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霄后山,听涛小筑。
李玉君斜倚在软榻上,手中捧着一杯色泽莹润的蜜水,这是她多年来独爱的饮品。
她对面,坐着她最为倚重、也是寄予厚望的弟子??南卓然。
“盘武祖师留下的那两门神通,都...
那人影立于海面之上,脚踏波涛,如履平地。灰衣猎猎,随风轻扬,却不见丝毫真元鼓荡的痕迹,仿佛他本就是这大海的一部分,与潮汐同息,与浪花共舞。
四野死寂。
方才还杀气冲天、气机交织成网的战场,此刻竟如被无形巨手按下了静止符。毛承岳佝偻的身形微微颤抖,眼中满是惊骇;那锦袍老者双掌紧握,指节发白,喉头滚动,似想说话,却又一个字也吐不出。
而魔门七长老“有面毒仙”陈庆??那戴着惨白面具、眼眸泛着幽绿光芒的瘦高身影??此刻周身魔气翻涌如沸,可那翻腾的黑雾却被一股莫名的压迫感死死压制在体表三寸之内,无法外放半分。
他死死盯着那灰衣人,声音干涩,像是从锈蚀的铁管中挤出来:“……陆……陆九渊?”
这个名字一出,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寒冰。
罗之贤猛地抬头,瞳孔骤缩:“陆九渊?天星七十二岛‘第一枪’陆九渊?!他不是三十年前就已失踪,传闻陨落在断魂峡深处了吗?”
墨渊亦是心头剧震。他虽年轻,但身为天宝下宗真传弟子,对上一代武道巅峰人物耳熟能详。陆九渊,曾以一杆“破岳枪”横扫云水上宗三代真传,逼得当时号称“东海第一剑”的南卓然当众认输。后来更是在千礁海域单枪匹马斩杀魔门三大长老,血染十里海疆,被誉为“人间枪圣”。
可那一战之后,此人便杳无音讯,再无踪迹。
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
可如今,他就这么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座沉默的山岳,却让整片海域为之臣服。
灰衣人没有回应陈庆的质问,只是缓缓抬起右手,指尖轻轻一点。
“通!”
又是一道虚幻枪芒破空而出!
这一次的目标,并非白沧,而是前方那笼罩在浓雾中的矮胖身影??“笑面阎罗”邓子恒!
枪芒未至,邓子恒脸上那狰狞的笑容已然僵住。他本能地暴退,双手结印,周身血煞之气疯狂凝聚,化作一面猩红巨盾。
可那枪芒却如穿纸一般,无声无息地洞穿了血盾,继而贯穿其胸膛!
“呃啊??!”邓子恒发出一声凄厉惨叫,整个人如同被抽去筋骨般跪倒在海面,鲜血自胸口喷涌而出,将脚下海水染成赤红。
他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前那个碗口大的窟窿,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吐出一口混着内脏碎块的黑血,身体缓缓沉入海底。
一枪,毙命。
全场哗然!
魔门八长老之一,竟连一招都挡不住?!
陈庆面具下的脸彻底扭曲,怒吼一声:“你找死!”话音未落,双掌猛然合十,周身魔气暴涨,一道由无数冤魂哀嚎凝聚而成的黑色长鞭自虚空浮现,带着刺耳尖啸,朝着陆九渊抽去!
那鞭影所过之处,海水自动分开,留下一道真空裂痕。
然而??
陆九渊依旧站着,甚至连脚步都没有移动半寸。
就在那魔鞭即将临身的刹那,他左手轻轻一拂。
“嗡??”
空气震荡,一道无形气墙凭空出现,魔鞭撞上之后,竟如触碰神铁般崩断数节,残余之力尽数消散于无形。
“你……怎么可能……”陈庆踉跄后退,面具裂开一道细缝,露出其下苍白枯槁的脸庞,“你明明已经……走火入魔,经脉尽毁……怎么会……”
陆九渊终于开口了。
声音低沉,却不带一丝情绪,仿佛来自九幽之下:“你说我走火入魔,坠入断魂峡,耗尽寿元,只剩残魂苟延残喘?”
他缓缓抬头,目光穿透面具,直视陈庆双目:“可你忘了??我练的是《玄冥蚀月诀》。”
此言一出,墨渊心头猛然一震。
《玄冥蚀月诀》?这不是师尊墨渊修炼的功法吗?!
他猛地转头看向身旁的罗之贤,却发现后者脸色同样变了。
“原来如此……”罗之贤喃喃道,“当年陆九渊失踪,并非陨落,而是……借《玄冥蚀月诀》逆转生机,以残躯入幽冥,夺天地一线之机,重修真元!”
墨渊呼吸一滞。
传说中,《玄冥蚀月诀》乃上古禁术,修之者需承受万蚁噬心之痛,每逢朔月之夜,五脏六腑皆如刀割,稍有不慎便会神志崩溃,沦为行尸走肉。正因太过凶险,历代修习者寥寥无几,且无一人真正大成。
可若真有人将其修至圆满……
那便是真正的“不死之躯”,哪怕肉身湮灭,只要一缕残魂不散,便可借月华重生!
难怪陆九渊能死而复生!
“所以……你是故意消失的?”陈庆嘶声道,“三十年前那一战,是你设下的局?你引我们三人围攻你,只为借重伤之机,遁入断魂峡深处,完成《玄冥蚀月诀》最后的蜕变?!”
陆九渊淡淡道:“你不配知道。”
说罢,右掌缓缓抬起,掌心朝天。
刹那间,整片海域的温度骤降十度。海风停止呼啸,浪花凝滞不动,连天空飘过的云朵都仿佛被冻结。
一轮虚幻的黑月,悄然浮现在他掌心上方。
那月亮漆黑如墨,边缘流转着银灰色光晕,宛如深渊之瞳,静静俯瞰众生。
“玄冥……蚀月。”陆九渊轻声道。
下一瞬,黑月爆发出滔天寒气,化作万千冰晶枪影,铺天盖地席卷而出!
每一根冰枪都蕴含极致锋锐之意,速度之快,远超肉眼捕捉极限!
陈庆狂吼一声,双手结印,魔气化作百层黑幕层层叠加,试图阻挡。
可那些冰枪却如穿越虚空,无视防御,一根接一根刺入他的身体!
“噗!噗!噗!”
血花四溅。
待最后一根冰枪穿透其头颅时,陈庆的身体早已千疮百孔,如同筛子一般。
他缓缓低头,看着胸前不断滴落的鲜血,嘴角扯出一抹苦笑:“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枪圣……”
话音未落,身躯轰然炸裂,化作漫天血雾,随风飘散。
两位魔门长老,就此伏诛!
毛承岳与那锦袍老者早已面无人色,转身就想逃。
可陆九渊只是轻轻挥手,两道冰枪破空而至,精准贯穿二人丹田,废其修为,令其瘫软于海面,再难动弹。
至此,围杀之势土崩瓦解。
陆九渊转身,目光落在墨渊身上。
那一瞬间,墨渊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被看透了。他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握紧玄龙枪的手心渗出冷汗。
“你,是他徒弟?”陆九渊问道。
墨渊咬牙道:“晚辈师尊,正是黑龙岛主墨渊。”
陆九渊微微颔首:“名字一样,倒是巧合。”
他顿了顿,又道:“你体内,也有《玄冥蚀月诀》的气息。”
墨渊心头一凛,下意识摸向胸口??那里有一枚黑色玉佩,是师尊亲手为他佩戴,说是护命之物,实则却是功法传承信物。
“你不必隐瞒。”陆九渊语气平静,“我能感觉到,你尚未真正入门,只是皮毛而已。真正的《玄冥蚀月诀》,不是用来苟延残喘的,而是……逆天改命。”
墨渊怔住。
“你可知你师尊为何闭关三十年不出?”
“因为他在等一个人。”陆九渊缓缓道,“一个能继承这门功法的人。一个能在黑暗中点燃光明的人。”
“而你,还不够格。”
墨渊脸色涨红,刚要反驳,却被罗之贤一把拉住。
“前辈!”罗之贤恭敬行礼,“不知您今日现身,可是奉了宗门之命前来接应?”
陆九渊摇头:“我不是为你们而来。”
“那是为何?”
“我是来找她的。”他说着,目光越过墨渊,落在远处海面上一道纤细的身影上。
??陈攸宁。
她一直静立在船尾,未曾言语,也未曾出手。但从陆九渊出现那一刻起,她的呼吸便变得极轻极缓,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
此刻,她抬起头,迎上陆九渊的目光,美眸中闪过一丝复杂情绪。
“师父。”她轻声道。
全场再度震惊!
罗之贤失声:“什……什么?!她是你的徒弟?!”
陆九渊点头:“三十年前,我在断魂峡捡到一个濒死的小女孩,天赋异禀,根骨绝佳。我将她带回,传授《玄冥蚀月诀》前三重,而后送她离开,让她自行历练,寻找属于自己的道。”
他看向陈攸宁,眼中罕见地流露出一丝柔和:“没想到,你竟拜入了墨渊门下。看来,命运终究还是将我们牵到了一起。”
陈攸宁低头,声音微颤:“弟子……从未忘记您的教诲。”
陆九渊轻叹:“你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已是不易。但你要记住,真正的强者,不是靠庇护活着,而是敢于直面风暴。”
他顿了顿,望向远方海天相接处:“燕子坞不会善罢甘休,魔门也不会就此收手。这一战,不过是开始。”
说罢,他抬手一挥,两具尸体残骸从海中升起??正是邓子恒与陈庆的遗体。
“带回去。”他对墨渊道,“交给你们宗门。告诉他们,三十年前欠下的债,该还了。”
墨渊张了张嘴,还想问什么,可陆九渊已转身离去。
他一步步走向深海,身影渐渐模糊,最终融入海雾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唯有一句低语,随风飘来:
“十年之内,若你还不能超越你师尊……那就别称‘枪’字。”
风停,浪歇。
海面恢复平静,仿佛刚才那一场惊世之战只是幻觉。
唯有漂浮在水面上的血迹和残破法宝,证明一切真实发生过。
良久,罗之贤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我们……活下来了。”
墨渊却没有丝毫喜悦。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玄龙枪,脑海中反复回响着陆九渊的话。
“你不够格。”
这三个字像针一样扎进心里。
他忽然明白,为什么师尊要派陈攸宁带他游山玩水。那不是闲逛,而是一种考验。一种无声的观察。
他在看,自己是否值得托付黑龙岛的未来。
而现在,陆九渊的出现,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的渺小。
“陈攸宁。”他忽然开口。
“嗯?”她转过头,嘴角还沾着一点烤鱼的油渍,眼神清澈如初。
“你说我话多?”他问。
她点点头,认真道:“废话太多,打不过就说不过。”
墨渊嘴角抽了抽,竟忍不住笑了。
笑声渐大,最终化作豪迈长啸,响彻海天!
“好!那从今日起,我不再多言!我要练枪!练到一枪出,万敌伏!练到哪怕面对陆九渊,也能堂堂正正地说一句??我,墨渊,来了!”
罗之贤看着他,眼中闪过欣慰。
他知道,这个少年,终于真正踏上了属于自己的武道之路。
宝船继续西行,驶向天宝下宗所在的东极城。
而在遥远的黑龙岛上,观景台中,墨渊??那位孩童模样的岛主??依旧背对着大海盘坐。
海风吹动他的黑袍,猎猎作响。
许久,他忽然轻声道:“你回来了。”
空气中泛起涟漪,一道灰衣身影悄然浮现。
“嗯。”陆九渊答道。
“她……是你留在我身边的棋子?”墨渊问。
“不是棋子。”陆九渊道,“是桥梁。”
“桥梁?”
“连接过去与未来的桥梁。”陆九渊望着远方,“三十年前,我们败了。不是败给敌人,是败给了人心。如今,新一代的种子已经发芽,只要有人愿意扛起那杆枪……希望就不会熄灭。”
墨渊沉默片刻,忽而一笑:“你还是那么爱管闲事。”
陆九渊也笑了:“不然呢?我可是……最讨厌看到后辈被人欺负的老家伙。”
两人相视一笑,仿佛时光倒流,回到了那个并肩作战的年代。
海风拂面,云卷云舒。
而在某座隐秘岛屿的密室中,一名身穿紫金长袍的老者猛然睁开双眼,手中龟甲碎裂,口中喃喃:“黑月再现……莫非……他真的没死?”
与此同时,燕子坞深处,一位闭关多年的白衣女子缓缓起身,推开窗扉,望向西方。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久违的战意。
“陆九渊……你还敢回来?”
夜色渐浓,星辰初现。
一场席卷整个云水海域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