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东路丶北路两路合计约二十万大军的盛况相比,南路毌丘俭军的阵势明显小了许多。可即使只是三万的出兵规模,已然是交趾郡内多少年来最大规模的正规征伐。
三万大军之中,六千兵是毌丘俭前后陆续从合浦带来的郡兵,馀下两万四千军队都是由此前交趾丶九真丶日南三郡的叛军整顿得来。数年前毌丘俭从北方带来的军队都被派回了苍梧郡,半点未动。
显而易见,这些军队的战力相当存疑。可毌丘俭出兵的用意之一就是将这些曾经的叛军消耗一番。要的就是通过作战和损伤淘汰后得到一支精简可用的军队,并以此作为重建交州的基石。
新任的广州刺史郑浑已然抵达州治苍梧郡的广信县,指挥州中各郡徵集粮草丶打造船只丶沿海路向交趾郡运输军粮。而新任的交州刺史司马孚离的更近丶到的也更早,已经在龙编城里待了超过一月的时间。
司马孚本想回中原任官的,但朝廷调他为交州刺史,这种升官的任命他还是难以拒绝的。昔日从凉州刺史任上被贬为庶民,有了能重回刺史岗位的机会,司马孚万万不会拒绝。
瘴疠之地又怎麽了?
这可是一州刺史!
朱异五月中旬回返之后,带回了朝廷允许毌丘俭出征的旨意。
毌丘俭六月初一祭天出兵,用了二十日方才抵达蜀国南中兴古郡最东南侧的进乘县。
若论起发展程度,交趾郡由于密集的人口和海运沟通的便利,远远超过了蜀国南中地区,治理体系也与中原更加相近。而从交趾行军到进乘也全无困难,有水路可以运送粮草军资,一路畅通无阻。交州丶益州本就山水相连,其间并无险峻关隘阻隔。
南中气候对于中原丶河南丶河北丶淮南等地籍贯士卒难以适应,但对于交趾籍贯的士卒来说恰好合适,甚至更加温和适宜些许。
只不过对于同为北人的毌丘俭丶司马师丶蒲忠等人就不是那麽愉快了。
一队使者从西北而来,处于前军之内的司马师近前迎上,询问了片刻之后,来到中军之中去寻毌丘俭:「将军,前方蒲将军回报,进乘县已经攻下,请将军率后军入城。」
「好。」毌丘俭略略点头:「怎麽攻下的?伤亡如何?」
司马师道:「据蒲将军部斥候称,进乘县并无城墙,只有竹木而成的高栅,城中归属孙登的贼军不过百人,见朝廷大军到来便领兵逃了。」
毌丘俭兴致乏乏,点了点头:「进乘不过一荒僻小县,又非险要之处,理当如此。南中此处数百年来少有治理,甚至当年伏波将军马援攻交趾时都未从此处经过。」
「司马,你且令人找寻本地蛮人首领前来,一方面待其观看大军军容示之以威,另一方面赐其官职,并用军中携带的金珠宝物与其换些粮米,不拘多少,先有些交流就好。」
「属下明白。」司马师拱手应道:「不知将军是否欲在此处停留?」
毌丘俭镇定点头:「停军五日。此番行军二十日,军中各部军纪不一,偶有骚动,当赏罚分明以立军规。你去做你的事情,其馀军务不需担忧。」
「遵命。」司马师拱手。
此番出军虽有三万人众,但毌丘俭可用的良将并不甚多。最精锐的六千州郡兵由毌丘俭直领。多年苦劳的偏将军蒲忠终于转为靖边将军,率收编军中的八千稍优士卒为前锋,馀下一万六千士卒分由石苞丶朱异二人统辖,在毌丘俭中军的监督下行军向前。
由于已经离了本乡本土,士卒无主只能依托军队而存在,毌丘俭的整军也异常顺利。而另一边司马师也与当地土人部族建立联系,一百石官职的小官给周边许出去近十个。
当然,本地部族也不是傻子。大魏军队浩荡而来,军队人数远比他们单个部族的人数要多,得了什麽官职又有何干系?反正都不会有俸禄发下。
对于他们来说,什麽魏丶什麽吴丶什麽汉都不重要,谁有兵来,他们就暂时向谁低头。此处崇山峻岭密野林瘴,惹不起还躲不起麽?
再度开拔行军之前,司马师找到了毌丘俭。
「将军。」司马师略略拱手:「进乘此处本为益州东南边界,将军从此处行军经过,乃中原军队数百年未立之功业,足以明载于史册之中传扬。」
「昔日马伏波在交趾立铜柱以彰王化,将军此番攻入蜀国,何不也在此仿效马伏波之举,在此勒石纪功以传后世?」
毌丘俭被司马师此话问的一愣,手中攥着马鞭,迟疑了许久,方才摇头答道:
「司马,你知我夙来不喜张扬。我率南路三万大军方入蜀国丶连蜀地都未得进入便要纪功,恐会惹得天下耻笑。更何况马援在日南郡立有铜柱,彼处乃是天下极南之界。此处又非朝廷疆域边界,克服益州乃是我为臣子之本分,又哪里有以此自夸的道理!」
「此事以后无需再提了。」
「属下明白。」司马师微微低头,轻声应道。
……
汉中,阳平关外。
曹睿在卑衍部骑兵的护卫之下,从沔阳出发,行十馀里路来到了阳平关外。
与平时巡视地方不同,此番出行除了有王肃丶崔林两位侍中陪同外,十三岁的邺王曹启也随父亲骑马出行。
十馀里的路程不过须臾便至。
曹睿扬起马鞭指着阳平关宏伟的关墙,对着身侧的曹启问道:
「启儿,此处乃是阳平关。」
「前些时日,朕与你们是从武兴而来,经走马岭过马鸣阁道得入汉中,并未经过此关。而过了阳平关向西南,就是蜀地通向汉中的金牛道所在了。」
「此关如此险峻,启儿,你可近前些看。」
「儿臣遵旨。」曹启朝着父亲点了点头,便轻磕马腹,驱马向前迈着碎步行去,曹睿微微招手,带着身后骑士也随行跟上。
在中军到来之后,最为关键的阳平关由曹泰的武卫左军接手了防务。出发之前,曹睿就遣人告知了曹泰此番行程,故而曹泰亲自站在东北侧的城墙之上看着众人行来。
曹睿并未刻意规定曹启的行程,故而这个十三岁的少年也没有拘束的策马绕着整个阳平关的城墙下方走了一个来回,方才策马驰向自己的父亲。
「回禀父皇,阳平关确实险峻。」曹启骑在马上拱手说道:「韦师傅以前教过儿臣,父皇在太和二年率兵取汉中之时得了此关,若非父皇用兵神武,此关定不得下。」
曹睿笑笑,能拍好马屁也是聪慧的体现,随即说道:「启儿说得倒也不错,若非朕从洛阳救援神速丶在略阳和赤亭胜了两场,恐怕此关也难以得下。」
「启儿,此关并非朝廷将领攻下的,而是关中诸将主动归顺大魏的。」
曹启似懂非懂,他与父亲之间无有隔阂,于是又问道:「若是打不下来,此地将领又为何要降呢?」
曹睿道:「是被大势所迫,不得不降。」
曹睿扬起马鞭,指着阳平关的城墙说道:「这般雄伟的关隘,若要强攻,恐要至少折损数千士卒之性命。昔日武帝与刘备相争汉中之时,刘备也并未打下阳平关,而是选择走山路绕过阳平关丶在定军山野战致胜,而后与朝廷大军抗衡。」
「定军山地理如何你可知晓?」
曹启答道:「儿臣知晓。父皇前几日令卫仆射带着儿臣去定军山时,卫仆射给儿臣讲解了此处地理形势,以及用兵方略。」
曹睿点头:「知晓就好。即使刘备在定军山胜了,武帝和朝廷大军也并未战败,而是迫于后勤渐渐匮乏,主动迁民后撤。从汉中迁民六万馀户至关中,又将军队丶民夫尽数撤走,约有四十馀万人需要后勤支应,一时关中资财耗费而尽,这也成了大魏雍凉多年畏战的缘由。」
「启儿,你说武帝当年是战败的麽?」
曹启不敢乱说曾祖父的坏话,略带犹豫的拱手道:「儿臣不知。」
曹睿笑道:「是战败,也非战败。若要更确切的描述一二,则是当年刘备在汉中大势已成,借势将武帝逼退。」
曹启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曹睿道:「这般关隘极难攻下,但并非没有办法。以人命攻城只为下策,以大势来压迫敌军才是上策。」
「此番出兵,朝廷大军出了阳平关后还有阳安关,过了阳安关还有葭萌关,甚至还有天下最险之剑阁。为累积大势,故而朕令费将军等将从阴平出兵,令郭将军从南郑出兵,就是为了使蜀军内外交困,从而积累大势攻破这些关隘。」
曹启缓缓点头:「儿臣明白了,做事当积累大势为要。」
曹睿笑着看了曹启一眼,而后又问道:「若大势不在你这一边,那又当怎样呢?」
曹启咬了咬牙:「当持之以恒,克服艰难?」
曹睿哈哈大笑:「稍退一步,再度积累大势,来日重来一遍便是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