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乙巳年,南方,法剑当归
两仪市郊外,元澜观。
这座道观坐落于一处缓坡之上,规模不大,却清幽雅致。
清微与清风两位道长拾级而上,走入了那扇古朴的山门。
然而,当他们向观内的小道童说明来意后,得到的回覆却让两人都愣住了。
「两位道长,实在不巧。」小道童稽首一礼,歉然道,「家师于半月前,便被市里的考古队请走了,至今还未归观。「
「考古队?」清风闻言,脸上的期待瞬间垮了下来。
清微道长却心中一动,他想起了前些日子,道协内部发的一份协作通知。
他沉声问道:「敢问,可是为了本市西郊新发现的那座宋代古墓?「
小道童点了点头:「正是。听师父说,那座墓的规格很高,是咱们本省文物考古研究院牵头,还协同了国家道教文化研究中心,是近几年最重要的一次发掘。
清微道长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想起来了。
那份通知上明确写着,根据初步的勘探和文献佐证,那座墓的主人,极有可能是全真教创始人王重阳祖师的某位亲传弟子。
传说中,王重阳祖师正是得授于吕洞宾祖师,才修成丹法。
此次发掘,若能出土相关的典籍或器物,对完善这段道教史料,有着非凡的意义。
「师兄,那我们——」
清微道长抬手示意清风稍安勿躁,他看着面前的小道童,温声问道:「师真道长年事已高,怎会亲自参与这等辛苦的发掘工作?「
「唉,」小道童叹了口气,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敬佩,「这事,还得从家师的身世说起。」
「家师常与我们念叨,他幼时逢战乱,是孤儿,幸得一位游方的道长搭救,才将他带回武当山,入了道门。」
「而那位道长,正是百年前,那位下山的师伯祖。」
这个意料之外的答案,让清风和清微同时心头一震!
小道童继续说道:「所以,家师这一生,对那位师伯祖都怀着极深的感恩之情。他常说,师伯祖并非修道疯魔,而是真有大机缘之人。「
「也正因如此,家师对吕祖祖师的研究,比观里任何一位前辈都要痴迷。这次听说那墓中可能有王重阳祖师的线索,他老人家便再也坐不住了,说是无论如何也要去现场看一看。」
清微道长终于明白了。
清风此刻也恍然大悟,他看向师兄,眼神中充满了询问。
清微道长当机立断:「我们直接去考古现场。」
他对着小道童稽首一礼:「这些薄礼,还请小道长代为收下,我们就不过多叨扰了,「两位道长客气了。」
小道童连忙回礼:「那古墓离此地不远,开车过去,半个时辰便到。不如—就由弟子驾车,送二位师长过去吧。」
两仪市西郊,宋代古墓考古队临时驻地。
几排蓝顶的活动板房,在荒芜的土坡上显得有些突兀。
其中一间光线最好的板房内,一位老人正俯身在一张宽大的工作台前。
他便是师真道长。
老人将近九十高龄,身形清瘦,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道袍。
他戴着一副厚片的老花镜,仔细的看着面前经过专业人士清理的石片。
石片上,是用朱砂书写的云篆。
老人的动作极为轻柔,眼神专注。
他每清理出一片区域,便会拿起一旁的放大镜,凑近了,仔细地辨认着那些繁复的符文。
「——上善若,利万物而不争——」
他口中低声念诵着,随即拿起笔,在摊开的笔记本上,将这段云篆对应的经文飞快地记录下来。
「马真人——不愧是全真七子,这手云篆,写得是大气磅礴。」
他南喃自语,语气中充满了对先辈的敬意。
就在这时,板房的门被轻轻敲响,一名年轻的道童探进头来。
「师祖,武当山的清微丶清风两位师叔公来看您了。」
「哦?」
师真道长缓缓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意外。
他放下手中的放大镜,摘下老花镜,用一块软布仔细地擦拭乾净,这才起身。
「让他们稍坐,我马上就到。」
一间由货柜改造的简易茶室内,清微与清风两位道长刚刚落座。
「师叔。」
两人见师真道长进来,连忙起身行礼。
「坐,都坐。」师真道长摆了摆手,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你们两个忙,不在上待着,怎麽有空跑到我这荒郊野岭来了?」
一番寒暄过后,清微道长才将话题引入了正轨。
「师叔,这次来,其实是想向您打听件陈年旧事。」
「哦?」
「关于—当年那位不告而别的师伯祖。「」清微的语气很谨慎,没有提及法剑剑鸣之事。
听到这个称谓,师真道长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追忆与感慨的复杂神情。
「你们也觉得,师伯是修道修疯了?」
「晚辈不敢妄议。」
「哼。」师真道长轻哼一声,「师伯那个人,性子比谁都淡,比谁都稳。若非真见了祖师爷,天塌下来他眼皮都不会眨一下。怎麽可能是癔症?」
他端起茶杯,呷了一口,陷入了回忆。
「我至今还记得那天的情形。我那时还是个小道童,刚扫完纯阳殿前的落叶,就看到师伯从殿里出来。」
「他当时——整个人都在发光。」
师真道长努力地形容着,「不是说真的发光,是那种—从里到外透出来的狂喜,我从未见过他那副模样。「
「他一把拉住我,力气大得吓人,他说——他说吕祖法旨下来了!」
「法旨?」清风下意识地追问。
「对,法旨。」师真道长点了点头,努力地回忆着。
「过去这麽多年,具体的字句,我记不清了。但有几个词,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他看着两人,一字一句地说道:
「乙巳年,南方,法剑当归。」
清微道长的眉头瞬间锁紧:「乙已年?师叔,我记得—师伯祖收到法旨那年,距离上一个乙巳年,已经过去几十年了。」
「是啊。」师真道长也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困惑,「这也是我这麽多年,一直想不通的地方。」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清风道长,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声音都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
「师兄!师叔!今年——今年就是乙已年!」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小小的茶室内炸响。
师真道长端着茶杯的手,猛地一僵。
他看着清风,又看了看清微,那双浑浊的老眼里,渐渐被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撼所填满。
「乙已年——法剑当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