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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然短故事小说集 《房公跪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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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云镜村 分类:仙侠武侠 更新时间:2025-12-02 17:07:27 来源:源1

《房公跪迎记》(第1/2页)

第一章醋海生波

长安城的暮鼓刚刚敲过最后一响,余音还在朱雀大街的青石板上震颤,宰相房玄龄的马车便已拐进了崇仁坊的巷口。车帘掀开一角,露出房相那张清癯儒雅的脸,只是此刻眉宇间凝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他整了整紫袍玉带,扶正头顶的乌纱幞头,才由随从搀扶着下了车。府门前的石狮子在暮色里静默,朱漆大门敞开着,门房垂手侍立,一切如常。可房玄龄的脚步却放得极轻,跨过高高的门槛时,甚至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仿佛踏入的不是自己的府邸,而是一处需要步步留心的所在。

“相爷回来了。”管家老赵迎上来,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几分心照不宣的恭谨。

房玄龄微微颔首,目光却越过老赵,投向灯火通明的内院方向。“夫人……今日心情如何?”他问得极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老赵脸上堆起一个理解又无奈的笑:“回相爷,夫人今日在佛堂诵经,午膳后小憩了片刻,方才起身,正在花厅品茶。”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今日府中一切安好,并无外客打扰。”

房玄龄紧绷的肩线似乎松弛了一分,轻吁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他抬步往书房走去,步履终于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只是那背影,在廊下摇曳的灯笼光影里,依旧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谨慎。

书房内,烛火通明。房玄龄刚在书案后坐定,准备批阅几份积压的公文,门外便传来一阵细碎却急促的脚步声。他执笔的手猛地一顿,一滴浓墨险些滴落在奏疏上。几乎是同时,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名端着茶盏的侍女走了进来,步履轻盈,神色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紧张。那茶盏在托盘上发出细微的叮当声,在过分安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房玄龄抬眼望去,目光并未落在茶盏上,而是越过侍女,投向门外那一片被灯火勾勒得半明半暗的回廊。见并无那熟悉的身影出现,他才真正松了口气,接过茶盏,温声道:“放下吧。”

侍女如蒙大赦,放下茶盏便躬身退了出去,脚步比来时更轻更快。

房玄龄端起茶盏,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想起今日下朝时,同僚杜如晦那意味深长的笑容。杜克明拍着他的肩膀,半是玩笑半是感慨:“玄龄兄,嫂夫人治家有方,闺阁肃然,实乃我辈楷模啊!”周围几位大臣闻言,皆掩口低笑。房玄龄面上只能打着哈哈,心中却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苦涩。惧内之名,早已是朝野上下心照不宣的笑谈。

这份“笑谈”的源头,正是他的结发妻子,出身范阳卢氏的卢夫人。卢氏出身名门,知书达理,持家有道,将偌大一个相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对夫君的衣食起居更是照料得无微不至。然而,这位贤淑的夫人却有一桩“心病”——容不得夫君身边有任何其他女子的影子。莫说纳妾蓄婢,便是府中稍有姿色的侍女,也需谨言慎行,不敢在相爷面前有半分逾矩。

这份“心病”,在数日前的一场风波中,更是闹得沸扬扬。

那日,一位与房玄龄交好的同僚,见他府中侍奉之人皆是些粗使仆妇或年长仆役,便半开玩笑地提议:“房相为国操劳,身边岂能无人细心服侍?小弟家中新得几个伶俐丫头,模样性情皆是上佳,不如明日送两个过来,也好替嫂夫人分忧?”

这本是官场中常见的客套与示好,房玄龄当时也只当是戏言,随口应了几句。岂料这话不知怎的,竟一字不漏地传到了卢夫人耳中。

翌日清晨,那位热心的同僚府上便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房相府的总管老赵。老赵捧着一个精致的锦盒,恭恭敬敬地呈上,脸上堆着极其尴尬的笑容:“我家夫人感念贵府盛情,特命小人送来此物,聊表谢意。夫人还说……说房府人手尽够,实在不敢劳动贵府费心,这‘分忧’二字,更是万万担当不起。”

同僚疑惑地打开锦盒,一股浓烈刺鼻的酸味扑面而来,熏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盒中并无他物,只有满满一盒上好的山西老陈醋!

此事一经传出,满朝哗然。自此,“吃醋”二字便成了长安城里形容妇人妒忌之心的绝妙代称,而房相“惧内”的名声,也如同那醋坛子的酸味一般,愈发深入人心,飘散在长安城的每一个角落。

房玄龄放下茶盏,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日听闻此事时,袖中微微颤抖的触感。他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一丝无奈又带着点认命的苦笑浮上嘴角。这“醋海”波澜,看来是注定要伴他余生了。他提笔,蘸了蘸墨,重新埋首于案牍之中,只是那烛火跳跃的光影,仿佛映照出未来更多不可预知的波澜。

第二章御前醉语

太极宫甘露殿内,灯烛煌煌,照得殿宇亮如白昼。蟠龙金柱撑起高阔穹顶,织锦帷幔垂落如云,空气中浮动着西域进贡的沉水香与酒肴佳馔的馥郁气息。贞观天子李世民高踞御座,冕旒垂珠,面带春风,正举杯与群臣共庆秋狩大捷。殿下,百官依序而坐,紫袍朱衣,冠盖云集,觥筹交错间,一派君臣同乐的升平气象。

房玄龄位列文臣之首,坐于御座左下首。案上琉璃盏中,琥珀色的御酒已浅了大半。几轮敬酒下来,他素来清明的眼神已染上几分朦胧,白皙的面颊也泛起淡淡的红晕。殿内的喧闹声、丝竹声仿佛隔了一层薄纱,听不真切。他努力维持着宰相的威仪,腰背挺直,只是执杯的手,偶尔会不易察觉地轻颤一下。

“房相,陛下赐酒,当满饮此杯!”右首的程咬金声如洪钟,端着满满一盏酒凑了过来,虬髯上还沾着几点酒珠,豪迈之气扑面而来。这位鲁国公素来不拘小节,此刻更是借着酒兴,非要与房玄龄对饮。

房玄龄心中暗暗叫苦。他本就不胜酒力,加之今日宴前,卢夫人特意叮嘱过“莫贪杯,早归家”,此刻已是强弩之末。但程咬金嗓门洪亮,又引来了御座上天子的目光,李世民正含笑望着这边,显然乐见臣子们其乐融融。房玄龄只得强打精神,端起酒杯,勉强笑道:“知节兄海量,玄龄甘拜下风,此杯……此杯便陪知节兄饮尽。”说罢,仰头将盏中酒一饮而尽。一股**之气直冲喉头,呛得他几乎落下泪来,眼前景物更是旋转起来。

“好!痛快!”程咬金哈哈大笑,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房玄龄肩上,拍得他身形一晃,险些栽倒。这动静引得邻近几席的臣子纷纷侧目,长孙无忌捋须微笑,杜如晦则垂目看着案上的菜肴,嘴角却噙着一丝了然的笑意。

李世民见状,朗声笑道:“玄龄今日兴致颇高啊!朕记得你平日可是滴酒不沾的。”天子语气温和,带着几分调侃。

房玄龄只觉得一股酒气混合着莫名的冲动直冲头顶,耳中嗡嗡作响。天子金口玉言,群臣目光汇聚,他胸中那点因惧内而常年压抑的、属于男人的自尊心,此刻竟被这酒意和气氛撩拨得蠢蠢欲动。他深吸一口气,努力稳住身形,朝着御座方向拱了拱手,声音比平日高亢了几分:“陛下……陛下谬赞。臣……臣虽不善饮,然君臣同乐,岂敢不竭诚奉陪?况且……”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含笑注视的同僚,一种“今日定要扬眉吐气”的念头不合时宜地冒了出来,舌头似乎也不听使唤,“况且,臣在家中,亦是……亦是一言九鼎!些许薄酒,何足道哉!”

此言一出,殿内霎时一静。

那“一言九鼎”四个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无声的涟漪。丝竹声仿佛都停滞了一瞬。紧接着,是此起彼伏的、极力压抑的咳嗽声、清嗓声,以及衣袖掩口也难以完全遮盖的嗤嗤低笑。长孙无忌端起酒杯,借着饮酒的动作掩去唇边的莞尔;杜如晦捻着胡须,目光飘向殿顶的藻井,仿佛在研究什么精妙的图案;就连素来严肃的魏征,也微微侧过头,肩膀几不可察地耸动了一下。谁人不知房相府中那位卢夫人的威名?这“一言九鼎”,只怕是“说跪就跪”的前奏罢了。殿内弥漫开一种心照不宣的、带着善意的揶揄气氛。

在这片压抑的笑声与微妙的气氛中,殿角一席,几位身着异域服饰的客人显得格外安静。为首的突厥使节阿史那贺鲁,鹰隼般的目光一直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大唐君臣的互动。他虽不通汉语精妙,但身边有通译低声耳语。当听到通译转述房玄龄那句“在家亦是一言九鼎”时,贺鲁浓密的眉毛微微一挑,眼中闪过一丝探究的光芒。他端起面前的金杯,啜饮了一口,目光在房玄龄那强作镇定的脸上停留片刻,又扫过周围那些表情古怪的大唐臣子,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这位大唐宰相,位极人臣,深得天子信重,其家事竟也如此……有趣?那句斩钉截铁的宣言背后,似乎藏着某种他尚未完全理解的、属于大唐高门的风范或规矩?贺鲁不动声色地将房玄龄的言行记在心里,连同那些大唐臣子们古怪的反应,都成了他此行需要细细揣摩的谜题。

房玄龄话一出口,被殿内凉风一吹,酒意便醒了大半。看着同僚们那憋笑的神情,听着那压抑的嗤嗤声,他心头猛地一沉,额角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坏了!方才酒劲上头,竟将平日里绝不敢宣之于口的“豪言壮语”当着天子与满朝文武,甚至还有外邦使节的面,脱口而出!这……这要是传到夫人耳中……

他下意识地抬手,用宽大的袍袖擦了擦额角的汗珠,只觉得后背的官袍似乎都已被冷汗浸透。方才那股子莫名的豪气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惶恐和懊悔。他悄悄抬眼,觑向御座上的天子。李世民脸上依旧带着笑意,但那笑意似乎更深了些,带着几分洞悉一切的玩味,正看着他,仿佛在欣赏一出绝妙的戏剧。房玄龄心头一凛,慌忙垂下眼睑,盯着案上那空了的琉璃盏,只觉得那晶莹剔透的杯壁,映照出的都是自己此刻狼狈不堪的倒影。殿内烛火摇曳,光影在他脸上跳动,将那份强装的镇定切割得支离破碎。夜宴正酣,丝竹再起,觥筹交错之声复又盈耳,然而这喧嚣,却再也无法掩盖房玄龄心中那越来越响、越来越急的鼓点。

第三章狮吼惊殿

长安城的夜色浓得化不开,更漏声在寂静的坊巷间幽幽回荡。房府内,烛火早已剪过几回,灯花在灯盏里无声爆裂,映得窗纸上卢氏来回踱步的身影忽长忽短。她又一次走到门边,侧耳倾听,除了远处隐约传来的梆子声,只有庭院里秋虫的鸣叫。戌时已过,亥时将尽,宫宴早该散了,可夫君房玄龄却迟迟未归。

“阿郎……”贴身侍女小心翼翼地捧上一盏温热的参茶,觑着卢氏紧绷的侧脸,欲言又止。

卢氏猛地转身,宽大的衣袖带起一阵风,拂得烛火摇曳不定。“备轿!”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斩截,仿佛金石相击,“去宫门!”

侍女惊得手一抖,茶盏险些脱手:“夫人,夜已深沉,宫门早已下钥……”

“备轿!”卢氏重复道,眼神锐利如刀,直刺过来。她并非不知宫禁森严,但心头那股无名火越烧越旺,混杂着担忧与一种被轻视的屈辱。白日里她千叮万嘱“莫贪杯,早归家”,如今夜半三更不见人影,莫非真被那群同僚灌得烂醉如泥?还是……她不敢深想,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又被心头的怒火瞬间蒸腾。侍女不敢再劝,慌忙退下安排。

一顶青呢小轿很快停在府门前。卢氏裹着一件深色披风,沉着脸坐了进去。轿夫得了严令,脚步飞快,抬着轿子在空旷的朱雀大街上疾行。夜色如墨,只有轿前两盏气死风灯在黑暗中划出两道昏黄的光晕,照亮前方丈许之地。巡夜的武侯远远看见这深夜疾行的轿子,本想上前盘问,待看清轿子的规制和方向,又默默退回了阴影里。宰相夫人的轿子,深夜直奔宫门,这可不是寻常事。

宫城巍峨的轮廓在夜色中如同蛰伏的巨兽。承天门前,禁卫森严,甲胄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小轿在宫门前数十步被拦下。

“宫门已闭,无诏不得擅入!来者何人?”禁军校尉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洪亮,带着不容侵犯的威严。

卢氏掀开轿帘一角,露出半张脸,声音清冷:“烦请通禀,左仆射房玄龄之妻卢氏,有急事寻夫。”她的语气平静,却自有一股迫人的气势。

校尉显然认出了她,面上闪过一丝为难:“夫人,宫禁重地,夜不入人。房相此刻尚在甘露殿侍宴,恐不便惊扰。请夫人回府稍候,宴毕房相自当归家。”

“侍宴?”卢氏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心头那簇火苗“腾”地一下窜得更高。她放下轿帘,端坐轿中,声音透过轿帘传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有劳校尉,妾身就在此等候。”她不再要求入宫,但那份固执的等待姿态,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压迫力。校尉无奈,只得派人飞报宫门值守的内侍监。

时间一点点流逝。宫墙内隐隐传来的丝竹管弦之声,在寂静的夜里断断续续,如同嘲讽的细针,一下下扎在卢氏的心上。她端坐轿中,双手在袖中紧握成拳,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就在她耐心即将耗尽之际,宫门侧边一道供内侍通行的角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一个身着绯袍的内侍匆匆走出,身后跟着方才报信的禁军。

内侍来到轿前,躬身行礼,语气恭敬却带着疏离:“夫人,房相仍在甘露殿伴驾。陛下兴致正浓,宴饮未歇。天寒夜深,夫人千金之躯,还请回府安歇,莫要受了风寒。房相稍后定当……”

他的话尚未说完,一阵夜风恰在此时卷过,将宫墙内几缕清晰的人声送了出来。那声音带着几分醉意,几分得意,穿过厚重的宫墙,竟异常清晰地飘入卢氏耳中:

“……臣在家中,亦是……亦是一言九鼎!”

是房玄龄的声音!

卢氏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瞬间炸开。所有的担忧、焦虑、等待的煎熬,在这一刻被这句狂妄之言彻底点燃,化作滔天怒火!什么贤淑端庄,什么宰相夫人仪态,全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她猛地掀开轿帘,一步跨出轿子,动作快得让旁边的内侍和禁军都来不及反应。

“开门!”卢氏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裂帛,在寂静的宫门前炸响。她脸色煞白,双颊却因极致的愤怒而泛起不正常的红晕,一双凤目圆睁,里面燃烧着骇人的火焰,两道柳眉几乎倒竖起来,直指鬓角。那平日里温婉的面容此刻只剩下凌厉的煞气,周身散发出的寒意让周遭的禁军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夫人!万万不可!”内侍大惊失色,慌忙上前阻拦,“擅闯宫禁是死罪啊!”

“死罪?”卢氏冷笑一声,那笑声尖锐刺耳,“我倒要看看,是谁先死!”她看也不看那内侍,目光如电,直射向紧闭的宫门,仿佛能穿透厚重的门板,看到里面那个胆敢大放厥词的夫君。她一把推开试图阻拦的内侍,力道之大,竟将那内侍推了个趔趄。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这位以贤德著称的宰相夫人,竟不管不顾,径直朝着那扇象征着皇权威严的承天门冲了过去!她的脚步又快又急,深色的披风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如同扑向猎物的猛禽。

宫门前的禁军一时竟被她的气势所慑,加上投鼠忌器,不敢真的对宰相夫人动粗,竟让她几步冲到了紧闭的宫门前。卢氏毫不犹豫,伸出双手,用尽全身力气推向那扇沉重的朱漆大门!

“哐当——!”

一声巨响,在深沉的夜色中远远传开。甘露殿内,丝竹正悠扬,酒兴正酣畅。房玄龄强压着心中的忐忑,正端起一杯酒,试图掩饰自己的不安。殿角的突厥使节阿史那贺鲁,还在回味着那句“一言九鼎”的深意,琢磨着大唐宰相的“家风”。

就在这看似和谐的氛围中,那声宫门被强行推开的巨响,如同平地惊雷,毫无征兆地炸响在每个人的耳畔!

殿内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乐师的手指僵在琴弦上,舞姬的裙裾定格在半空,举杯的臣子动作凝固,谈笑的话语噎在喉间。数百道目光,惊疑不定地,齐刷刷转向殿门的方向。

只见两扇沉重的殿门被一股大力猛地推开,一个身影裹挟着深秋的寒意,如同旋风般闯了进来!正是卢氏!

她站在灯火通明的大殿门口,发髻微乱,几缕碎发贴在汗湿的额角,深色披风上还沾着夜露的湿气。她的胸膛剧烈起伏,脸色因疾行和盛怒而一片潮红,那双喷火的眼睛,如同两柄淬了寒冰的利剑,瞬间就精准地锁定了席间那个熟悉的身影——她的夫君,大唐宰相房玄龄!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落针可闻。只有卢氏粗重的喘息声,清晰地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耳边。空气仿佛凝固了,时间也停滞了。满朝文武,连同御座上的天子李世民,都屏住了呼吸,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位突然闯入的宰相夫人和她那已然面无人色的丈夫身上。一场风暴,已然降临在这金碧辉煌的甘露殿。

第四章急智跪迎

死寂如同有形的水银,沉甸甸地灌满了甘露殿的每一个角落。数百道目光,或惊愕,或玩味,或担忧,全都凝固在殿门口那个披风翻飞、怒意勃发的身影,以及席间那个面如金纸、几乎要缩进地缝里的当朝宰相身上。烛火在巨大的青铜灯树上跳跃,将卢氏因盛怒而微微颤抖的身影投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上,拉得又长又斜,如同择人而噬的鬼魅。

房玄龄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四肢百骸都僵住了。他清晰地看到夫人那双喷火的凤目,里面燃烧的不仅是愤怒,更有一种被当众背叛的屈辱和痛心。那句“一言九鼎”的醉话,此刻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完了!他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这两个字在疯狂回响。擅闯宫禁是死罪!咆哮殿堂是死罪!无论哪一条,都足以让房家万劫不复!他甚至不敢去看御座上的天子,只觉得那无形的威压几乎要将他碾碎。

卢氏胸口剧烈起伏,深秋的寒气裹挟着她一路疾奔带来的热汗,让她鬓角微湿的碎发贴在肌肤上,更添几分凌厉。她死死盯着房玄龄,那目光如有实质,几乎要将他洞穿。方才在宫门外听到的那句狂妄之言,此刻在她脑中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得她心口剧痛。她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似乎暂时压下了喉咙口的火焰,却让她的声音更加冰冷,如同碎冰相击,清晰地响彻在落针可闻的大殿:

“好一个‘一言九鼎’的房相公!妾身倒要请教,这‘鼎’字,是鼎食钟鸣之鼎,还是……鼎镬烹人之鼎?”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带着彻骨的寒意和毫不掩饰的嘲讽。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房玄龄的心上,也砸在满殿文武的心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程咬金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莽夫,此刻也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悄悄把酒樽藏到了案几下。

房玄龄浑身一颤,额角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他几乎能感觉到御座方向投来的目光,那目光里没有雷霆震怒,却带着一种深沉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这比直接的斥责更让他心惊肉跳。他知道,此刻任何解释都是火上浇油,任何辩白都苍白无力。家事闹到御前,已是天大的笑话,若再处置不当,便是泼天的祸事!他必须做点什么,立刻!马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就在卢氏那冰冷的诘问余音尚在大殿梁柱间萦绕,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位宰相大人要么吓得瘫软在地,要么恼羞成怒呵斥夫人之时——

房玄龄动了。

他没有瘫软,也没有呵斥。只见他猛地从席位上站起身,动作快得甚至带倒了面前的酒樽,琥珀色的御酒汩汩流出,浸湿了华贵的波斯地毯。但他看也不看,脸上那惊恐万状的表情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庄严肃穆的神情。他伸出双手,一丝不苟地整理了一下头上略微歪斜的进贤冠,又正了正腰间象征一品大员的紫金鱼袋,将宽大的紫色官袍前襟仔细地抚平,每一个动作都沉稳有力,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殿内众人被他这反常的举动弄得一愣,连怒火中烧的卢氏也微微蹙起了眉头,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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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玄龄整理完毕,身姿挺拔如松,目光炯炯地看向卢氏,声音洪亮而清晰,带着一种奇特的、斩钉截铁的意味,朗声道:“夫人此言差矣!臣适才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字虚言!”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连御座上的李世民都微微挑起了眉毛。程咬金差点把藏在案下的酒樽打翻,尉迟恭的铜铃大眼瞪得溜圆。这房玄龄……莫不是被吓疯了?当着圣上和满朝文武的面,还敢嘴硬?

卢氏更是气得浑身发抖,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指着房玄龄的手指都在颤抖:“你……你……”

房玄龄却不给她发作的机会,他深吸一口气,脸上肃穆的神情瞬间转化为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金石掷地,响彻整个甘露殿:“臣在家中,确是一言九鼎!这‘鼎’字,非食鼎,亦非刑鼎!乃是——说跪就跪之‘鼎’!”

话音未落,在所有人惊愕到极致的目光注视下,这位当朝一品宰相,国之柱石,竟毫不犹豫地双膝一弯,朝着殿门口的方向,“扑通”一声,结结实实地跪了下去!

那膝盖撞击金砖地面的声音,沉闷而响亮,仿佛敲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他跪得笔直,双手交叠置于身前,头颅微垂,随即又高高抬起,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目瞪口呆的卢氏,声若洪钟地高呼道:

“臣房玄龄,恭迎夫人驾临——!”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丝竹声早已停歇,舞姬僵在原地,举杯的臣子忘了放下,连御座旁侍立的内侍,都惊得张大了嘴巴。偌大的甘露殿,数百人聚集之所,竟陷入了一种诡异的、真空般的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钉在那个跪得笔直、高呼“恭迎夫人”的紫色身影上。

突厥使节阿史那贺鲁,这位来自草原的贵族,鹰隼般的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微张,显然被眼前这匪夷所思的一幕彻底震撼了。他看看跪在地上的房玄龄,又看看门口那位盛气凌人的妇人,再偷眼瞧瞧御座上那位神色莫测的大唐天子,脑子里一片混乱。这……这难道就是大唐最尊贵的礼仪?宰相大人对夫人的敬意,竟至于此?这可比他们草原上最隆重的礼节还要隆重百倍!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努力将这“震撼人心”的一幕刻进脑海。

死寂仅仅持续了一瞬。

“噗嗤——”

不知是谁,或许是某个年轻的内侍,或许是某个实在憋不住的武将,在极度的震惊和荒谬感冲击下,第一个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声轻笑,如同投入滚油中的一滴冷水。

“噗哈哈哈……”

“嗬嗬嗬……”

“哎哟我的天……”

压抑的、古怪的、忍俊不禁的笑声,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开来。先是零星的几声,接着是成片的闷笑,最后汇聚成一股无法遏制的洪流!

“哈哈哈哈哈哈——!”

哄堂大笑!

整个甘露殿瞬间变成了欢乐的海洋。平日里道貌岸然、不苟言笑的文臣们,此刻笑得前仰后合,捶胸顿足,眼泪都飙了出来。那些粗豪的武将们更是笑得肆无忌惮,程咬金拍着大腿,差点从席位上滚下去,尉迟恭捂着肚子,笑得直打嗝。就连那些侍立的宫女内侍,也都拼命低着头,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这笑声,冲散了方才那令人窒息的肃杀和紧张,冲淡了擅闯宫禁的滔天罪责,也冲垮了卢氏那滔天的怒火。

卢氏站在殿门口,脸上的怒容僵住了,如同戴上了一副拙劣的面具。她看着那个跪在殿中、一脸“肃穆恭迎”的夫君,听着满殿几乎要掀翻屋顶的哄笑声,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和……羞恼感直冲脑门。她满腔的怒火,被这突如其来的、匪夷所思的一跪和震天的哄笑,硬生生给堵了回去,噎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憋得她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那“恭迎夫人”四个字,像是有魔力一般,将她所有的气势和质问都消解于无形。

她站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生平第一次,感到了手足无措的尴尬。

御座之上,李世民一直紧绷的嘴角,终于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他看着殿下跪得“庄严肃穆”的爱卿,又看看门口那位被“恭迎”得呆若木鸡的卢夫人,再环顾四周笑得东倒西歪的群臣,眼中的深沉和审视早已被浓浓的笑意取代。他端起案上的玉杯,轻轻抿了一口,那笑意终于从嘴角蔓延到了眼底,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带着一丝无奈,更多的却是对房玄龄这急智的赞赏和……幸灾乐祸。

一场足以掀起轩然大波、甚至可能人头落地的风暴,竟被房玄龄这惊天动地的一跪,硬生生扭转为了一场前无古人、恐怕也后无来者的宫廷闹剧。

第五章外交佳话

塞外的风,裹挟着细碎的沙砾和深秋的寒意,吹过连绵的毡帐。突厥王庭的金顶大帐内,炉火熊熊,却驱不散阿史那贺鲁眉宇间那挥之不去的兴奋与困惑。他盘腿坐在厚厚的羊毛毡上,面前摊开一卷粗糙的羊皮,炭笔在手中悬停良久,终于重重落下,画下了一个跪拜的人形轮廓。

“都记下了吗?”他抬起头,鹰隼般的目光扫过帐内几位心腹随从。这些跟随他出使大唐的勇士,此刻脸上也残留着长安宫宴带来的震撼与茫然。

“特勒,”一名随从迟疑着开口,指着羊皮上那个跪姿,“您是说,那位大唐的宰相,像敬奉神明一样,跪拜他的妻子?这……这真是他们的礼仪?”

“千真万确!”阿史那贺鲁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我亲眼所见!就在那金碧辉煌的宫殿里,当着他们天子和所有贵人的面!那位房相,穿着最尊贵的紫色袍服,像迎接可汗一样,跪得笔直,声音洪亮地高喊‘恭迎夫人’!”他激动地挥舞着手臂,模仿着房玄龄当时的姿态,“你们没看到那一刻!整个宫殿都安静了,然后……轰然大笑!连他们的天子都在笑!这难道不是最高规格的敬意?不是最隆重的礼仪?”

他站起身,在帐内踱步,厚重的皮靴踩在毡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大唐,果然是天朝上国!连夫妻之间的礼节,都如此……如此震撼人心!”他找不到更贴切的词,只觉得那种当众跪拜的场面,比草原上最盛大的祭祀还要令人心折。“传我的命令!从今日起,凡我部族中有身份的贵人,对待自己的阏氏(妻子),必须效仿大唐房相的礼仪!以示最高的敬意和……嗯,贤德!”

命令如同草原上的野火,迅速蔓延开来。起初,部落里的贵人们面面相觑,只觉得这命令匪夷所思。然而,阿史那贺鲁态度坚决,甚至以身作则。一日,他的阏氏从娘家部落归来,远远望见王庭,便见自己的丈夫,堂堂一部特勒,竟率领着几位部落长老,齐刷刷地跪在王帐前的空地上。

“恭迎阏氏——!”阿史那贺鲁的声音洪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响彻营地。

他的阏氏惊得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周围的牧民更是目瞪口呆,随即爆发出压抑不住的哄笑。场面一度混乱不堪。更有甚者,一位年迈的部落首领,听闻命令后,在迎接自己那位性格刚烈的阏氏时,颤巍巍地试图下跪,结果腿脚不便,一个趔趄向前扑倒,惹得他那彪悍的阏氏又气又笑,场面尴尬至极。一时间,草原各部流传开无数关于“大唐跪迎礼”的笑话,贵人们私下抱怨连连,觉得颜面扫地,却又不敢违抗阿史那贺鲁的命令。

*

长安,太极宫,两仪殿。

一封来自北疆的密报,经由兵部加急,呈送到了御案之上。李世民展开细看,起初眉头微蹙,待看到信中描述的突厥各部因效仿“房相之礼”而闹出的种种啼笑皆非的场景时,紧绷的嘴角终于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一丝笑意从眼底漾开,渐渐扩散成明朗的笑容。

“哈哈哈……”爽朗的笑声在肃穆的大殿中响起,惊得侍立的内侍们肩膀微动。李世民放下密报,手指轻轻敲击着紫檀木的御案,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愉悦和赞赏。“好一个房乔(房玄龄字玄龄,名乔)!好一个‘说跪就跪’!朕本以为是一场泼天的祸事,却不想被他这一跪,跪成了我大唐的体面,跪成了塞外的笑谈!妙!实在是妙!”

他站起身,负手踱至窗前,望着殿外庭院中萧瑟的秋景,心情却如春日般明媚。“卢氏虽悍妒,然其夫能如此敬之,不惜自污以全其颜面,解朕之困厄,化干戈为玉帛……此等急智,此等情义,岂非‘贤德’二字所能尽述?”

数日后,一道盖着皇帝玉玺、由中书省精心拟就的诏书,在庄严的礼乐声中,由内侍省高品宦官亲自送到了房府。

“门下:朕闻夫妇之道,贵在相敬。尚书左仆射、梁国公房玄龄之妻卢氏,秉性端方,持家有道,虽闺阁之内,严而有度。其夫房卿,国之柱石,敬妻若此,实乃人伦表率。突厥使节感佩我朝礼仪之盛,效仿成风,化戾气为祥和,卢氏亦与有功焉。特赐封卢氏为‘贤德夫人’,以彰其德,以励风化。主者施行。”

诏书宣读完毕,前来观礼的几位同僚强忍着笑意,纷纷向房玄龄和卢氏道贺。房玄龄跪接诏书,口中高呼“谢主隆恩”,额头却已渗出细密的汗珠。他偷偷抬眼瞥向身旁的夫人,只见卢氏一身命妇礼服,低眉垂首,仪态端庄地谢恩,脸上虽极力维持着平静,但那微微颤抖的指尖和耳根处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却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

待宣旨宦官和同僚们离去,房府大门缓缓关上。卢氏捧着那卷明黄的诏书,指尖轻轻抚过“贤德夫人”四个字,眼神复杂。她抬头看向自己的夫君,那个在朝堂上叱咤风云、在家门内却常常“说跪就跪”的男人,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将那诏书小心翼翼地收进了紫檀木匣中。

“夫人……”房玄龄凑上前,带着一丝讨好的笑容。

卢氏转过身,凤目一瞪,那熟悉的威严又回来了几分:“圣上赐封,是体恤臣下,更是给你我天大的颜面。日后……你更需谨言慎行,莫要再惹出这等……这等……”她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那场惊心动魄的闹剧。

“是是是,夫人教训的是。”房玄龄连忙躬身应道,心中却长长舒了一口气。他知道,这场由自己一句醉话引发的滔天风波,终于尘埃落定。惧内的名声怕是再也洗不掉了,但谁能想到,这“惧”,竟惧出了一段外交佳话,惧出了一道“贤德夫人”的封诰?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长安。街头巷尾,茶楼酒肆,人们津津乐道的不再是房相如何怕老婆,而是他如何在御前急智化解危机,如何让突厥人闹出大笑话,又如何让天子龙颜大悦赐下封号。房玄龄那惊天动地的一跪,从一桩可能招致杀身之祸的丑闻,彻底逆转成了一则彰显大唐气度、夫妻情深的传奇美谈。就连那些曾经暗中嘲笑他的同僚,如今提起,也不得不叹服一句:“房相之智,大巧若拙;房相之惧,情深似海啊!”

第六章因祸得福

秋阳透过雕花窗棂,在房府正厅光洁的金砖地上投下暖融融的斑驳光影。那卷明黄的“贤德夫人”封诰诏书,已被卢氏郑重地供奉在正厅香案最显眼的位置,紫檀木匣半开着,金线绣制的卷轴在晨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卢氏端坐于主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繁复的缠枝莲纹,目光偶尔掠过那卷轴,眼底深处便漾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是荣耀,是羞赧,更有一份沉甸甸的、始料未及的责任。

“夫人,”管家老赵垂手立在阶下,声音比往日更添了几分恭敬,“西市绸缎庄的掌柜送来了新到的蜀锦花样,说是特意为贺夫人得封之喜留的顶好货色,请您过目。”他身后的小厮托着几个锦盒,里面是流光溢彩的各色锦缎。

卢氏的目光在那些华美的织物上只停留了一瞬,便淡淡移开。“收起来吧,库房里料子还多,不必再添。倒是前日让你去城外慈幼局打听的事,如何了?”她的声音依旧带着惯常的利落,却少了几分往日的凌厉锋芒。

老赵微怔,随即躬身回禀:“回夫人,已问清楚了。慈幼局今冬缺衣少炭,孩子们着实难熬。小的已按夫人吩咐,先支了府里账上三百贯,着人采买棉衣木炭送去应急。”

“嗯,”卢氏微微颔首,指尖在扶手上轻轻敲了敲,“再从我的体己里拨五百贯,一并送去。圣上赐我‘贤德’二字,我……总不能辜负了。”最后一句,她说得极轻,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老赵连忙应下,心中却暗自诧异,夫人行事虽一贯果断,但如此主动、如此大手笔地赈济孤幼,却是前所未有。这“贤德夫人”的封号,竟似一泓温泉水,悄然融化了某些坚冰。

*

夜色渐深,白日里络绎不绝的贺客早已散去,房府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书房内,烛火跳跃,映照着房玄龄伏案批阅公文的身影。他揉了揉酸涩的眼角,放下朱笔,长长舒了口气。风波已过,圣眷未衰,甚至因祸得福,夫人得了诰封,连带着自己那“惧内”的名声,似乎也镀上了一层别样的光彩。只是这光彩背后,夫妻二人之间那层微妙的隔膜,还需小心熨帖。

他起身,踱步至内室。卢氏正坐在妆台前,由贴身侍女卸去钗环。铜镜中映出她略显疲惫却依旧端庄的容颜。房玄龄挥退侍女,亲自拿起一把玉梳,走到她身后。

“夫人今日辛苦了。”他动作轻柔地梳理着她乌黑的长发,声音温和。

卢氏从镜中看着他,沉默片刻,才低声道:“辛苦什么?不过是……虚名罢了。”她抬手,指尖轻轻拂过妆台上那枚代表“贤德夫人”身份的玉质鱼符,冰凉的触感让她指尖微蜷。“那日在殿上……你……你其实不必……”她顿了顿,似乎不知该如何措辞。是说他不必跪?还是不必用那种近乎自辱的方式替她解围?

房玄龄手中的玉梳微微一顿,随即又继续那轻柔的动作,嘴角却浮起一丝了然的笑意。“夫人是觉得,为夫那一跪,太过……有失体统?”他俯下身,靠近她的耳畔,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促狭,“可若非那一跪,夫人如何能得圣上亲封‘贤德’?突厥人又如何能闹出那般笑话,反衬我大唐礼仪之盛?至于为夫的体统……”他轻笑一声,气息拂过卢氏的耳廓,“在夫人面前,为夫何曾有过体统?”

卢氏耳根一热,猛地回头瞪他,却正撞进他含笑的眼底。那眼底没有戏谑,没有畏惧,只有一片坦荡的温和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你……”她一时语塞,想板起脸,那惯常的威严却怎么也凝聚不起来。心底深处,那日甘露殿上,他毫不犹豫跪倒高呼“恭迎夫人”的身影,和他此刻含笑的眼神重叠在一起,竟让她心头莫名一软,生出一股从未有过的酸涩暖流。

“夫人,”房玄龄握住她微凉的手,正色道,“外人只道我怕你惧你,却不知若无夫人在内持家,约束我这疏狂性子,替我挡去多少不必要的麻烦,我房乔焉能安心辅佐圣上,处理这天下大事?那一跪,跪的是夫人持家辛劳,跪的是你我夫妻情分,更是跪给那些想看笑话的人看的——我房乔惧内,惧得坦荡,惧得心甘情愿,惧得……自有道理!”

卢氏怔怔地看着他,烛光在他眼中跳跃,映出从未有过的诚挚与智慧。她忽然明白了,那看似狼狈的一跪,并非懦弱,而是他于绝境中瞬间权衡利弊后,以最小代价换取最大利益的急智,是化百炼钢为绕指柔的智慧。他以自身“惧内”的弱点为盾,不仅护住了她擅闯宫禁的杀身之祸,更巧妙地将其转化为一场彰显大唐气度的外交佳话,最终连天子都龙颜大悦,赐下封诰。这哪里是惧?分明是……大智若愚!

她反手紧紧握住他的手,千言万语哽在喉头,最终只化作一声低低的叹息,带着释然,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你这老狐狸……”

*

长安城的深秋,寒意渐浓,西市胡记酒肆的生意却愈发红火。几杯温热的浊酒下肚,人们的话题总也绕不开最近那桩轰动全城的“房相跪迎”后续。

“听说了吗?突厥那边,现在可热闹了!”一个行商模样的汉子拍着桌子,唾沫横飞,“阿史那贺鲁回去后,真把房相那一跪当成了不得的礼仪,逼着他手下那些头人、贵人,见着自家婆娘都得跪迎!哈哈,你们是没见着那场面,据说有个老首领,腿脚不利索,跪下去就爬不起来,被他家那母老虎拎着耳朵骂,笑死个人!”

“可不是嘛!”旁边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接口,摇头晃脑,“这突厥人也是实心眼,只学其形,未解其神啊!房相那一跪,跪的是急智,是情分,更是大智慧!你们想想,若无此一跪,卢夫人擅闯宫禁,按律当如何?房相自身又当如何?突厥使节看在眼里,又会如何揣测我大唐君臣?这一跪,跪平了滔天风波,跪出了贤德诰封,跪成了塞外笑谈,更跪得我大唐颜面有光!此等翻云覆雨的手段,非大智大勇者不能为也!”

“说得好!”另一桌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捋着胡须,点头叹道,“世人皆笑房相惧内,殊不知此‘惧’非真惧。惧者,敬也,重也。他以一己之‘拙’,藏其机锋;以一己之‘惧’,显其深情。此所谓‘大智若愚,大巧若拙’!惧内惧到这份上,惧出个贤德夫人,惧出段外交佳话,惧得连圣上都抚掌大笑……这哪里是惧?分明是房相独步天下的为夫之道、为臣之道啊!”

酒肆里哄笑声、议论声交织成一片,充满了快活的空气。房玄龄的名字和那惊天动地的一跪,连同“大智若愚,大巧若拙”的评语,在长安城的烟火气里,在百姓们带着笑意的谈论中,渐渐沉淀为一段脍炙人口的传奇。

*

房府后厨,灶火正旺,蒸腾的热气里弥漫着新酿米酒的甜香。卢氏挽着袖子,亲自看着炉火上炖着的一盅冰糖燕窝——这是房玄龄近日案牍劳形,她特意吩咐厨房准备的。

“夫人,您歇着吧,这里有我看着就行。”厨娘在一旁小心地说。

“无妨。”卢氏摆摆手,目光落在灶台角落一个不起眼的青瓷坛子上。她走过去,揭开坛盖,一股熟悉的、浓郁的酸味扑鼻而来——正是那坛当年她用来“回敬”同僚送婢女之意的老陈醋。

她拿起一个小勺,舀了半勺醋,走到炖着燕窝的砂锅旁。厨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以为夫人又要故技重施。却见卢氏手腕悬在半空,犹豫了片刻,最终只是将那半勺醋,轻轻淋在了旁边一碟刚拌好的水晶脍上。

“这个,”她将醋碟递给厨娘,语气平淡无波,“给相爷送去。就说……天干物燥,吃点醋,开胃。”

厨娘如蒙大赦,连忙接过碟子。卢氏转身离开厨房,走到门口时,脚步微顿,回头看了一眼那坛醋,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弯,随即恢复如常,步履沉稳地走向书房。

书房里,房玄龄正提笔疾书,忽闻一阵熟悉的酸香飘来。他抬头,见厨娘端着一碟晶莹剔透的水晶脍,上面淋着琥珀色的醋汁,正恭敬地放在他案头。

“相爷,夫人吩咐,天干物燥,吃点醋,开胃。”

房玄龄看着那碟醋香四溢的水晶脍,先是微微一怔,随即,眼底漾开一片了然的笑意,温暖而明亮。他放下笔,拿起银箸,夹起一片脍肉,蘸足了醋,送入口中。

酸,还是那股熟悉的、霸道的酸。但这一次,这酸味顺着喉咙滑下,却奇异地化作一股熨帖的暖流,缓缓蔓延至四肢百骸。他细细品味着,唇角的笑意越来越深。

窗外,秋阳正好,透过窗纸,洒下一室静谧的暖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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