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僧广信再次注视地僧圣鉴,良久之后方才开口说道:“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
地僧圣鉴微笑摇头:“什么都不做,耐心等待下一个时机的到来。”
他平静看着血僧广信:“在那之前,多做多错,平白牺牲...
秋风拂过归心庄的屋檐,吹动檐角铜铃轻响。杨戬合上《好人录》,将书轻轻搁在石桌上,目光落在院中那株桃树上??如今它已枝繁叶茂,年年春来花开如雪,仿佛从不曾被风雨折损。可他知道,有些伤痕藏在根里,纵使花再盛,也无法抹去那段深埋地底的记忆。
阿芽蹲在花坛边教孩子们种菊,她将种子一粒粒放进土中,口中念道:“花开要等时日,人心也要慢慢养。”
一个小男孩仰头问:“阿芽姐姐,你说先生心里也在种花吗?”
她怔了怔,回头望向廊下静坐的身影,轻声道:“他在种一座花园,种给所有等不到春天的人。”
话音未落,天边忽有异光闪现。一道银线自西北划破夜空,似流星逆飞,又像剑锋破云。紧接着,大地微微震颤,远处山峦间传来低沉嗡鸣,如同古钟余音穿越千年而来。
杨戬倏然起身,眉心微跳。这不是天地自然之象,而是**魂契共鸣**??只有当两个曾以神魂立誓之人相距极近,或一方执念深入轮回,才会引发此种天象。他记得最后一次听到这声音,是三年前姜璃封印怨核前夜,她在月下握着他的手说:“若我死了,你不要来找我。但如果你听见钟声,请记得,那是我在喊你。”
李玄拄拐立于村口,脸色凝重:“幽墟裂隙再度开启,位于南岭‘忘川谷’。守道书院八长老已派三队弟子前去镇压,但……”他顿了顿,“探子传回消息,谷底浮现出一座石殿,门楣刻着四个字??‘归梦为牢’。”
杨戬瞳孔骤缩。那是梦魇君的本命禁地,传说中囚禁着无数迷失于执念的亡魂。而“归梦”二字,直指人心最柔软处:你最想回去的那一刻,便是你最容易堕落的地方。
“他们想用她做引子。”杨戬低声,“把她残存的神识困在轮回边缘,一遍遍重演她的遗憾,直到她彻底沦为怨念化身。”
“那你不能去。”阿芽忽然走到他面前,声音不大,却坚定如铁,“上次你进去,差点魂散。这次若是再踏入那种地方,我不信你还出得来!”
杨戬看着她,眼中泛起一丝温柔:“你还记得我教你写的第一个字是什么吗?”
“是‘人’。”阿芽答。
“第二个呢?”
“是‘心’。”
“第三个呢?”
“信。”她咬唇,“你说过,信自己,哪怕全世界都错。”
他点头:“所以我必须去。不是为了对抗邪魔,也不是为了完成什么使命。我只是……不能再让她一个人留在黑暗里。”
夜更深了。村中灯火渐熄,唯有学堂窗内仍亮着一盏油灯。杨戬独自坐在案前,取出那块玉佩,摩挲着背面那行细小刻痕:“花开有时,重逢有期。”
他闭目默念,指尖凝聚灵力,在玉佩正面缓缓刻下两字:**我在**。
翌日清晨,雾气弥漫。杨戬背着断刀踏上南岭之路。李玄没有阻拦,只递给他一面青铜镜:“这是‘照心鉴’,能映出执念真相。但记住,它照得出虚妄,却挡不住心痛。”
山路崎岖,越往深处,空气越冷。草木枯黄,溪水黑浊,连鸟鸣都成了凄厉哀啼。七日后,他终于抵达忘川谷口。两座巨石如门神矗立,中间悬着一条血色锁链,链上挂满铜铃,每一枚都在无风自动,发出若有若无的叹息。
他踏步而入。
刹那间,天地倒转。脚下不再是山石,而是一片无边桃林。春风拂面,花瓣纷飞,远处传来琴声悠悠,是他熟悉的曲调??《江南谣》。
他看见她了。
姜璃坐在桃树下抚琴,白衣胜雪,长发披肩,一如当年。她抬眼望来,嘴角含笑,却没有温度。
“你来了。”她说,“可你迟到了整整十年。”
杨戬站在原地,喉头滚动。他知道这是假的,是梦魇编织的幻境。可心还是狠狠抽了一下。
“我知道我迟了。”他说,“但我来了。”
“每一次,你都说你会来。”她起身,一步步走近,“可每一次,你都在最关键的时候离开。边关战事、书院职责、天下苍生……总有比我还重要的事,对不对?”
“我不是抛弃你。”他声音沙哑,“我是没能保护好你。”
“那你现在想做什么?”她冷笑,“赎罪?救我?可我已经不在人间了,我的魂被撕碎,我的记忆被篡改,我的爱成了别人操控的工具。你还想怎么救?用一把断刀劈开轮回吗?”
杨戬不语,缓缓拔出刀。
刀光一闪,竟不是斩向她,而是割破自己左臂。鲜血顺着刀刃流淌,在空中凝成一道符印??**魂契?同命纹**。这是上古禁术,需以至亲至爱之血为引,缔结生死共承之约。一旦启动,一人受伤,另一人亦感其痛;一人魂灭,二人俱亡。
姜璃瞳孔剧震:“你疯了!这咒印早已失传,强行施展会耗尽阳寿!”
“我不在乎。”他抬头,目光灼灼,“你说我不守约,那我就立一个永远无法违背的誓。从今往后,你的痛就是我的痛,你的命就是我的命。你要恨我,可以,但别把我推开。因为我已经……再也承受不起失去你第二次。”
桃林剧烈晃动,花瓣化灰,天空裂开一道猩红缝隙。梦魇君的声音从虚空传来:“愚蠢!你以为凭这点执念就能破我归梦之局?她早已不属于你!她的恨才是真实,她的怨才是本源!”
地面崩塌,无数黑影窜出,竟是由姜璃一生中最痛苦的记忆凝聚而成:被奴役时的鞭痕、施法失败时的走火入魔、战场上濒死的绝望、临终前无人回应的孤独……它们缠绕而来,试图吞噬杨戬神识。
但他不动。
任凭荆棘刺穿皮肉,任凭幻象撕扯心神,他始终跪在地上,高举断刀,血染长空。
“你说她恨我?”他嘶吼,“那就让她亲手杀了我!如果她真的觉得我该死,那就由她来动手!但在此之前,请让她看清??我从未忘记过她,也从未停止过爱她!”
猛然间,一道清光自天而降。
是那枚玉佩,竟从他怀中飞出,悬浮半空,绽放柔和白芒。光芒所至,记忆黑影纷纷退散,桃林重现生机。而在光影中央,姜璃的身影开始动摇。
她看见了??
看见他三年来每晚点燃的那一盏灯;
看见他在归心庄种下的第一棵树;
看见他教孩子写“信”字时眼中的坚定;
看见他在青铜钟前划破胸膛,只为唤醒她的一线清明……
“原来……”她喃喃,“你一直都在背负着我活着。”
梦魇君怒吼:“不可能!执念岂会被温情瓦解!”
他催动全力,整个石殿轰然升起,亿万怨魂围绕旋转,形成巨大的漩涡黑洞,欲将二人尽数吞噬。
就在此刻,杨戬猛地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融入断刀之中。刀身嗡鸣,竟浮现出九道古老铭文??那是他母亲瑶姬留下的最后传承:**天目真诀?破妄斩**!
“我不是为了胜利才来。”他缓缓站起,右眼天目骤然睁开,金光万丈,“我是为了告诉你??这一世,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替我承担命运!”
刀光横扫,如银河倾泻。
那一斩,斩开了虚假梦境,斩碎了轮回枷锁,也斩断了连接幽墟的怨脉根源。
石殿崩塌,黑雾溃散。梦魇君发出凄厉惨叫,身形被卷入虚空裂缝,瞬间湮灭。
风停了,雨歇了,桃林静静伫立,仿佛一场大梦初醒。
姜璃站在废墟中央,身体逐渐透明。她望着杨戬,嘴角终于扬起一抹真实的笑:“你说……下次记得赴约。”
“我会。”他哽咽,“明年春天,我去江南找你,看桃花。”
“可我没有明年了。”她轻声道,“我的魂已残缺,无法再入轮回。”
“那就别轮回。”他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我以魂契之力,将你神识寄于我天目之中。从此以后,你在我眼里,便永生不灭。”
“可那样你会很累。”她摇头,“你要看世间百态,要护苍生安宁,要背负太多太多……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
“你从来都不是。”他凝视她,“你是让我坚持下去的理由。”
她终于落泪,化作点点星光,没入他右眼。天目闭合,再睁开时,眸中似有月华流转。
山谷恢复寂静,唯余断刀插地,余温未散。
七日后,杨戬回到归心庄。村民见他归来,纷纷上前问候。他只是微笑,不多言语。阿芽迎上来,盯着他眼睛看了许久,忽然红了眼眶:“她……还在吗?”
他点头:“在我眼里,在我心里。”
自那日起,杨戬依旧教书育人,依旧记录善行,依旧在每个雨夜为迷路旅人点亮门前灯笼。只是偶尔,他会停下笔,抬手轻触右眼,仿佛在与谁低语。
孩子们发现,先生有时会对着空椅子说话,语气温柔得不像那个斩妖除魔的至圣先师。
他也开始讲一些奇怪的故事??关于一个穿白衣的女孩如何救了一个被欺负的小孩,如何偷偷把米送给穷人家,如何在暴风雨夜里为陌生人撑伞……
“那是姜璃姐姐吗?”一天,小女孩怯生生地问。
杨戬笑了:“你们愿意这么叫她,她就会高兴。”
冬去春来,又是一年花开时节。归心庄外新建了一座小庙,不大,却整洁清净。庙中无神像,只有一面铜镜,镜旁供着一束野菊,还有一本薄册,封面写着三个字:《忆璃集》。
村民们常来此焚香留言:
“今日帮李婆婆挑水,她说谢谢,我想姜璃姐姐也会开心吧。”
“我和弟弟吵架了,后来想起先生讲的故事,主动道歉,妹妹笑了。”
“昨夜梦见一个白衣女子对我笑,醒来发现门口放着一朵桃花。”
这些话,每日都有人抄录送至学堂。杨戬一一读过,然后放入匣中,从不示人。
某夜,月明星稀。他独坐院中,取出玉佩,轻声说:“听见了吗?他们都记得你。”
风起,檐铃轻响,仿佛有人应了一声。
李玄来访,见状叹道:“你已做到了最难的事??不是击败强敌,而是让一个逝去的灵魂,继续活在人间。”
“因为她本就不该死去。”杨戬望着星空,“真正该死的,是从不相信善意的冷漠,是认为良知无用的麻木,是觉得一个人改变不了世界的绝望。”
老人沉默良久,忽而笑道:“你知道现在江湖上怎么称呼你吗?”
“什么?”
“**二郎至圣先师**。有人说你是神,有人说你是仙,更多人说,你是那个宁愿自己坠入地狱,也要拉别人一把的傻瓜。”
杨戬摇头:“我不是圣人,只是一个还在学习如何做人的人。”
多年后,归心庄成了天下善念汇聚之地。各地学子慕名而来,不为修神通,只为学“良知”与“信”。而那两块石碑旁,又多了一块新碑,上书:**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每当春风拂过桃林,总有人声称看见一男一女并肩而立,男子执刀,女子执灯,相视而笑,转瞬即逝。
有人说那是传说。
也有人说,那是希望本身。
而在这尘世烟火之中,总有一盏灯,为晚归的人亮着;
总有一本书,记录着微小却闪光的善行;
总有一双眼,藏着一位不愿离去的姑娘。
她仍在看着这个世界,
并通过那双眼睛,
温柔地说:
“我相信你们,也能成为别人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