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2章第十一章
那是错觉。
那一定是错觉。
郓王手里紧紧握着刀子,可他的手抖得厉害。
那是一只握毛笔,写锦绣文章的手,他怎么突然就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这样愚蠢的举动呢?!
更可怕的是,他紧紧地盯着妹妹的眼睛,妹妹眼中的嘲讽却不见了。
她眼睛里只有惊慌和恐惧,还有因为恐惧而蓄起的泪水。
她似乎向后退了一步,也许她并没有后退,可她忽然变成了那个还不曾离京的小女孩。
那个在家宴中苍白着脸,穿一身道袍,看着其他姊妹盛装打扮的小女孩。
她浑身都在颤抖,抖得不成样子。
她说:“哥哥,你要杀我吗?”
郓王一下子就懵了,他的世界像是失去了颜色,变成了黑和白,又像是失去了声音,只能听到自己怦怦乱跳的心声。
他似乎已经冲到她面前,可他的手太抖,握不住刀子。
那刀子就甩了出去,飞到了他幻想的边缘处,轻轻地将这个稚童盛大的梦境戳破了。
接下来就是众人一拥而上,有人去抓他的胳膊,有人去按他的手,有人抱住他的腿,在哭叫什么,还有人义正言辞地大喝——今日非比寻常,相公们也须早到。
这个软弱而天真的青年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只看着蜀国向后仰去。
她似乎也很软弱天真,并且就用这样一个无辜无助的姿态,晕倒在女道们的怀中。
郓王在最后一刻忽然清醒了,他大叫起来:“她必定内着铁甲!你们去剥她的衣袍!”
有兄弟惊慌地掏出一块细麻,将他的嘴堵上。
郓王疯了,要在皇帝的灵前剥了自己妹妹的衣裙——这话说出去,大宋宗室荒唐得与南朝宋也没什么区别了!
一片慌乱中,有人悄悄地逃走了,他逃走得很顺遂,被郓王所“控制”的偏门上的班直眼睁睁看着他逃走,谁也不拦他,由他七拐八拐地跑进除了内侍之外,更无人认得的小门里去。
他最后钻进一间低矮的小屋里,有人给他递过来一个杯子,热热的一口烧酒喝下去,他的心神也镇定了许多。
“我今日对不住郓王殿下,”他说,“他原待我不薄。”
那个内官就又给他倒了一杯酒,“你瞧瞧咱们这宫中,哪还有个人样子?太上皇走了,官家死了,你还想叫郓王搅风搅雨?你这是大义!”
第二杯热烧酒喝下去,他就镇定了许多,“你说得对,李二,到底还是你机灵,可将来怎么办?”
李二就说:“什么怎么办?咱们做奴婢的,不过是主君的一条狗,那劝的拦的都是人家相公们的活儿,跟咱们有什么相干?谁见着是咱们递的刀!”
他说完这话,就拍了拍那个内官的肩膀,递给他第三杯酒。
内官接过酒时,忽然惊疑了一下。
和福宁殿上的所有人一起,都不吱声了。
因为就在吴敏向前走这几步时,最前面的道士没忍住,从腰间拔出了雪亮的长刀。
想想也是,入宫为先帝祈福,怎么能不穿甲,不带刀呢?
“十七郎!”
有人暴喝一声。
那个道士立刻又将刀收回了鞘中,望着相公们的目光里没有一丝敬畏,反而有一丝蔑视。
这个清晨像是靖康年的清晨,可忽然又回到了很久以前,被称为“五代十国”时似的,太祖皇帝就是用这样的暴力攫取了权力,可他后来将权力从武将们手中夺回,让给了文官们。
文官们小心妥帖地保管它,时间久了,不免也生出些自信,觉得这权力就是从他们手中凭空而生的。
可就在这一瞬,这权力又一次流动起来了。
到了长公主准确地下达命令时,整个京城已经陷入了小规模的兵荒马乱中。
宣德门前半死不活的殿前司侍卫们,此时突然精神抖擞起来了!
郓王,不对,庶人赵楷在先帝灵前有悖逆狂乱言行,被看管起来了!儿郎们烧热灶的时候就来了!
先抓一个李福!再抓一个蒋宣!这俩人没手令之前抓了也没错!反正大家都是证人,都听到他俩说了些啥疯话!
抓起来他们俩还不算,还有他们家呢!
家人听说不要跑的吗?能教他们跑了吗?!
皇城司就跑得比禁军快,提前先去将这两座府邸看管起来,也不说抄家,只是看管着不许人进出,那皇城司的人冷着脸来这么一出,就足够周围街坊邻居纷纷出门围观,再问一句:“出什么事了?”
“郓王?!那可是状元郎啊!”
“没人救他吗?!”
所谓破船还有三斤钉,怎么可能一个对郓王忠心的人都没有呢?
自然就有这样一个人,不是郓王府的家奴,却是一个太学生,跌跌撞撞在京城里转了一圈,不知道谁能救郓王。
最后他想明白了,怀揣着一封血书,一路跑到了艮岳门口,要见太上皇。
守卫艮岳的契丹卫队自然是不许的,那血书也不许送进去。
这个太学生跪在外面喊,契丹人想上去梆梆两拳,可小军官看到就说:“不要打他,这些太学生在城中极有身份,咱们不能给殿下惹祸。”
这个书生听不懂他们契丹人说什么,可他的确是今日这场政变中,郓王一方最有骨气的人。
他甚至比郓王更有骨气。
趁着契丹人嘀嘀咕咕,他找准了时机,一头就撞在了艮岳门前,撞得头骨也碎了,血流了一地,眼见是活不得了。
契丹人就傻眼了,只好叫机智的香象奴出来解决问题。
香象奴出来看到也懵了,张口想骂,想说你们为啥不将他捆起来,随便找个文官给他带走,找点罪名往他头上一扣——可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将血书送进去吧。”他说。
血书送进去时,太上皇还什么都不知道。
宋朝还没有太上皇给儿子服丧守灵的先例,礼部这些天研究这点事怎么都研究不明白了,让太上皇在皇帝灵前“哀慕毁悴,杖而后起”也很不孝,最后还是长公主说,太上皇因为太悲伤了,已经病倒了,现在就在艮岳静养吧,这个礼仪问题算是糊弄过去了。
一拿到手书,静养的太上皇一下子就懵了。
他又惊又怒地站起身,大声喊道:“三哥犯了什么错?!他如何会对灵鹿儿下手?这其中必有奸人作祟!你们岂能瞒我?!”
梁师成站在一旁,不敢说郓王觉得长公主要篡位,更不敢说郓王想帮太上皇复位。
思来想去,只能找一个荒唐些的小帽子扣上:“京中有流言,康王守城受伤,郓王原想同金人媾和……”
太上皇暴跳如雷:“朕的儿子也通金么?!”
【??作者有话说】
第413章第十二章\x\h\w\x\6\.c\o\m(x/h/w/x/6/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