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马车自南城缓缓驶入傅宅巷口,石板路经雨水一润,泛着些许冷光。车声未歇,宅门前已立一人。
傅怀瑾披着墨灰长衫,未着外氅,静立於门前风中。灯火映在他眉眼上,将那层克制与深意悄然拉长。
车帘刚揭,昭宁一眼便望见他,心头微震,呼吸似也滞了半拍。她还未开口,他已迈步上前。
「回来了。」他声音不高,却极稳。
他抬手,扶住她欲下车的手腕,掌心微暖,与外头夜风冰凉成对。她愣了一瞬,终是任他轻牵,从车上走下。
脚落地那刻,她才真正感觉到一种说不上来的安全感;像是奔波後的归岸。
「怎麽在这等我?」她轻声问。
怀瑾侧首看她,眼中无波,语气却极柔:「说好未时接你,我没失约。」
她望着他,心底原本沉积的一丝寒意,不觉间被这一句话熨得微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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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未多言,只吩咐阿福将车夫与外人遣退,随即引她进书房。夜风掠过长廊,灯火闪动,一室静谧。
帐册与团寿图早已备妥置於桌上,怀瑾摊开其中一页,指节轻叩页角:「这笔帐目,你曾背过细节,不妨再看一遍。」
昭宁颔首,垂眸凝视片刻,随即低声默背:「这页应是春初入帐,三万六千银由罗家拨入,附批注写的是『私服款』……然後是夏末支出一笔八千四百两,名目为绣房整修……」
她说到这里,眉心微蹙。
「怎麽了?」怀瑾察觉她神色一变。
「这两笔……数目没错,可笔迹……有细微差异。」她指尖沿着页上文字划过,「这个『私』字转笔明显比前几页柔媚,像是女手所写。」
怀瑾目光一凝,从书架取下一叠旧帐册,与现册对照:「你再看,这两笔的上下页,笔势皆偏硬直,唯独这页温婉许多。」
两人对望,皆心知其中异样。
昭宁喃喃道:「若真是她的笔迹……」语声未落,已觉心头一紧。
怀瑾语气低沉:「若是有人欲调换帐册页面,那这几笔柔笔之下的收支,就可能是为嫁祸所写。」
「毁帐容易,难的是掺笔不露痕。」昭宁一时神色复杂,「若这笔迹真与她有关……她竟要亲手毁了父亲与沈家的清誉?」
她退後半步,倚在书柜前,脸色苍白。
「这还不止。」怀瑾目光沉如夜海,「此举不只是嫁祸,更是借你之手,引你怀疑昭璃,让你亲手揭开此事。如此一来,沈家便是自乱,旁人不需插手,便可见血。」
昭宁怔住,许久,方低声喃喃:「她怎麽会……」
怀瑾并不催她,只静静将团寿图摊在另一侧。
「这幅图,你还记得刚看到时的感觉吗?」
她走近桌前,指尖轻抚过死结与逆针,声音微哑:「像是有人在求我快些看懂……不是正常绣法,那几针藏得太深,小萤……她怕是早知难逃,才会将话藏进针线。」
气氛凝重,灯火微动。昭宁忽觉胸口发闷,眼前浮现梦中那一幕;
绣房灯影闪动,小萤抱着布囊回首,嘴唇张合却无声,眼里满是急切与哀求。下一刻,那影子被无形黑幕吞没。
她倏然坐起,手心满是冷汗。
「我不能再迟疑。」她抬头望向怀瑾,声音虽轻,却极其坚定,「明日一早,我要回沈府,再查一遍。」
怀瑾眼神微动,颔首:「我已安排人手,在沈府四周暗中看守,若有异动,必会第一时间应对。」
她轻声一笑,将发簪重新插入鬓间:「这一步,该我亲自走。」
灯影之下,她眼神已不复初来时的徬徨,唯馀一寸决意,静静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