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骁回到上河村家里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汪汪!
来福第一个冲出了狗窝,拼命摇着尾巴迎接他的回归,咽喉里不住地发出“??呜呜”的撒娇声。
方骁忍不住摸了摸狗头。
结果大青驴...
晨光如刃,割开山间薄雾。方骁跪在废墟之中,五指深深抠入焦土,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腑撕裂般的痛楚。右臂自肩至腕已成焦炭,筋脉寸断,血肉干枯如老树虬根,那杆曾随他斩妖除魔的百炼紫金枪斜插身侧,枪尖崩裂三寸,焰芒尽熄,仿佛一头力竭而亡的火龙。
他想动,却连一根手指都无法抬起。全身真气早已燃尽,八脉空荡如枯井,唯有心头一点执念未散??**妖死了,寺毁了,心骨焚了**。
可就在这死寂之中,一阵细微的“咔嗒”声从祭坛残骸下传来。
像是骨头断裂,又似舍利碎裂前的呻吟。
方骁瞳孔骤缩,艰难地偏过头,只见那原本被金焰贯穿的地缝中,竟缓缓渗出一缕暗红液体,黏稠如血浆,却泛着诡异油光。那液体落地不散,反如活物般蠕动爬行,所过之处,焦黑砖石竟重新生出血丝般的纹路,如同某种古老阵法正在复苏。
“不可能……”他喃喃低语,声音沙哑如砂纸磨喉,“心骨已被离火焚化,怎会……”
话音未落,那血液猛然暴涨,化作一道赤练腾空而起,在空中扭曲盘旋,竟凝成一张人脸轮廓??五官模糊,嘴角却咧到耳根,无声大笑。
紧接着,整片废墟剧烈震颤。
数十具白熊尸体本已烧得蜷缩碳化,此刻却齐齐抽搐,脊椎节节隆起,仿佛有东西要破背而出。它们的眼眶重新睁开,不再是野兽的浑浊,而是幽深如渊,浮现出与祭坛符文相同的扭曲咒印。
“你……以为……这就结束了?”那血脸开口,声音竟是熊怪与无数冤魂混杂而成,层层叠叠,令人头皮炸裂,“雄佛寺……从来不是我建的……而是它……选中的容器!”
方骁心头狂震。他忽然明白??这哪里是什么妖物作祟?分明是一场持续三百年的献祭!从第一代高僧圆寂开始,便有人以舍利为引,怨魂为薪,将整座寺庙炼成了孕育邪佛的温床。而这头白熊精,不过是最后一代“护法”,真正的核心,是那颗被污染的舍利子所化的**血佛之心**!
“咚!”
一声闷响,如巨鼓擂心。
那血脸猛地俯冲而下,融入最靠近祭坛的一具熊尸。尸体剧烈膨胀,皮肉翻卷,骨骼噼啪疯长,转瞬化作一头通体猩红的巨熊,双目赤金,额心浮现出一朵由鲜血绘就的曼荼罗花。它不再持锡杖,而是双手合十,口中诵出一段完全不同于佛经的邪咒:
>“贪为基,嗔为火,痴为种,
>万民苦,祭我佛,登极乐。”
每念一字,天地灵气便倒灌入其体内,周遭空气扭曲成漩涡状。更可怕的是,远处山林间竟隐隐传来回应??一声声凄厉哭嚎自四面八方汇聚而来,那是尚未安息的亡魂,正被强行牵引至此!
方骁浑身冰冷。他知道,若让此妖完成仪式,借百万怨念凝聚真身,便是传说中的“伪佛降世”。届时不仅方圆百里化为死域,甚至可能扰乱天机,引发浩劫!
可他现在连站都站不起来。
就在绝望之际,眼角余光瞥见那即将消散的老僧虚影仍伫立原地,指尖微颤,似在竭力维持某种联系。
“前辈……”方骁用尽力气挤出两字,“还有……办法吗?”
老僧缓缓回头,眼中悲悯如海。他并未说话,只是抬起枯槁的手掌,轻轻按在自己胸口。刹那间,一道微弱金光自他体内溢出??那是一粒米粒大小的舍利子,纯净无瑕,散发着淡淡的檀香。
“这是我当年未能圆满的‘愿力之种’。”老僧终于开口,声音虚弱却坚定,“贫僧一生未曾斩杀一妖,只求渡化众生。哪怕被囚百年,亦不愿亲手沾血。但今日……我愿破戒一次。”
他猛然将舍利子抛向方骁:“接住它,以你残存真气点燃,可唤出最后一式??《金刚怒目?诛邪印》。此招需以命换命,一旦施展,你我皆将神魂俱灭。”
方骁怔住。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不是简单的牺牲,而是彻底抹去存在痕迹??魂飞魄散,永堕虚无,连轮回都不再属于他们。
但他笑了。
嘴角淌血,笑容却明亮如朝阳。
“师父说过……斩妖之人,本就不该怕死。”
他咬破舌尖,强提最后一丝气血,右手虽废,却用左臂颤抖着抓向空中那粒舍利。就在指尖触碰的瞬间,金光轰然炸开,顺着经脉逆流而上,强行点燃他早已枯竭的丹田!
“啊??!!!”
剧痛让他仰天嘶吼,七窍渗血,皮肤龟裂,仿佛整个身体都在燃烧。然而与此同时,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自灵魂深处觉醒。那不是真气,也不是佛力,而是信念本身凝成的锋芒!
他的左掌缓缓抬起,五指张开,掌心浮现一个旋转的金色印记??形如怒目金刚,眉心竖眼迸射雷霆。
血红巨熊似乎感应到了致命威胁,咆哮着扑来,双掌携千钧之力欲将他拍成肉泥。其余复活的白熊也纷纷跃起,形成围杀之势。
千钧一发!
方骁暴喝一声:“**金刚怒目,给我??碎!!!**”
掌印推出!
一道百丈高的金色虚影拔地而起,赫然是一尊怒目圆睁的金刚法相,手持降魔杵,脚踏地狱莲台。它没有言语,唯有眼神如刀,直刺人心最深处的罪孽。
金光所及,所有白熊哀嚎着崩解,血肉蒸发,连骨架都被净化成灰。那血红巨熊拼命抵抗,双手结出层层血盾,却被一一击穿。它的曼荼罗花在接触到金光的瞬间便枯萎凋零,发出刺耳尖啸。
“不??!我是佛!我是救世主??!!!”
“你不是佛。”方骁冷冷看着它,哪怕意识已经开始模糊,“真正的佛,不会逼人献祭;真正的佛,不会以痛苦为食。你只是个……被贪欲吞噬的可怜虫。”
最后一击落下。
金刚虚影挥动巨掌,狠狠拍在巨熊头顶。没有惊天爆炸,只有一声轻响,如同琉璃破碎。
巨熊僵住,眼中赤金褪去,恢复成最初野兽的茫然。它低头看了看胸前逐渐浮现的裂痕,又望向天空初升的太阳,忽然低声呢喃了一句:“……娘……我想回家……”
话音未落,身躯轰然坍塌,化作漫天血雨洒落大地。
而那滴落在地的血珠,竟未染污泥土,反而被某种无形之力托起,缓缓升空,最终融入晨曦之中,仿佛回归天际的星辰。
方骁瘫倒在地,气息微弱如游丝。他感觉到自己的灵魂正在一点点剥离躯壳,就像风吹散沙。
老僧走到他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手。
“孩子,你看。”老僧指向东方,“天亮了。”
的确,朝阳已跃出山巅,金辉洒满残垣断壁。那些曾嵌在祭坛下的冤骨,此刻竟泛起淡淡柔光,彼此牵引,渐渐组成一片漂浮的星河。每一颗光点,都是一个解脱的灵魂。
“他们……终于能走了。”方骁轻声道,嘴角扬起最后的笑意。
“是啊。”老僧点头,“而你也完成了使命。”
风起了。
老僧的身影率先淡去,化作点点金尘,随风飘散。紧接着,是方骁的身体,从指尖开始透明,皮肤、血肉、骨骼,逐一消融于晨光之中。
没有人记住他们的名字。
但在多年以后,当地村民每逢清明,总会在雄佛寺遗址摆上一碗清水、一盏油灯。说不清为什么,但他们总觉得,这片山林比从前安静了许多,连夜晚的风声都像在诵经。
直到某年春日,一名背着药篓的小童误入深山,在溪边发现一块半埋于土的残碑。碑上字迹斑驳,依稀可辨:
>**“有侠者方氏,孤身入魔窟,焚邪巢,诛伪佛,舍身镇业障。其志如炬,其行如剑,虽史册无名,然天地共鉴。”**
小童不懂这些字的意思,只是觉得心中一热,便摘下路边野花,放在碑前。
那一刻,山风拂过,花瓣轻舞,恍惚间似有一声低沉枪鸣,回荡林间。
……
而在千里之外的巡天司总部,一座密室之内。
一面铜镜突然自行亮起,映出方骁最后一战的画面。镜旁坐着一位白发老道,正是他师父。老人闭目良久,终是睁开双眼,取出一支朱砂笔,在名册上郑重写下一行字:
>**“弟子方骁,功成身殒,敕封‘昭武校尉’,享香火三年,录青史副卷。”**
写罢,他吹熄烛火,喃喃道:“好徒儿……为师没能护你周全,但你的名字,至少不会真的消失。”
夜深人静,案头烛光摇曳,将墙上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宛如一杆挺立不倒的长枪。
数月后,江湖传言四起。
说是北方荒山常现异象:每至子时,必有金焰冲霄,枪影纵横,伴有怒喝之声:“破魔诛邪!”更有猎户言之凿凿,曾见一老僧与一年轻修士并肩而立,扫除尘埃,重建庙宇。
人们称那地方为“义冢岗”,每逢风雨夜,总有人听见整齐的脚步声,似有人巡逻守夜,永不疲倦。
又有说,南方某小镇来了个独臂少年,沉默寡言,靠打铁为生。他打造的兵器从不出售,唯有一柄紫金长枪,日夜擦拭,摆在屋中最显眼处。
每当有人问起枪的来历,少年只是抬头望天,目光深远,许久才道:
“这是我兄弟的遗物。”
“他是个……斩妖的人。”
世人不解,只当疯语。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那一晚,当少年入睡之后,窗外月光悄然凝聚,化作一道模糊身影,静静站在院中,望着那杆枪,久久不语。
最终,身影抬手,轻轻抚过枪身,一如当年抚摸少年的头顶。
风过无痕,唯余一句低语飘散在夜色里:
“孩子,谢谢你替这片土地找回了安宁。”
而此时,在九天之上某处云海深处。
一缕残魂正随风飘荡,既不属于阳间,也不归于阴司。它没有记忆,没有形体,只有一点微弱的执念仍在燃烧。
忽然,一道金光垂落。
一个声音响起:“汝虽非佛门弟子,却行菩萨之事;虽未修禅定,却证慈悲之心。今特许一线生机??可重入轮回,择路再走。”
那残魂微微颤动,似在思索。
片刻后,它轻轻回应:
“若有来世……我还做斩妖的人。”
金光收敛,万象归寂。
山河无言,岁月如流。
唯有那柄断枪,依旧矗立在时光尽头,枪尖朝天,仿佛指着某个永远不会陨落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