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想什么,反正小少爷想要的,就必须得到手。
他那时候哪有什么顾忌,在程时栎眼里,只有“喜欢的玩意”和“讨厌的东西”,前者连拿带抢,后者弃之敝履。
也因为这种扭曲的世界观,再后来离开程家的七年里,程时栎吃尽苦头。
程时栎离开津市时不满十九岁,高三,拖着两个二十四寸行李箱,辗转十几小时的火车,程家人把他送到了一个叫“桦县”的边远县城,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收留了他。
男人叫时方,小学老师,瘦高,戴着一副土掉渣的黑框眼镜,斯斯文文,时方让程时栎喊他舅,说以后就是一家人,程时栎嗤之以鼻,他十八岁了,用不着人管。
落户,改名,县上就两所中学,程时栎去其中一所,不到一个星期就因为揍了教导主任被退学。
时方好说歹说,家里学校两头跑,却刚不过程小少爷戒断期的叛逆。
程时栎将自己关在家里,谁劝也没用,没日没夜地玩游戏,似乎只有这样才能麻痹自己。
说是家,整个房子连起来都不如程家老宅的厕所大,从少爷到社会底层的落差大,程时栎又过惯了纸醉金迷的生活,前前后后只好把带来的奢侈品衣服包包之类卖了个精光。
小县城的人不识货,那些个东西卖不上什么好价钱,好不容易遇上个懂行的二手店老板,欺负程时栎年龄小,说什么先付定金交货,等要交尾款时那人却不认账,说没这回事,还污蔑程时栎手上的奢侈品是偷的别人家,小小年纪不学好。
程时栎捏着拳头,把人揍了一顿,下午就被请到局里喝茶,后来时方来接他,费了一番劲儿才把人保释出来。
感谢的话说不出口,觉得没面儿,程时栎依旧我行我素,后来实在入不敷出,就找了个黑吧当网管,不包吃不包睡,一个月不到一千五,能打游戏,他觉得挺好。
高中学业没完成,只有初中文凭的程时栎能做什么,从头到脚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那张脸,总不能卖?
好歹当过几年真少爷,哪能真变“少爷”。
再后来,程时栎干过餐饮服务生,在电影院卖过票,学人去工地扛水泥,两小时不到肩膀磨破了皮,这活太苦没法干,前两年他跑去影视城当群演,一天三百五,包盒饭,演尸体,泡水里干瞪眼,演囚犯,吊起来被人抽。
有人说时乐你长这么好看,没必要隔这儿跑龙套,吃力不讨好,不如去签网红公司,搞直播,一晚上能挣好几万,程时栎没回应,偷偷藏起那点该死的自尊心。
辗转到津市,实属碰巧,林连溪说会所干活钱多,而且只送酒,不涉及皮肉交易,程时栎正好缺钱,原本还犹豫,但转念一想,这么多年过去,早没人记得他这个曾经的程家小少爷,自己没必要搁那儿矫情,面子哪有活下去重要。
如今在这会所里遇到黎辘,程时栎不得不承认,面子可比活下去重要多了,要早俩月知道会重逢前男友,他宁可继续在剧组演丧尸,也不愿意在这憋着劲儿半死不活。
再不跑怕不是要被弄死,程时栎左摇右晃地往会所卫生间跑,酒未醒,脑子昏胀,洋酒的后劲不小,他动作缓慢,伸手拘了把冷水往面上泼,试图让自己清醒,意识非但没恢复,倒把自己冻得直哆嗦。
身上衣服薄,洗手间里的冷气出风口跟他有仇似的,对着程时栎呼呼直吹。
甩着发尾的水珠,往外走,用最后一点意识寻着电梯的方向,程时栎心底只剩一个念头:“快跑,跑的远远地,千万别回来。”
晕乎乎地,没走两步,他听到身后传来声响,程时栎下意识加快脚步,但或许只是意念加速,实际上一个醉酒的人根本走不了直线。
不仅走不了直线,一不小心还绊倒了脚,踉跄两步,差点没摔成狗吃屎,几乎同时,从后头伸出一只手,稳稳拽住程时栎的手臂。
不用想,这个点能尾随他的,只能是今天点背遇到的前男友。
黎辘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人摔跤,只好伸手拽着程时栎。
重新见到程时栎是个意外,原本这场应酬黎辘并不打算参加,类似这样的邀请他婉拒不少,对方再三邀请,王德信对他有知遇之恩,眼见实在推脱不掉,便想着走个过场。
推门而入时,黎辘比起惊喜,更多的是难以置信,躲了七年的程时栎,怎么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的面前,还是以这种让人意想不到的方式。
他们之间说来是个相当无聊的故事,不可一世的小少爷倒追让人唾弃的私生子,追到手又随意抛弃,一句“玩玩而已”,结束这段没头没尾的感情。
这些年,黎辘憋着一股劲儿往上走,爬到如今的位置,他对程时栎的恨随着时间的推移,也早已侵入骨髓。
食髓知味。
可程时栎过得并不好,这显而易见。
程家对外声称程家大少爷出国深造,一走就是七年,黎辘也好奇对方为什么会混成这幅模样,但看到程时栎如今卑躬屈膝地倒酒,讨好般地巴结他,出奇地,黎辘竟没有丝毫的快意,心底那点恨意像是沙漠里的水珠,在太阳直射下顺时蒸发殆尽。
该恨吗?黎辘心问。
他伸手搂着快要跌倒的人,一个醉鬼,嘴里叨叨着什么,含糊不清,黎辘将程时栎扶正,让其借力靠在拐角的墙边,皱起眉头:“跑什么?”
程时栎没力气,半睁开眼睛,咬紧牙关,没说话。
黎辘没打算对一个醉鬼言行逼供,掏出手机给王德信发信息,说自己有事先走了,对方很快回复过来,简短一句:行,你忙。
发完信息,黎辘俯身直接把人拦腰抱起,程时栎一阵失重,也不知道抓到什么,稳住身形,头晕目眩地,差点没吐出来,脑袋一转,只看到面前是系得板正的深蓝色领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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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脑袋撞到一片柔软,程时栎也不知道自己被带到哪,眼前一暗,努力将眼皮撑起,只见面前是橙黄色的汽车座椅后背,似乎是有人把他抱进车里。
程时栎下意识想起身,又是“砰”的一声,这回是脑袋顶到车厢顶棚,疼地他龇牙咧嘴,晃了晃脑袋,手腕被缚住,一股蛮力将他拉了回去。
“别动。”黎辘冰冷的声音响起,将乱动的程时栎按回自己腿上。
折腾了这么久,程时栎早就醉迷糊了,车内灯光昏暗,他这会儿正坐在黎辘腿上,这一幕渐渐和多年前两人在一起的情境重合,好像他们从来没有分过手,还是那对虽然哪哪都不对付,接起吻来却能拉丝的情侣。
接吻?
面对面,程时栎垂眸,视线顺着高挺的鼻尖往下看,略过薄唇,男人的下颌线在昏暗灯光下映下一道侧影,他下意识伸手,指腹抚过对方的脸侧。
“黎辘?”程时栎感觉在做梦,身体轻飘飘的,魂儿似乎飞到七年前,他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