而成,层层叠叠,如网罗天穹。这是青丘秘传的“九转封魂阵”,需以一族至强者之血为引,耗尽神魂方可布下。
但此刻,阵纹刚显,便已有数处断裂。阴风狂卷,一道扭曲黑影猛然从中探出半躯??头生双角,眼如血盆,浑身缠绕尸气,赫然是传说中的“冥狱守门者”!
“孽畜!”姜闻怒吼一声,拔剑而出。
青铜古剑出鞘刹那,剑身嗡鸣,竟自行浮现出一道道细密裂痕,仿佛不堪重负。这是他当年重伤时留下的旧损,至今未能修复。但他毫不迟疑,剑指苍穹,引动体内残存灵力,欲施太神宫绝学《破墟诀》。
然而还未起势,手腕已被青璃牢牢扣住。
“别冲动!”她喘息粗重,脸色苍白如纸,“你现在出手,只会被打入渊底,永世不得超生!这不是你能硬拼的劫难!”
“那你说怎么办?”姜闻双目赤红,“看着它破封而出,吞噬人间?”
青璃咬牙,忽然从袖中取出一枚晶莹剔透的骨片,通体泛着月白色光泽,上面镌刻着半个狐首图案。
“这是我最后的元神核心。”她声音颤抖,“只要将它与你的灵契印记融合,便可短暂开启‘青丘归墟之路’,召唤百年前战死于东海之滨的那些英灵残念归来助阵。但代价是……我的存在将彻底湮灭。”
姜闻瞳孔骤缩:“不行!我不会让你这么做!”
“你没有选择!”青璃厉声道,“要么现在让我走,要么将来看着万千百姓沦为行尸走肉!你欠我的不是一条命,而是整整一百年的孤独与煎熬!现在,该还了!”
她猛然将骨片按向姜闻丹田。
剧痛袭来,姜闻只觉五脏六腑都被撕裂。那骨片一触即融,化作滚滚洪流涌入识海。刹那间,他的意识被拉入一片灰茫茫的虚空??
这里没有天,也没有地,只有无尽漂浮的残甲断刃,和一道道模糊的身影。他们穿着不同宗门的道袍,手持各式法器,皆面朝东方,似在等待什么。
“这是……当年随你一同赴死的将士?”姜闻喃喃。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吾主归来,则忠魂再临。”
紧接着,所有残影齐齐转身,目光落在他身上。那一双双眼睛里,有愤怒、有不甘、有期盼,更有无法磨灭的忠诚。
“他们认的是你。”青璃的声音虚弱至极,“因为你曾是他们的统帅,而我是……你的副手。”
姜闻热泪盈眶。
他终于明白,为何青璃百年来始终不肯真正复活??她怕一旦重获完整身躯,便会失去对这些英灵的掌控。她宁愿做一缕执念,也要守住这份最后的军令权柄。
“告诉我怎么做。”他跪倒在地,声音哽咽。
“以血为誓,承我遗志。”青璃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接过‘天狐圣母’之名,成为新的守墓人。你不必立刻完成封印,只需稳住缺口,直到……下一代继承者出现。”
姜闻缓缓站起,抹去眼角泪水,抬头望向那即将完全开启的幽冥渊口。
“我姜闻,今日立誓??”他一字一顿,声震山岳,“以我残躯为柱,以我魂魄为锁,镇此渊门,护北境安宁!若有违此誓,天地共戮,万劫不复!”
话音落下,识海中那枚“狐首衔月”的灵契印记骤然爆发出璀璨光芒,与空中尚未熄灭的封印符文遥相呼应。与此同时,那些漂浮的英灵残念纷纷化作流光,汇入姜闻体内。
他的白发瞬间染成赤红,双眸泛起金芒,背后隐隐浮现一尊巨大的虚影??人身狐尾,披甲执剑,正是百年前统领群雄的“太神将”真形!
“你……做到了。”青璃嘴角溢血,却露出释然一笑,“终于……有人愿意替我活下去了。”
她伸手想触碰姜闻的脸颊,却在即将碰到的瞬间,身形如烟般散去,唯有一缕轻语随风飘散:
“桂花酒……温一下再喝,更香。”
姜闻僵立原地,手中紧握那壶未启封的酒,久久不能言语。
而就在此刻,异变再生。
远处天际忽现七道虹光破云而来,每一道都蕴含浩然仙威。紧接着,三十六枚金色符灯自四面八方升空,组成一座恢弘大阵,将整个玉寒山上空笼罩其中。
“玄宗、雷宗、丹霞阁……全都来了?”姜闻冷笑,“早不来晚不来,偏偏等封印破裂才现身?”
一名身穿紫金道袍的老者踏空而至,手持玉笏,面容肃穆:“姜闻,你可知私自开启青丘禁术,已犯仙律十七条?”
“哈哈哈!”姜闻仰天大笑,笑声中满是悲凉,“你们躲在山门里百年不敢前来,如今倒要讲律法?那我问你??这些年消失的真人去了何处?是不是早就被困在封印之下,成了维持平衡的祭品?”
老者面色微变,却不答话。
姜闻目光扫过众人,冷冷道:“你们不是来救人的,是来看戏的。看我会不会成功镇压幽冥渊,看我能不能活着撑到下一个守墓人成长起来。若我失败,你们便说‘妖狐作乱,合该剿灭’;若我成功,你们便说‘幸得修士舍身,保我正道太平’。好算计啊,真是好算计!”
“住口!”一名女修怒斥,“你勾结妖物,窃取秘法,还敢污蔑仙门?”
“勾结?”姜闻指着脚下仍在缓缓闭合的裂缝,“你们睁眼看一看!是谁在替你们挡着地狱的大门?是谁用一百年光阴换你们安枕无忧?若非青璃以魂饲封,若非她藏匿身份默默守护,你们现在还能站在这里指责她‘堕魔’吗?”
众仙沉默。
风雪中,唯有那壶桂花酒静静躺在雪地上,酒香弥漫,似在诉说一段无人铭记的过往。
良久,那紫衣老者低声道:“我们……并非全然不知情。”
姜闻一怔。
“三十年前,我们曾派三位真人潜入玉寒山查探。”老者叹息,“但他们进入后便杳无音讯。后来通过占星推演,才知他们被困于封印空间,被迫成为阵眼的一部分。我们本想救援,可一旦动摇阵基,后果便是全面破封。所以……只能放弃。”
“所以你们选择了视而不见。”姜闻讥讽。
“也是无奈之举。”老者垂首,“但我们一直在寻找能够继承封印之人。原本寄望于赵琰,他是天生灵脉,资质绝佳,可惜心性不足,见利忘义。没想到……最终竟由你完成了仪式。”
姜闻冷笑:“现在满意了?有了新守墓人,你们可以继续高坐云端,装作天下太平。”
“不。”老者摇头,“我们愿奉你为‘北境护法’,赐予你调用三宗资源之权,每年供奉灵材千担,助你稳固封印。”
“我不需要。”姜闻淡淡道,“我要的,是从今日起,青璃之名列入仙祠,享万民香火;我要你们公开真相,不再污蔑她为妖邪;我要所有因守护此地而陨落的英灵,得享追谥,受后人敬仰。”
众仙哗然。
“这……太过逾矩!”有人反对。
“有何不可?”另一名白须道人开口,“若无她百年坚守,何来今日安宁?我丹霞阁愿支持此议。”
“雷宗附议。”
“玄宗……也无异议。”
紫衣老者深深看了姜闻一眼:“好,我代表三大宗门答应你。青璃之名,自此载入《北境英烈谱》,受敕封为‘镇渊圣母’,永享祭祀。”
姜闻闭上眼,轻声道:“她等的,不过是一句公道罢了。”
风停雪歇。
那道裂缝终于在金光环绕中缓缓合拢,最后一丝阴气也被压制回地底。桃林幻景再度浮现片刻,随即消散,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姜闻盘膝坐下,将那壶桂花酒轻轻置于身前。
他取出火石,点燃一小堆干柴,把酒壶放在上面温着。
雪花轻轻落在壶盖上,融化,又结冰。
他望着远方晨曦初露的地平线,低声说道:“素儿,我可能……真的赶不回去吃午饭了。”
片刻后,他又笑了笑:“不过没关系,等小文儿长大些,我会告诉她,她的‘天狐外婆’,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太阳升起时,玉寒山顶已恢复寂静。
唯有那一壶温过的桂花酒,散发着醇厚绵长的香气,随风飘向四方,像是在向整个世界,讲述一个关于牺牲、执念与重逢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