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冬华这边义愤填膺,那边王小龙为首的市区两级领导灰头土脸,显然也都很无语。
蓝京看出此事必定内有蹊跷,沉吟片刻道:
“情况我大致有了了解,现在请冯先生还有管委会方面的人,陪同我们郭秘书长到垃圾处理中心现场看看。”
很明显的调虎离山,因为追查追究责任不能当着企业家、投资者的面,家丑不可外扬。
冯冬华虽然满肚子火气,毕竟也是走南闯北做生意的,这点眼力见识倒有,当下应了一声,偕同郭安民和一名副市长、管委会一名副主任离开会议室。
“好了,人家走了,关起门来说说到底咋回事儿?”
蓝京沉声问道。
王小龙则转向崔峰催促道:“垃圾处理中心工程你全程参与,最有发言权,如实向蓝省长汇报!”
他刻意加重“如实”二字,可见蓝京猜得不错此事必有隐情,别的不提,经开区弄了这桩烂尾工程后作为一把手的李彬照样提拔,而具体经办的崔峰也快速升迁如今执掌经开区,背后肯定闪现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崔峰老老实实坐到蓝京对面,垂着眼道:
“向蓝省长、王市长和各位领导汇报,七年前我担任经开区环保局局长,具体承办和监督垃圾处理中心工程,首先必须说明的是,李彬书记在这项工程上绝对出于公心,因为垃圾焚烧处理不可避免产生有毒有害气体,长期置于城区特别居民区严重影响老百姓正常工作生活,当时市里到处找搬迁地点,好几个区县都不愿意接受,后来没办法了找经开区做工作,李彬书记一口答应下来……”
“关于这一点,李彬书记曾在市常委会说过。”王小龙闲闲地说,听不出语意。
崔峰道:“为了寻找经验丰富、技术先进且有实力的投资商,李彬书记率领我们跑了七八处地方,最终锁定与冯嘉冯老板合作,也是急于早点建设、早点搬迁,当时的确存在边建设边审批的情况,不单冯老板,李彬书记和我们都认为已经列为省市重点工程的项目能有什么问题?无非程序快与慢罢了……”
蓝京问道:“市林业局以及后来市国土局处置净知源公司事件前,有没有事先跟经开区沟通?”
崔峰略加沉吟道:“我敢以党性保证,肯定没有!市林业局直接传唤冯嘉、羁押、移交检察机关;市国土局催缴一点四亿土地出让金的事,我还是从冯冬华手里看到通知书才知道。”
“后来呢?”蓝京问道。
“后来我向王市长做了汇报……”崔峰被逼到墙角了,只能把烫手山芋扔给王小龙。
毕竟省长问话,性质大不一样。
惹恼冯冬华顶多挨揍,惹恼蓝京恐怕难保乌纱帽——经开区主任也位列市委常委,王小龙纵使不高兴也拿崔峰没辙。
王小龙狠狠剜了崔峰一眼,暗骂这个没担当的家伙,却语气平稳地说:
“崔峰同志汇报后,我找来市林业局、市国土局相关领导询问,此前林业未调规案子是省林业厅督查、省林业公安督办,市林业局不过出面传召,根本没料到引起那么严重的后果;市国土局也根据省国土厅督查通知,限期补收前期拖欠款项,他们也据实反映当中搁着林业未调规案,省国土厅却说不管地方与企业经济纠纷,只认土地出让协议说话,上面明确写着某年某月某日上缴多少钱,逾期罚息等等。”
“噢,省直部门直接干预,”蓝京有了几分数,“据我所知正常情况下省直与省城党委正府的关系应该比较融洽,宁台这边例外吗?”
“种种原因导致,有历史方面的,也有经济发展过程中理念和规划等分歧,我们处理此类矛盾如履薄冰,尽量在协商合作的框架内解决,尽量不继续向上反映,今天真是……正好被蓝省长遇到了……”
王小龙言下之意否则不会让省领导知道此事。
这话说得很奇怪,蓝京听了不以为然,因为他主正金河时期都以“省领导”心态处理处置省直与地方的争端,有时没法协调直接跟分管副省长联系,有啥害怕的?
我是省委常委好不好?
按蓝京过去的风格肯定打电话让省林业、省国土俩厅长立即到这儿报到,三方对质说清楚,不过省国土厅是常务副省长韩文友分管,省林业厅是副省长林召棠分管,过于冒失将得罪班子成员。
再回头想想,李彬上午匆匆忙忙乘坐飞机离开大概为了防止冯冬华等股东上门算账,而非故意回避蓝京,那笔糊涂账他已深陷其中无力自拔。
沉吟片刻,蓝京道:
“事情是非曲直,我们按书面依据判断,管委会没来得及调规的林业用地用于工程建设,这桩官司要直接出面与省林业厅交涉,不能由企业扛;同样涉案土地未审理判决前处于冻结状态,不存在出让金,很明显的道理,我不相信省国土厅不懂,请王市长、崔主任立即与省林业和省国土联系,传达我的意思,三天内要拿出多方协议,同时我要求投建的垃圾处理中心三个月内投入使用,至于想什么方法由管委会全权负责,我只认你崔峰主任说话!”
沉甸甸的担子压得崔峰满脸阴云,全然没有主意的模样。
没多会儿郭安民等人回来,蓝京手一挥道:
“走,去固忠塔看看。”
上了商务大巴,郭安民特意坐到蓝京身边,低声道:
“蓝省长,那个垃圾处理中心建得真不错,用料扎实,构造坚固,里面各种设计理念现在还不过时,确实冯嘉在行业内名头相当响亮,废弃四五年不用实在可惜,实在可惜。”
“我已要求三个月内必须投入运营,不然几个亿资产怎盘活得起来?搁得越久越不值钱,拖到最后一堆废墟,却没人对此负责!”
蓝京沉声道,“这个工程暴露出陇山根深蒂固的老毛病,高高在上不把私营企业、投资商当人看待,在他们眼里都是羊牯,跑到陇山投资就打算被宰的,这边挖一刀,那边割一刀,让人家心都凉透了!我不便打听冯嘉得的什么癌,会不会与在陇山遭遇有关很难说。”
郭安民道:“之前社会上就流传一种说法,到陇山投资的不是亏跑的,而是吓跑的,垃圾处理中心情况还有些特殊,那些开连锁店的、大卖场的、超市商场饭店酒楼的,往往前脚刚开张后脚络绎不绝上门收费,不肯给,转眼随便找个碴就开罚单甚至勒令停业整顿,一整整到猴年马月?干脆关店走人。”
敏感地听出他话中有话,蓝京立即问:
“垃圾处理中心什么特殊情况?”
“唔……”
郭安民扶扶眼镜,略加踌躇低声道,“省领导之间的矛盾,具体说与李彬书记有关……”
“就猜到有这方面因素,”蓝京道,“当时他是市委常委兼管委会主任,准备竞争哪个领导岗位?”
“市长!”
郭安民声音压得更低,“时任市委书记是……是已退下去的胥勇省长,两人关系相当……相当恶劣。”
蓝京哑然失笑:“可出了垃圾处理中心这桩事并没有影响他的脚步,对吧?”
“里面很多……很多内幕,总之两人一边提拔一边竞争,”郭安民凑在蓝京耳边道,“胥勇省长临退前还是打了个胜仗,成功狙击让他没当成省长,这不,后来您来了……”
蓝京忍俊不禁:“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是吧?”
“不不不,我们都挺希望新领导跨省交流特别来自沿海发达省份,斗来斗去真没意思!”
郭安民道。
说到这里已大致心中有数,应该是时任市委书记的胥勇调动资源阻挠刁难李彬引进的项目,以遏制其冲刺省城市长一职,不料李彬来头很大居然顶住压力如愿以偿;今年胥勇即将退二线,按省长出自本土系惯例李彬的希望最大,胥勇又出动省国土追讨土地出让金,迫得冯冬华上门大闹、纠缠不休,当然还结合其它方面手段,最终果真令得李彬功败垂成。
——容小姐、蒙小胖打听的内幕更丰富些,当中融合掺杂了省委书记茅拱南为代表的中原地方势力、胥勇为首的陇山传统势力、李彬为代表的陇山新兴势力之间的斗争,韩文友则是三方妥协平衡点,可能更倾向胥勇些,但胥勇属意的省长也没上位,即组织部长孟春。
——代表中原地方系的茅拱南原本锐气十足,仕途大有可为,为何就在外界一致的情况下突然折戟,从体量规模还算可以的陇西提拔到最末位的陇山?容小姐讲了个秘辛,说此前着力培养提携茅拱南的局委员确如外界所猜测,想让他去三相主持全面工作,可另一位同样出身中原系的局委员想调茅拱南到京都某部委锻炼两年,为此犯了难。
——容小姐问蓝京如果你遇到这样的情况怎么选?蓝京认真思考良久说没得选,必须服从组织安排。容小姐笑道我爸也这么认为,他说当两位局委员同时看中你的时候,你要做的不是选择,而是感恩!因为从那位局委员亲自点名要人时,你根本没有选择机会……要是说“我不去”,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让两位局委员都下不来台,前面那位会想我赏识的人居然斤斤计较,不服从组织安排?后面那位会想我都出面了居然敢拒绝,瞧不起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