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先吃点儿,饿着了容易消化不良,一顿饭得先从粥喝起。
顾宝宁把勺子递给他示意他喂,一副要么快点挂电话要么别废话的样子,汤问程没辙总不能抽个巴掌上去,还要对着老汤扯谎:“嗯,他回来几天就病了几天,索性没出门,怕过了病气给一桌子老太反倒成了坏事。”
汤问程喂得仔细,喝粥的人也不敷衍,一大碗拉着家常也就快这么喝完了。
顾宝宁轻轻嗓子发号施令让他把电话给自己,汤问程不给,毕竟顾宝宁要是和汤家的人聊起来没完没了,能从老头老太的前门楼子扯到张全的胯骨轴子。
横竖不谈自己的事。
顾宝宁笑眯眯地捂着才暖了的胃伸个懒腰,大声嚷嚷了几句:“好多了的,浑身不疼了也不难受了,叔叔找你一定是有急事,姐夫…哥,你赶紧回去要紧,小毛小病的你耽搁在我这儿有什么意思。”
汤慕林一听乐得很,对着汤问程问了声,“你把电话给宝宁,瞧瞧懂事的,这出去上了个学就是不一样,不比小时候了。”
汤问程笑了一声就把电话给挂了,一转头顾宝宁可怜兮兮的样子,“你等会儿走,又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的。”
唇红齿白,阳光下近似透明的脸和心脏,顾宝宁拿着筷子夹菜递过来要献殷勤,汤问程看他一副要耍滑头的样子警告他,“说什么都没用,给我滚回去念毕业。”
“我这一句都没说呢长官。”
虾饺,汤问程就着筷子一口咽进了嘴。
顾宝宁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没有鬼点子,没有小算盘,晶莹剔透心里只有小汤总,就预备着以后为你冲锋陷阵了。”
空气里沉默了几秒,汤问程嘴角那儿压着点儿命令他少说话。
梧桐路大好的太阳,吃饭的人伸手看自己的手指甲来回比划,说话也拖着长长的尾音,“长了……得剪,免得给你按头的时候戳着你了,要不我一边吃你一边给我剪呗,咱们节约时间。”
“以后喘气也让我替你喘得了?”
顾宝宁不同意,自有一套自己的说辞。“这得多累着你,自己哥还得自己心疼,喘气这么麻烦的事儿我自己来。”
适者生存,如果这是苦海,顾宝宁也能造出一个西天极乐。
张全等在外头有些时候了,车子熄火之后他打算进去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吩咐,横竖顾宝宁今天该放风了,勤快些讨宝宁少爷一点好。
先是敲了门没人答应,又鬼鬼祟祟凑在门上听动静,顾宝宁跟小孩儿似的有时候喜欢耍无赖,可今天没什么声儿?
他轻手轻脚进门影子滑在墙边,等看清了之后张全赶紧捂着眼睛摸着后头的门锁要逃。
——“躲墙边儿干嘛呢?”
指缝里汤问程半蹲在地上,张全支支吾吾好半天惊觉:原来不是跪着,嘿,魔怔了,怎么会以为老板跪着呢?
顾宝宁在阳光碎隙里挥挥手,“Morning啊张全,来吃点儿?”
张全赶紧走过去收拾桌子,桌子上剩了些菜,平时不见得会剩这么多,多插了一句嘴问:“说罗寿斋换了菜单之后老三样味道也不一样了,宝宁少爷觉得呢?”
一边问一边瞅,瞅得不是顾宝宁,是汤问程:原来老板在给人修指甲,宝宁一双手细细长长,猫爪子似的剪完之后圆圆润润挠不了人。
顾宝宁下巴抬了抬跟他开玩笑,“味道没变,就是你小汤总被我气饱了,只能给我剪爪子泄愤。”
张全哈哈哈笑,被汤问程看了一眼后干巴巴地搓搓手,“要不我去切点水果?”
汤问程听了站起身,“不然我切?你们俩坐着聊?”
老板这话阴阳怪气不对劲,张全心里一个咯噔想起昨夜里厨房来回转的身影,顾宝宁给自己切了个果盘,他在汤家就没做过这种事!
顾宝宁对着张全手一摊,“不关我的事,我可什么都没说。”
手指上那么老大一个创可贴!难道老板心里不是滋味儿了?
张全装傻哎呀了半天,“这是怎么了?哎呀,这这这…去医院看看?要是感染了这可怎么办呢?”
顾宝宁倒抽一口气,对着手指头一通点头,“这必须得去医院了!万一截肢了以后这果盘切起来不利索,打字都得慢两秒!”
一来一回地,汤问程气笑了往张全小腿肚上抽了一脚,让他少帮着顾宝宁找些借口躲禁闭,这一脚把张全抽去了厨房。
水流声中张全洗着手里一颗颗皮肉鲜嫩的樱桃,顾宝宁千叮咛万嘱咐点名要从西塘小南山那边摘过来,酸、甜、核小皮薄。这一盆带着叶子新鲜得很,花不了钱就是费些心思。
汤问程在穿西装,张全从余光里瞧见顾宝宁拿着领带吐槽,“不好看,谁给你挑的?”
“张全早上随手拿来的,谈生意你当拍电影?”
“也是,免得签合同把人迷得五迷三道的,太下作。”顾宝宁眼睛弯弯的,穿了一身居家服。
汤问程捏着他的嘴,“这些**汤留着去哄奶奶,她盼你好几个月,巴不得把家底都汇给你。”
顾宝宁点点头,“成,过几天就给奶奶请安说猫宁,顺便把你们汤家家底给要了。”
张全捧着一碗水灵灵的樱桃问等会儿医院去还是不去,潜台词这禁闭是不是彻底停了?
汤问程看看那根手指头,干脆也配合着阴阳怪气让他们俩去医院挂个号,“免得指头没了打字不利索,嘴皮子更利索。”
哟吼,顾宝宁敬个礼,捧着樱桃屁颠颠去了窗台,窗子一打开是和煦的风。
张全替老板开门,回头瞧着顾宝宁开着窗趴在那儿一动不动,汤问程的视线便也多停留了片刻。
外头站着公司的社车司机,汤问程对着张全交代,“今天你留这,他出门多半是去清平,你远远看着点,别插嘴但也别让他多待,半个小时。”
天光大亮,那些鸟没多久就会把窗台上的樱桃啄个稀巴烂,门关上后家里又是寂静一片,这不对,太冷清了些。
顾宝宁被光刺得睁不开眼睛,遮着眼睫自顾自抱怨医院里的消毒水味湮灭了顾云真在他脑海中最后的记忆,连同她爱吃的樱桃都变得难以下咽。
“这樱桃可真酸,我看你是病糊涂了,临走也不吃点好的。”
清平墓地,先是葬了顾云真,又是葬了顾丰荣夫妇,这是顾宝宁的一家,他回墓地会说成“团圆”,被汤问程耳提面命过不许再说这两个字。
听起来总是心一紧,沿着心房的血肉展不开,皱成一团,像顾宝宁偷摸在墓前哭过的脸。
张全才想起来昨天是谁的祭日,也难得为顾宝宁叹口气,小小年纪却要眼睁睁把亲人一个个送走。
这人生路长着呢,见又见不着,忘也忘不掉。
一世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