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山河龙脉动荡,来得突然,毫无征兆。
上次乾皇还有吩咐太子秦虚监国,自己离开关中帝京仿佛要找隐秘地方专门闭关。
这次则没有任何消息传出,关中帝京与河洛东都那边都一切照常。
但变故突...
春风拂过归心庄的檐角,铃声轻响,如絮语低回。杨戬坐在院中石凳上,手中依旧捧着那本《忆璃集》,纸页翻动间,墨香淡淡。阳光洒在泛黄的纸面,映出一行新字:“今日有个孩子问我,若坏人做了好事,算不算善?我想了许久,答他说:善恶不在事,而在心。”
他轻轻合上书册,抬手抚了抚右眼,天目微温,似有笑意流转其中。
“你说得对,”他望着桃树下空荡的秋千,“最难的不是分辨黑白,是明知灰暗存在,仍愿意相信光能照进来。”
阿芽端茶而来,将青瓷杯放在石桌上,低声说:“明心书院今早来了十几个新生,最小的才六岁。他们听说你是‘至圣先师’,都吵着要见你一面。”
杨戬摇头:“我不是给他们看的神像,是教他们走路的人。”
“可他们已经把你写进童谣了。”阿芽抿嘴一笑,“昨夜我听见几个孩子在唱??‘白袍先生行不语,一刀断尽世间苦;右眼藏星照迷途,手中无剑心有谱。’”
杨戬怔了片刻,终是轻笑出声:“这词编得倒押韵,就是太夸张了些。”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马蹄疾响。一名守道书院弟子飞驰而至,在庄门外翻身下马,跪地呈信:“禀二郎君!北境急报??代行者残念未散,近日于幽州边陲重现踪迹,已蛊惑三百流民**祭天,称‘以血启清明’!更有一批少年自愿剜目立誓,欲效其道!”
空气骤然凝滞。
阿芽脸色发白:“他又回来了?不是已经……”
“不是他。”杨戬接过信笺,指尖触到那一抹暗红印记时,瞳孔微缩,“是‘执念’本身在生长。就像野火燎原后,根系仍在地下蔓延。”
他缓缓起身,白衣随风轻扬。
三年前那一战,并未终结黑暗,只是让它学会了伪装。那个自称“代行者”的黑袍人虽已消散,但他所代表的理念??绝对正义、无情裁决、以暴制善??却如毒种般埋入人心。当世人开始质疑温情是否软弱,当苦难催生绝望,那股力量便悄然复苏。
而这一次,它不再依附某个个体,而是借众生之怨怒、失意者的不甘、被欺者的仇恨,自行凝聚成形。
“他们在找替代品。”杨戬低声道,“一个不需要记忆、不需要过往、只承载愤怒与审判意志的新‘我’。”
“你要去阻止吗?”阿芽问。
“我去不了。”他闭目,“这一次,若我现身,只会加剧他们的对抗心理。他们会说,看啊,真正的圣人也怕我们崛起,所以亲自来镇压了。不……这场仗,必须由别人打赢。”
“谁?”
“那些曾被我教过的孩子。”
数日后,明心书院迎来一场特殊的考试。
考题只有两道:
第一题:若一人杀十恶不赦之徒,救百人性命,该赏还是该罚?
第二题:若有人打着“至圣先师”的旗号行霹雳手段,百姓称颂,朝廷通缉,你该如何判断真假?
教室里静得落针可闻。
一个瘦小的女孩举手:“先生,我能讲个故事吗?”
她叫柳芽,七岁,父亲曾是盗匪,母亲病死狱中。三年前她流落街头,饿晕在归心庄外,是杨戬让人收留她读书识字。
“我爹被抓那天,官差当众打了他一百鞭。他没哭,可我看他回头看了我一眼……就像那只白鹤。”她声音很轻,却传遍全屋,“后来我知道,他偷米是为了给我娘熬药。他们说他是恶人,可我觉得,他也有善的一面。”
她顿了顿,继续道:“现在有人说,所有坏人都该立刻杀死,不留余地。可如果那样的话,我爹早就死了,我也不会站在这里写字。所以我认为,第一题的答案不是赏也不是罚,而是??查清楚为什么。”
掌声响起。
另一名少年站起来:“第二题,我认为真假不在名字,而在行动。真正的‘至圣先师’不会强迫别人信他,也不会用恐惧让人服从。他会等,哪怕等十年,也要让人自己明白什么是善。”
孩子们一个个发言,言语稚嫩,却字字如钉。
而在千里之外的幽州荒原,一座由尸骨堆砌而成的祭坛上,黑雾缭绕。一名青年盘膝而坐,双目紧闭,额心浮现出一道扭曲的竖痕??那是伪天目的雏形。他身周跪伏着数十信徒,齐声诵念:“斩妄存真,代圣执法!”
忽然,一道清亮童音破空而来:“你们错了!”
众人惊愕回头,只见十余辆牛车缓缓驶近,车上皆是明心书院的学生,最大的不过十四岁,最小的仅六岁。他们没有带兵器,只携带着一本本亲手抄写的《忆璃集》。
领头的是李玄之孙李承安,手持一盏油灯,朗声道:“我们不是来战斗的,是来告诉你们??你们心中的愤怒,我们都懂。但我们选择不变成它。”
“放肆!”一名信徒怒吼,“你们竟敢亵渎神圣裁决!”
“我们不是亵渎,是在唤醒。”小女孩柳芽走上前,从怀中取出一封信,“这是我写给‘代行者’的话,请你们听一听。”
她展开信纸,声音清脆如泉:
“我不知道你现在是谁,但我想告诉你,我也恨过这个世界。恨爹抛弃我,恨官府不管穷人,恨为什么好人总是倒霉。我也想过,要是有个人能把所有坏人都杀光就好了。可后来我发现,当我真的这样想的时候,我自己也开始变得冷酷了。”
“我不想变成那样的人。所以我来找你,不是为了打败你,是为了请你停下来想想??你是不是也在变成你最讨厌的那种‘审判者’?”
风起,卷动纸页。
那青年猛地捂住额头,伪天目裂开一丝细纹。
“闭嘴!”他嘶吼,“你们根本不懂什么叫彻底的公正!”
“我们懂。”李承安点燃手中油灯,“正因为懂,所以我们才不怕黑暗。因为我们知道,只要还有一盏灯亮着,就没人必须活在夜里。”
刹那间,十八盏灯同时燃起。
灯光并不耀眼,却穿透黑雾,映照在每一张麻木的脸上。
有人开始颤抖,有人低头哭泣,有人撕毁了手中的符咒。
那青年仰天长啸,最终化作一声悲鸣:“为什么……为什么坚持善良这么难?!”
“因为它值得。”柳芽走过去,轻轻握住他的手,“所以我们才要坚持。”
三日后,幽州奏报朝廷:邪教瓦解,首领先自囚于庙前,愿接受律法审判。百姓惊疑不定,纷纷传言:“非兵戈平乱,乃童子化心。”
消息传回归心庄时,正值春雨初歇。
杨戬站在井台旁,手中握着一枚桃花瓣。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青石板上敲出节奏,仿佛某种古老的回应。
阿芽走到他身后,轻声说:“你赢了。”
“不。”他摇头,“是他们赢了。这一代孩子,终于用自己的方式,接过了那盏灯。”
她沉默片刻,忽而问道:“你说……姜璃姐姐真的还在吗?不是幻觉,不是执念,而是真实的她?”
杨戬没有立即回答。他只是抬起右手,指尖轻轻触碰右眼。
天目微启,光影流转。
片刻后,他唇角浮现一丝极淡的笑意:“你看不见她,是因为你还没学会用心灵去看。但她一直在。在每一个写下善意的人心里,在每一句真诚的道歉里,在每一次明知会失败仍伸手相助的瞬间。”
“她成了规则的一部分。”
“就像风,你看不见,却感受得到它的存在。”
阿芽望着他侧脸,忽然明白了什么。
原来这些年,杨戬并不是靠着回忆活着。他是让姜璃活在了这个世界里??通过教育、通过信仰、通过无数人因她的名字而做出的选择。她不再是一个具体的魂魄,而是一种精神的延续,一种信念的具象。
这才是真正的复活。
几日后,朝廷派使者前来,欲封杨戬为“护国至圣**师”,赐金殿讲经之权,统领天下儒释道三家教化之事。
他在门前拒而不纳,只递出一封信,内书八字:**道在民间,不在庙堂**。
使者悻悻而归。
当晚,杨戬独自登上归心庄后山,立于崖顶,俯瞰万家灯火。
远处村落,有孩童正背诵《忆璃集》中的句子:“昨日扶老妪过桥,她笑了,我也笑了。原来帮助别人,自己也会快乐。”
声音随风飘来,温柔坚定。
他取出旧玉佩,轻轻摩挲背面那八个字:花开有时,重逢有期。
“你说今年春天想去江南看桃花。”他低声说,“可我现在觉得,哪里都有花开了。你看到了吗?”
风拂过耳畔,似有回应。
突然,天目剧震!
一道陌生的记忆碎片强行涌入??一片血色沙漠,一座倒悬古钟,一群披麻戴孝之人跪拜于地,口中念诵着诡异经文。而在钟底,赫然刻着一行字:**待圣陨,梦方醒**。
紧接着,画面切换:一名女子被锁链缠身,悬浮半空,眉心一点朱砂黯淡无光。她似在沉睡,又似在挣扎。四周碑林林立,每一块都写着不同版本的“杨戬语录”,但内容已被篡改??
“仁慈即是罪。”
“宽恕即是对无辜者的背叛。”
“唯有毁灭,方可重生。”
最后,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你以为她在守护人间?不……她是囚徒。是你的情感执念,禁锢了她的轮回。只有杀了你,才能让她解脱。”
杨戬猛然睁眼,冷汗涔涔。
这不是幻象,是某种跨越时空的真实投影。有人正在利用他对姜璃的思念,构建一套全新的叙事体系,企图从根本上否定他这三年来的所有选择。
更可怕的是,那人似乎掌握了部分真相??关于姜璃灵魂状态的秘密。
“你想让我怀疑自己?”他冷笑,“那就来吧。看看是我先被执念吞噬,还是你先被光明照穿。”
翌日清晨,他召集所有弟子,宣布一件大事:“我要关闭归心庄三年。”
众人哗然。
“这不是放弃。”他平静地说,“是退场。真正的信念,不该依赖某一个人的存在。你们学到的一切,现在要去实践。去乡野,去边城,去贫瘠之地办学堂、讲善行、录好人。不必提我的名字,只需记住三个字??信、念、行。”
阿芽红着眼眶:“那你呢?”
“我去一趟西漠。”他背上断刀,“去找回被偷走的真相。”
临行前夜,他再次来到姜璃的小庙。
铜镜前,他点燃三支香,郑重叩首。
“若此去不归,望你护佑这些孩子平安长大。”
“若我能归来,定带你去看遍山河春色。”
晨曦初露时,他踏上了西行之路。
白衣孤影,渐行渐远。
而在归心庄的庭院里,阿芽将那本《忆璃集》交给第一个学生,轻声道:“现在,轮到你们写下新的篇章了。”
风吹檐铃,叮咚作响。
仿佛有人在低语:
“我在。”
“我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