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8章第二百零一章
赵鹿鸣原本不知道完颜宗望什么时候来。
她很忙。
自她设计围困住蒲察石家奴,突围的金军往汴京城下的西路军、以及真定城下的东路军两路金军处报信开始,这就算开始了倒计时,这一点她虽然看不到,但李世辅已经警告过她,她早有预料。
然而有预料是一回事,她那时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比如十余万西军她需要整合,要调兵遣将,然后才能围住蒲察石家奴——调兵遣将几个字说来轻巧,西军也有曲端一一安排,但这人的人缘就很不能细想,隔三差五就有人怨声载道。
这种怨声载道绝不能置之不理,一旦矛盾被激化,轻则大家齐心协力给他罗织出罪名,名正言顺踢他去海南岛砍甘蔗,重则实在罗织不出罪名,那就只能用战绩来坑他,让他打一个大大的败仗,逼着她挥泪烤马谡。
老种在时,大部分时间就用来协调西军各个将领和他之间的小矛盾,偶尔也要协调耶律余睹和他的小矛盾。
矛盾协调完,还有十几万人的吃喝拉撒,数着日子刮山西地皮也刮不出更多的钱粮,只能催着蜀中赶紧往这里运。
沁城往东的几条山路的入口处都有关隘,山上都建起了箭塔,布置了哨探,但也只能这样,无论如何她也不可能放着眼前的完颜粘罕不理,去理身后不知走到哪里的完颜宗望。
有几日佩兰就觉得公主状态不是很正常。
比如说她清晨起来对镜梳妆,睁着一双黑眼圈,冷不丁就冒出一句怪话:
“两大名将伺候着我一个人,这点福气还小了吗?”
佩兰就停了梳子:“殿下?”
原本这事她是该一直不知情的,在她的理解里,正常状态的完颜宗望只有突然出现在沁城下,她才终于知道他来了,在此之前,他是根本不会出声的。
他不会联系西路军,只会默默赶路。
但这一天不知道怎么回事,种冽跑回来说:“抓到一个女真斥候!”
她就很吃惊,“从哪来的?”
“他嘴硬,不肯说!”
她说:“我去看看!”
等斥候送到她面前,她上下打量了一会儿,说:“宗望郎君近来可好?”
那个女真人还是闭着嘴。
这位看起来很年轻的小公主就笑了,“你在完颜粘罕的帐中吃了一顿饭,他叫人给你换了新衣新马,可你已经数日不曾合眼,你自己不知么?”
女真人眼里就透出惊讶了,想了一会儿,粗声粗气地说:“你杀了我就是!”
她说:“咱们要是战场上相见,我抓到你是一定要杀的,可你只是个送信的,我为什么要杀你?我们宋人不似你们,不做这样卑鄙鬼祟的事。”
这个斥候立刻被刺激到,呸了一声说:“我们女真人才是真正磊落光明,不似你们那般奸邪!”
她说:“我哪里奸邪了?”
候过来的。”
他一定是有些突发状况,一些连战神也无法解决的突发状况。
那就是天意了。
而她站在比他更高的位置,看到了他的命运。
大家还没有开口。
殿下的的想法已经明晰了,这次出使大概也远比尽忠那次更危险。
她得找一个精明又勇敢,在太行山里走过一遭,颇能吃苦,更能找到完颜宗望的人——这事斥候是绝对不会告诉她的,她可以慢慢问,但时间紧迫,她也等不得。
王穿云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忽然说:“不如我去吧?”
她说这话时轻轻松松的,但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王善说:“你知道这是天大的事吗?你怎么这样轻率?!”
王穿云有点嫌弃地看了王善一眼,“我知道,可我的命也只有一条,难道他能杀我两次吗?”
殿下忽然就笑了。
“好,就派你去,我要徐徽言拨十几个心腹护卫给你,他们晋宁军在山中行过军,对地势也颇熟,”她停了停说,“穿云,你长大了。”
就在斥候从完颜粘罕那里返回,与王穿云走上了不同的两条路,但都在向着太行山的方向进发时,完颜宗望和岳飞的战斗还在继续。
真正的战斗。
从黄昏打到黑夜,从黑夜又战斗到清晨。
太阳向下俯瞰,也要感慨一句。
不止一句。
战神自然是战神,这一条山坳里,铺满了宋军的尸体。
可那个只有二十余岁的年轻将军也实在是太顽强了。
他身边的人在不断地死,阵线在不断地后退,金军突破了隘口,就向着两翼的山上而去,准备包围这支不自量力的宋军,那民夫搭建的箭塔已经变成了焦炭,纷纷洒洒地落下去,民夫就拿起了长枪,长枪也没有的就捡起棒子。
他们说:“酸馅儿将军还在!”
耶律余睹要是见了这场景,也要惊骇赞叹一声——他怎么敢啊?!
他们带的就不是一样的兵啊!
那人已经成了一个血葫芦,头盔上也中了一箭,狠狠扎在脸上,血流如注。原本金军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冲上去,可宋军见他倒下,忽然又爆发出了无尽的勇气,硬是咆哮着又冲上去一阵,将他们拦了下来!
有人扶着他,七手八脚地为他拔箭止血,他身上的伤实在是太多,第二件铠甲也要剥下来扔在一旁。
可岳飞自己还在嘟嘟囔囔。
他已经没了什么力气,别人就只能凑近了听一听,他说:
“殿下是有神通的,她早就怕我大小眼,唉,今日一战……”
那个小心翼翼替他摘头盔的武将就黑了脸,不知道该说什么。
又想哭,又想笑。
岳飞将另一只眼睛眯起来看了他们一眼,说:“咱们这一夜,后撤了几里?”
“五里!”
“好,”他伸手向西北方指了指,“咱们往那
撤,边撤边跟他们打。”
完颜宗望就是此时站上了山坡。
他也一夜没有合眼,他居高临下,注视着他人生中最惨痛,最微不足道,又是最宏大的一笔功业,他看着那个狼狈的武将一次次倒下,又一次次爬起来,那样可敬的敌人,又那样年轻!
那是灵鹿公主的将军。
可现在应该是那位将军最后一次亲临战阵了。
人的血总有流光的那一刻。
完颜宗望想,等到士兵们将岳飞的尸体送到他面前时,他一定会吩咐手下,替他好好收敛,他还要亲自为他斟上三杯酒,并且将他留给那些已经再无心气的宋军士兵,让他们为岳飞安排一个配得上英雄身份的葬礼。
他是个在战争中从不走神的人,现在他的注意力有些涣散,但他告诉自己,这只不过是胜局已定的一点放松——他也一夜没合眼啊。
灵鹿公主的使者就是此时到来的。
听到士兵通报的那一刻,完颜宗望惊骇极了。
可他很快就镇定下来,他说:“请他上来。”
那是个年轻的女道士。
女真人有些意外,但也并不感到意外——灵鹿公主就是个女道,她自然很信任这些年轻的女孩子。
可这个女道很不一样,她来到山上,就自然看到了那延绵数里的尸体,那些尸体死状各异,可没有一具是心甘情愿死去,能闭得上眼睛的,因此它们都在怨愤地注视着天空,也注视着走在山坡上的她。
可她的眼睛平静极了,她站在山顶,很恭敬客气地拿出一只匣子,递给了完颜宗望身边的亲兵。
“这是我们殿下送给郎君的。”
完颜宗望皱了皱眉,抬手去开那个匣子。
就在此时,山下的一个武官跑了上来。
“郎君!离此三里有宋人所筑坞堡!它藏得隐蔽,我们之前不曾见!而今宋军欲据堡而战!”
据堡而战!
据堡而战!
那要打到什么时候去?!
完颜宗望一瞬间的怒火猛然升起,可当他看到匣子里的东西时,他愣住了。
那匣子里放着十几面染着血的脏污旌旗,每一面都来自蒲察石家奴的兵马,最上面的,正是驸马的牙旗。
这位人生中未尝败绩的战神矗立在他的山顶,忽然喷出了一大口血。
三面的亲兵一起涌上前,可他什么都不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金史》:“宗望启行平州,战胜白河,席卷而南,风行电举,兵无留难,再阅月而汴京围矣。所谓敌不能与校者耶。既取信德,留兵守之,以为后距,此岂轻者耶。《管子》曰:‘径于绝地,攻于恃固,独出独入,而莫之能止。’其宗望之谓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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