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谛听图上的文字,徐永生感到意外。
这趟他本来还考虑在京城多待一段时间,给谛听更多机会。
结果这才刚来没几天便有了成果,徐永生亦为之惊喜。
他再仔细浏览晋升典仪相关内容和细节,通篇...
夜深了,终南山的风穿过松林,发出低沉的呜咽。林昭坐在茅屋前的石墩上,手中竹简已被摩挲得发亮,上面是他亲手誊写的《中庸》最后一章:“君子之道,辟如行远必自迩,辟如登高必自卑。”月光洒在纸面,字迹如泉涌般清晰,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静静读着。
他放下竹简,抬头望天。北斗七星悬于苍穹,斗柄正缓缓东指??春将至矣。
忽然,远处传来脚步声,不急不缓,踏在积雪之上,没有惊起一片落叶。林昭并未回头,只轻声道:“十年未见,你还是这般轻手轻脚。”
来人一身灰布长衫,背负一把无鞘古剑,面容清癯,眉宇间藏着刀锋般的锐气。正是当年随他走遍七省、后独自入西域求法的弟子沈知白。
“师父。”沈知白跪下,额头触地,“我回来了。”
林昭扶他起身,目光落在他空荡荡的右袖上,心头一颤:“你的手……”
“断于敦煌城外。”沈知白平静道,“那时有一群胡商被官差诬为盗匪,押赴刑场。我拦路鸣冤,反遭围攻。断臂那一瞬,我听见百姓在哭,却无人敢出声。于是我用左手写下‘公道何在’四字,贴于城门。三日后,那批人被赦免。”
林昭闭目良久,终叹一声:“痛吗?”
“比不过人心麻木之痛。”沈知白从怀中取出一卷羊皮,“这是我在龟兹古寺发现的残经,题为《明德真解》,据说是先秦遗书,讲的不是礼法,而是‘心觉’。它说,善非外教,乃本性之光;恶非天生,实为蒙尘之镜。与师父所传之道,竟如出一辙。”
林昭接过,指尖微颤。他翻开一页,见其中有言:“圣人不在庙堂,在田埂,在灶台,在母亲哄孩儿入睡时的一句‘莫说谎’。”他笑了,眼角泛泪:“原来千年前就有人懂得这个道理。”
“可如今,这道理正在被人遗忘。”沈知白声音低沉,“我归途中经河北,见官府强征民夫修陵,孩童失学,老者饿毙路旁。更有士族子弟讥笑义塾学生:‘你们读那些破书,能当饭吃?’有人答:‘不能当饭吃,但能让吃饭的人不忘羞耻。’当晚,那人就被毒死在家门口。”
林昭沉默片刻,起身走进屋内,取出一只木匣。打开后,是一支通体漆黑的毛笔,笔杆刻着细密符文,笔尖似铁非铁,隐隐透出寒光。
“此笔名‘照心’,是我早年游历北疆时,得自一位隐士。他说,执此笔者,可令谎言现形,虚伪崩解。但我从未用过。因为真正的道,不需要神异之力来证明。”
他将笔递予沈知白:“现在,交给你。”
沈知白双手接过,只觉一股暖流顺脉而上,直抵心窍。他猛然睁眼,仿佛看见万千画面奔涌而来:一个少年跪在坟前发誓不再偷窃;一对夫妻和解相拥;一名县令烧毁贪赃账册,自缚请罪……
“这不是幻象。”林昭说,“是天下人心的回响。你看到的,是信念的力量正在苏醒。”
沈知白哽咽:“可我们也失去了太多。李砚去年病逝于岭南,临终前还在抄写《孟子》;陈明远三年前失踪,有人说他进了深山,也有人说他已被秘密处决……我们的人,一个个走了。”
“但他们留下的种子,已在泥土里生根。”林昭望着窗外,“你看那山间的野花,没人播种,没人浇灌,可春风一吹,它们照样开满山坡。人心亦如此。只要火种不灭,终有燎原之日。”
话音未落,远处忽有钟声响起??并非寺庙晨钟,而是铜锣撞击之声,急促而悲怆。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起身。
不多时,一名满脸血污的年轻人跌进院子,扑倒在地:“师……师父!不好了!山下村庄遭劫!一群蒙面军士闯入,砸了义塾,抢走所有书籍,还将十几个孩子绑走,说要‘斩草除根’!带头之人自称‘奉旨肃清邪说’!”
林昭神色不变,只是轻轻抚了抚案上的《论语》。
沈知白却已拔剑在手:“我去救他们。”
“你去,便是正中其计。”林昭摇头,“他们要的不是孩子,是要逼我现身,是要让天下人以为‘问道者’终究会以暴力回应暴力。一旦动手,十年清誉尽毁,民心也将动摇。”
“那便任他们施暴?”沈知白怒问。
“不。”林昭站起身,披上旧袍,“我们以另一种方式去。”
黎明时分,山道上出现一行人影。林昭走在最前,手持一根竹杖,身后跟着沈知白与十余名幸存的义塾教师。他们没有带武器,只背着几只粗布包袱,里面装着残存的手抄经卷。
抵达村口时,只见祠堂倒塌,学堂焚毁,地上散落着焦黑的纸片,依稀可见“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等字迹。几个老人蜷缩在墙角,抱着死去的孩子无声哭泣。
林昭走上废墟中央,朗声道:“乡亲们,请听我说。”
众人抬头,眼中充满恐惧与绝望。
“我知道你们害怕。怕说了真话会被抓,做了好事会遭报应。可我想问一句:如果连害怕的人都不再说话,这个世界,还能剩下什么?”
无人应答。
林昭从包袱中取出一本完整的《大学》,高举过头:“这本书,教人明德,亲民,止于至善。它不许人做神仙,只劝人做个好人。这样的书,怎么就成了‘邪说’?”
一位老农颤抖着开口:“可是……官家说,你们想造反。”
“我们造谁的反?”林昭环视四周,“造穷人的反?可我们送药上门;造百姓的反?可我们教孩子识字;造国家的反?可我们劝将士宁死不掠民财!若这叫造反,那世上还有正义可言吗?”
人群开始骚动。
这时,沈知白展开一幅长卷,铺于地面。那是由数百张小纸拼接而成的地图,每一点红墨,代表一座曾建立义塾或义诊点的地方。从巴蜀到辽东,从岭南至陇西,密密麻麻,宛如星河。
“这是十年来,我们走过的路。”沈知白声音洪亮,“每一处,都有人自愿teaching,有人免费治病,有人捐粮助学。他们不是为了升官发财,只是为了心中一句:‘这事该做。’”
一位母亲抱着孩子走出来,哽咽道:“我家阿宝去年得了痨病,是义医救活的。我没钱报答,只能每天清晨扫门前路。我说,这条路干净了,人心也不能脏。”
人群中渐渐响起低语:“我也捐过米。”“我守过夜校门。”“我儿子学会了写字,第一句话就是‘谢谢先生’。”
林昭点头:“所以,请你们记住:今天我们失去的是房子和书,但我们没输。因为我们在这里,在你们心里,活着。”
他转身面向北方,缓缓跪下,叩首三次。
“我以问道者之名起誓:凡我所行,只为唤醒良知;凡我所传,皆出自圣贤遗训。若有半句虚言,天地共诛之!若因坚持真理而死,亦无悔无惧!”
话音落下,奇迹发生了。
先是那个抱着孩子的母亲跪下了。
然后是老农。
接着是伤者、妇人、孩童……一个接一个,整片废墟上的人全都跪了下来,朝着林昭,朝着那本《大学》,朝着他们心中尚未熄灭的光。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长安街头,一名卖饼老翁听完路人讲述此事,默默收摊,回到家中取出珍藏多年的一本《弟子规》,吹去灰尘,挂在门口。旁边木牌写着:“凡愿读书者,可入内习字,老朽愿供茶水。”
隔壁裁缝见状,也在窗台摆出一碗清水,插上一支新笔,附条:“童子习字,笔墨免费。”
消息如风传开。第三日,洛阳学子集体罢课,齐聚国子监门前,每人手持一册典籍,齐诵《大学》开篇。官兵前来驱赶,为首校尉竟下令撤退,只留下一句话:“我娘也是这么教我做人的。”
而在边关军营,一名年轻士兵趁夜翻墙而出,带着二十名同袍,骑马南下。他们在沿途驿站留下字条:“奉命清剿问道者?恕难从命。吾等愿以余生践行‘不欺天,不欺民,不欺己良心’。”
风暴悄然席卷。
三个月后,朝廷终于再派使者南下,名义为“巡查民情”,实则欲查清“妖言惑众”之源。使者途经汉阳镇,特地绕道去看那块石碑。
雨刚停,碑身湿润,字迹愈发鲜明。他伸手抚摸“不欺己良心”六字,久久不动。
当地老者上前,恭敬道:“大人可知,这碑立下那日,全镇无人睡觉。大家轮流守着它,怕被人破坏。有个瞎眼婆婆,摸了一夜,说要记住这石头的温度。”
使者问:“为何如此?”
“因为她孙子说,只要这碑还在,他就敢说真话。”
使者回京后,未提一字“肃清”,反而呈上万言奏疏,力陈民间教化之效,并附录各地自发兴办义学、互济灾荒之事数十桩。末尾写道:“臣观今之百姓,非不知法,乃更重义;非不畏权,而尤敬理。此非乱兆,实治机也。若逆之,则民心离;顺之,则天下安。”
皇帝阅毕,默然良久,提朱笔批曰:“准奏。另,赐汉阳石碑黄绸覆顶,以示尊崇。”
自此,官方虽仍禁“结社聚众”,但对“明德会”诸事多加纵容。更有地方官暗中仿效其制,设“劝善局”、“义仓司”,甚至将“每日三省吾身”列为衙役晨课。
林昭依旧隐居山中,但从不寂寞。每月总有数人跋涉而来,带来远方的消息:某村因共读《孝经》化解百年仇怨;某商贾退还多收银两,只因想起幼时读过的“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一日,一位盲童由母亲带来,恳求入门学习。林昭问他:“你什么都看不见,为何还要读书?”
孩子答:“因为我听得见人们说话。有的话让我心里亮,有的话让我心里黑。我想知道,哪一种才是对的。”
林昭大恸,当即收其为徒。
此后三年,他倾囊相授,亲自为盲童口述经典,逐字讲解。孩子记忆力惊人,竟将《四书》全文背诵无误。十二岁那年,他在邻村讲《礼运?大同篇》,闻者无不落泪。
后来有人问林昭:“您一生最欣慰的事是什么?”
他指着那盲童正在摸索写字的手,说:“是我终于明白,光不一定来自眼睛,也可以来自心。”
岁月流转,林昭年逾八旬,发如霜雪,步履蹒跚。某个雪夜,他召集所有弟子于茅屋前,点燃篝火。
“我大限将至。”他说,“不必悲伤。生死如昼夜,本不足惧。唯有一事相托:继续走下去。不必挂我的名,不必建我的庙。若有人问你们是谁,就说??我们是提醒别人别忘了良心的人。”
次日清晨,仆人发现林昭端坐于蒲团之上,手握《论语》,面带微笑,已然仙逝。屋外积雪盈尺,却无一丝风声。
消息传出,万人奔赴终南山祭拜。但他们没有烧香,没有跪拜,而是每人带来一本书,整齐摆放在屋前空地,形成一座巨大的书山。风吹过,纸页翻动,如同千万人在低声诵读。
朝廷闻讯,欲派兵驱散,却被宰相劝止:“陛下,此人虽布衣,却使天下向善。若此时扰其安宁,恐失民心。”
皇帝最终下令:“赐谥号‘至圣先师’,建祠不塑像,立碑不刻名。唯书其志于石??‘不欺天,不欺民,不欺己良心’。”
百年后,那位盲童已成为一代宗师,门下弟子三千。临终前,他让人将自己葬于林昭墓侧,墓碑空白无字。有人不解,其子泣曰:“父亲说,真正的名字,不在石上,在人心深处。”
又千年过去,战火湮灭王朝,宫殿沦为废墟,唯有乡间私塾仍年年清明祭拜一位无名老者。孩子们背诵着“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并不知这八个字曾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直到某日,考古队发掘出一处地下藏书洞,出土万余卷手抄典籍,多数已霉烂,唯有一册保存完好。封面题签为《问道录》,扉页写着:
>“作者:林昭。
>目的:让每个普通人,都能成为照亮黑暗的一盏灯。”
研究员戴上手套,翻开第一页,忽然怔住。
纸上只有寥寥数语,墨色如新:
>“如果你读到这些文字,说明那盏灯,还没有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