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赢哥哥,路上慢行。」
婚假三十日,竟如白驹过隙,眨眼就过去了。谢蕴怎麽也没想到,这段甜美而短暂的时光,会走得如此匆忙。
四月十五,寅时未尽,天边才泛着鱼肚白。明锦强撑着睡意,从温热的被窝里挣扎着坐起来,为他更衣洗漱。她动作缓慢却十分坚定,眼神里有种固执的光。谢蕴看在眼里,不忍心地劝了几次,要她再睡,莫要强撑。可明锦只是摇头,声音虽然还带着刚醒的软糯,却执拗得很:「我想亲手替阿赢哥哥穿好衣裳。」
她在成婚之前,竟已暗暗练习了数十次,如何为他系冠带丶如何整理蹀躞。手法不算娴熟,但每一步都极为认真。
她小心翼翼地替他把蹀躞上嵌着玉石的饰片一颗颗整理好,然後将小条带绕到腰侧,再回扣到前襟,最後把长长的带尾绕到背後,轻轻一扭,塞进皮带里。动作细碎,却有着说不出的庄重与柔情。当她松手时,铊尾自然垂下,正好整齐地落在外侧。
这些繁琐的礼制动作,在旁人眼里不过举手之劳,可对明锦来说,却是一场心力交瘁的用心。额角沁出的薄汗,隐隐显出她的紧张与用心。
等到谢蕴整理妥当,准备上路时,明锦眼中竟泛起了依依不舍。她年纪尚小,本该还是撒娇任性的小姑娘,如今却在努力学着做一个合格的妻子。
瞧着她满怀期待的模样,谢蕴心口微微一酸,伸出厚实的大掌,明锦却主动将脑袋凑了过去。掌心覆上去,他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嗓音温和低沉:「你再睡会儿,主院那边我让人去回。等天亮些,吃过早膳,再过去请安就好。」
明锦蹭了蹭他的掌心,像只小兽般柔顺,轻轻嗯了一声,眼角却还带着不愿放开的依恋。
谢蕴心底暗暗想着,若日子能这般过下去,该有多好。她会一直等着他丶陪着他,而他也会慢慢学会如何去爱她丶护她。
可世事无常,老天没有给他太多时间。就在这一日,北境骤传急报。
突厥老可汗暴亡,新汗年轻气盛,性子刚烈,急需一场战争来立威。春时正值战马繁殖,逐水草而居的游牧人,若要穷兵黩武,正是绝佳时机。三座边城在数日之间惨遭血洗,哀号声震动朝堂。
大殿之上,百官噤声,气氛凝重。守边的谢家,义无反顾地接下了圣命。为安定人心,淮王亲自立下军令状。
只进不退,唯胜不败。
消息一下来,京中谢家眷属虽受皇室「庇护」,实则是被严密监视。
谢蕴立在父亲谢宏身後,这是他婚假结束後首次上朝,却偏偏遇上了圣旨出征。若是往常,他不会有半点犹豫,可如今心口一沉,全是清晨明锦娇憨的身影。她刚学着为他整理冠带,那双细嫩的小手还带着颤抖……
她还未在王府站稳脚步,连在淮王妃面前说话都会打摆子。若她得知自己要奔赴沙场,会是怎样的表情?
满怀心事,他还是跪下接旨。锦衣加身,却觉得比铠甲还沉。
等随父谢宏一同搭上皇帝赐的朱漆琉璃宝顶马车,回到谢府时,院中一片肃静。明锦便乖乖立在淮王妃身後,双手紧攥着衣角。那双水洗葡萄似的大眼睛睁得圆圆的,显然才刚被训斥过,眼里还有湿意。
可当她看见谢蕴的身影时,眼底立刻亮了起来,仿佛在黑夜里忽然点亮一盏灯。谢蕴虽没有与她直视,却能清楚感觉到,那道如影随形的目光紧紧落在自己身上。
说到底,她也不过是小姑娘啊。
谢蕴心口涌起愧疚。才与她成亲多久?就要离她而去。这一仗少说半年,多则一两年。谁能料到,自己那句玩笑话「以後妳要等我的时候还多着呢」竟会这麽快应验。
直到三个时辰後,他才终於得了片刻清闲,与她独处。
军务耽搁不得,兰阳军已经下令,翌日卯时拔营。这意味着,他们夫妻俩能相处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静室里灯火昏黄,窗纸上映出摇曳的烛影。明锦整个人都埋进了谢蕴的怀里,小小一团,细软如绒。她抖得厉害,像是被风雨打落的花瓣,连纤长的睫毛都跟着发颤。她额心的金钗被她额角颤动带着一晃一晃,发出细碎的声响。
「夫丶夫君……」她的声音细得快要化进夜里,「你……你会回来吗?」
谢蕴心口像被什麽尖利的东西狠狠刺了一下。
明锦被护得很好,还带着未出阁少女特有的稚气,如今那颤抖不安的声音,让他心头柔软得几乎化开。
他强忍着心底的酸涩,伸手搂紧她的肩背,将她抵在怀里,像要把她护进胸膛最深处一样。「会的。」他的声音出乎意料的温柔,像春日里最暖的风,「兰阳军战无不克,怎会不归?我一定会回来。」
明锦在他怀里抖得更厉害了,却还是用力点头,似乎要强迫自己相信。
谢蕴的目光在她身上细细游走,从她额前细碎的发丝,到红肿的眼角,再到她纤细却倔强地抱紧自己的双臂。心口忽然被一股莫名的担忧堵住。
他才和她成婚不久,婚假三十日,夜夜都将她搂在怀里,甚至在她体内倾泻了无数次,恨不得用自己的气息把她彻底标记。可如今,他要离开了。若是这时她真的有了身孕,身边却无依无靠,他不在,她要怎麽过?
明锦很早就没了娘,府中只剩下父兄。她与淮王妃素来情分淡薄,谈不上倚仗。想到这里,他心里便是一紧。
「寸寸。」谢蕴伸手,在她指尖放下一块沉甸甸的宫牌,鎏金玉饰,雕刻精美。那是皇宫特制的令牌,象徵着淮王府的尊荣与地位。
「这个,拿着。」他低声吩咐,目光却极为认真,「我不在的日子里,若受了委屈丶有人欺负你,你就递这个牌子去找贵妃娘娘。她会护你一二。」
胞姊的秉性,他最是清楚。她性子虽冷,但若是他亲手托付,定会护住明锦。这是他唯一能留给妻子的保护。
明锦抬起头,眼睛红红的,鼻尖也红红的,像只小白兔般惹人心疼。她眨着眼,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却还是用力点了点头。
谢蕴俯身,低下头,在她颤抖的眼皮上落下一吻。那一吻极轻,像羽毛掠过,却带着无声的誓言。
「等我。」他低声在她耳边说。
明锦眼泪终於忍不住滑落,却仍努力扯出一抹笑,嗓音颤得厉害:「我会等的……我很乖的。」早点回来,她想这麽说,却是不能。
窗外静谧无声,可屋内的心跳声却急促得几乎要冲破胸腔。两人紧紧相拥,彷佛要将这短短数个时辰的温存,牢牢刻进骨血。
角角者和CxC都有上修稿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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