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长安道 第十一卷：暗流293

方清歌无视众人复杂的眼神，不理睬史良姝的哭闹咒骂，也不管李光洁有多愤懑，只冷冷地道：“你没话对本宫说吗？你养的好儿子临死都不忘泼本宫脏水为你铺路。你摸着良心说，他说的那些事是本宫让你的做的么？”

是你让我做的我也不能承认不是？李光洁腹诽一句。且，这么好的离间机会我岂能白白放过？于是，他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顾左右而言他：“我儿子年轻不懂分寸，不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请仙后海涵。可怜他已没了活路，仙后又何必下此狠手？”

“污蔑本宫，其罪当诛！本宫没追究你管教不严之责，你就该跪谢本宫大度！”方清歌拿出一颗解毒丸给方星翊，示意他喂慕语迟服下，“除了梨花榆火，不管多厉害的毒，吃下这丸药都能立刻吐出大部分毒素。五日内服下解药，当无性命之忧。”顿了顿，又环视众人一眼，傲然道，“本宫确实不喜欢慕掌门，也确实不希望她掌管碧霄宫，可本宫还不屑用这种下作手段毒害她。你们不妨去打听打听，凡是死在本宫手里的人，可有中毒身亡的？本宫想要一个人的命，只会动脑子，用计策，绝不会用这种上不了台面的手段！生生辱没了本宫的智商！”可惜，她这番话令狐云骁和帝柔注定是听不到了。不然，怕是会跟她好好理论一番，问问他们身上的毒到底是哪个王八蛋下的。

说话的功夫，慕语迟已吐出一滩毒血，呼吸也平顺了些。片刻后，她呼出一口浊气，艰难地坐起身。夏天大喜，拉着她的手道：“慕姐姐，你醒了？”

慕语迟缓了一阵才睁开眼睛：“嗯……我心里舒服多了。”

梅染正要提醒她少说话，耳边响起了桔梗那惊天地泣鬼神的哭声：“啊……坏呆子，臭呆子！你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她眼泪鼻涕齐飞，蹭得慕语迟满身都是。梅染飞过去一个嫌弃的眼神，她视而不见，将脑袋埋在慕语迟怀里一通乱拱乱揉。慕语迟宠爱地揉了揉她软软的头发，哑着嗓子道：“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等我好了给你做好吃的，你想吃什么我做什么。现在我得先处理正事，你去旁边等我一等，好么？”

桔梗又抱着她哼唧了哼唧才放手：“我就在这里看着你！”

方星翊问：“有什么急需处理的事？你说，我这就去办。”

慕语迟揉着痛得要开裂的太阳穴，目光落在李翔的尸体上，蹙眉道：“谁杀的？”

“是我。”雪凌寒的声音不大不小，不高也不低，说不上多温柔，也绝对不冷淡。

解毒丸的副作用伴着还未消失的中毒症状让眩晕更厉害了。慕语迟眼前一阵阵发黑，身体不受控地向前栽倒。好在夏天离得近，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慕姐姐……”

“别紧张，我还坚持得住。”慕语迟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对众人道，“今日之事，孰是孰非相信诸位自有论断。李翔已死，恩怨两清……”

史良姝叫道：“恩怨两清？你说得轻巧！我儿子死了！被雪凌寒杀死了！”

“他不该死？”慕语迟看着眼前这个仪态全无，半点威仪也没有，状如疯妇却依然目空一切的女人，冷笑道，“要不趁大家都在，你我来辩一辩，看看你儿子到底是死不足惜还是死得可惜。倘若你能证明他清白无辜，不该为枉死的人偿命，不用你动手，我亲手把我的脑袋拧下来给你。倘若你说不出来，就请你带着他立刻离开！”

“你这个蛇蝎心肠的恶毒女人，难怪雪凌寒不要你，你就活该被抛弃！你余情未了帮着他说话，可惜别人连看都不看你一眼……”史良姝见慕语迟丝毫不动怒，只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她，脱口问道，“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雪凌寒心道：看你眼瞎！明明是她不要我了，你还敢污蔑她对我余情未了！

“看你可悲。”慕语迟向夏天要过一面镜子，扔到史良姝面前，“看看，看看你还有世家嫡长女、王族当家人的样子么？我与凌寒上神如何是我们的私事，旁人无权置喙，你又凭什么说三道四？他杀李翔，是因为李翔该杀，并不为我；我与你辩，是因为他做得对，我只是为正义发声，并不为他。怎么落在你眼里就成了余情未了呢？难道你从小受的教育就是教你这般看人的？还是说你一向就是如此行事？”

“牙尖嘴利，强词夺理！我懒得跟你废话！慕语迟，杀子之仇我史良姝记下了，他日定当加倍奉还！”史良姝的目光毒蛇一样爬过碧霄宫弟子的脸，恶狠狠地道，“以后你们最好别出现在我王族的地界上，否则我见一个弄死一个，见两个弄死一双！”

“我借一百个胆子！”慕语迟盯着史良姝，忽而笑道，“你当真不知道我很护短？不知道也无妨，我现在就跟你说道说道。你听好了，既然他们愿意叫我一声掌门，我就愿意护他们一生平安。你这样威胁他们，我非常不高兴！我不高兴，自然也不会让你高兴。不如，那个你严防死守，生怕走漏了半点风声的秘密，我帮你在这里揭开？不过，看在同为女人的份上，我还是先跟你通通气吧。”她拿起笔在掌心写下一个名字和一行字，背着李光洁只摊给史良姝一个人看，“这秘密够不够分量？不够我可以换一个。反正，你们史家那多的令人咋舌的秘密都在我的掌握之中。”

史良姝呆如木鸡，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她直视慕语迟，眼神中除了恨意，便只有深深的忌惮：“你……你是如何得知？你监视我？”

“你未免太抬举你自己了。就凭你，也配我的人去监视？”慕语迟搓去手心上的字，慢吞吞地道，“以后，只要和我沾亲带故的人在王族和你史家的地盘上出了岔子，不管是不是你们干的，我一律算在你们头上。别想着弄死我一了百了。我死了，可就没人管束知道这些秘密的人了。他们为了给我报仇，会把和你沾亲带故的人的老底掀得一点不剩。不信，你可以试试看。”顿了顿，她指着夏天道，“特别提醒一句，我说的沾亲带故，也包括我喜欢的人他们所喜欢的人，比如仙鹤门的徒众，比如他们的家人。以此类推。”

李光洁道：“什么样的秘密连我这个枕边人都不能知道？”

“这个问题你不该来问我。”慕语迟唤过宗召南，神色已十分疲倦，“从那四成收入中分出一成给易向阳等十五人，每个人所得你依据实际情况定，当做他们的医药费。再拿出一成送去黛山宗，算是碧霄宫的一点歉意。以后，若黛山宗需要帮衬，张宗主派人捎封信来就成。力所能及的事情，碧霄宫绝不推诿。”

张弛收下了这意外之喜，表面上却表现得很是平淡：“谢慕掌门。今日之事已了，在下就不再叨扰了。诸位，山水有相逢，来日方长。告辞！”

“易向阳，谷雨，你们黛山的子弟都去替我送一送张宗主。”待一众人离开，慕语迟去到那四人面前，冷声道，“星翊，即刻签发一道掌门令，将这三人逐出碧霄宫，永世不得再录用。至于你……生性懦弱，没有主见。虽心存善念，却没有勇气将其贯彻到底。念在你并未犯下实质性罪恶，自行回家思过去吧！以后，不准跟旁人说起你曾拜在我师父门下。人生一世，有所为有所不为，望你以此为戒，好自为之。”

李光洁知道继续待下去只能自讨没趣，便带上李翔的尸体，拉着已偃旗息鼓的史良姝回华清族去了。他一走，梅染、方清歌、雪凌寒和雪凌波也都陆续离开。眨眼之间，崇德殿前就只有七大派的人了。

慕语迟道：“时辰不早了。诸位若不嫌弃，不如留下来吃顿便饭？”

“嫌弃肯定是不嫌弃。只是你早就说过了，碧霄宫穷，没银子养闲人。我们又不是那些没脸没皮的，哪会那么不知趣？”季晓棠挥手示意风神门弟子走人，跟着把其它几派的人也都全部赶走，只剩下几个掌门人、方星翊、谢轻云和碧霄宫的十二个亲传弟子，“要不你们也都散了吧？留我一个人吃饭喝酒应该是没问题的。”

林世隐道：“既然穷，那就一个都别招待了。”说着便站起身来，“走了。等她有钱了再把这顿饭给老夫补上，到时候老夫要亲自点菜。”

“前辈留步！”慕语迟快走两步挡住去路，整理好仪容端正行礼，“今日之事，若没有各位主动入局，帮我走出那至关重要的一步，事情定然不会这般圆满。这一礼，是我替师父多谢诸位对碧霄宫的帮扶之心。这一礼，是我个人感谢前辈的提携之恩。而这一礼，则是碧霄宫上下对诸位维护之情的感谢。山高水长，咱们慢慢处！”

季晓棠又喜又叹：“你这小丫头啊！怪不得凌玥那么喜欢你！真真是个玲珑透顶的！”

百花羞笑道：“虽然我们打赌输了，可实际上我们没少拿好处。要谢也得我们谢你。”

方远逸道：“你俩还有心情在这里跟她聊闲篇。这姑娘精得很，说不定又在打咱钱包的主意，还是走为上策。酒菜先欠着，回头我带着全家老小来收利息。”他说走就走，跑得比兔子还快。林世隐有样学样，照样脚底抹油，一晃身就不见了。又只是眨眼的功夫，殿前已无碧霄宫以外的人。

慕语迟已经撑到了极限，双腿软得想动一下都得调动全身的力气，只得就近坐了，低声道：“人都走干净了，想问什么就问。”

楚颖见她脸白如纸，人也虚弱的厉害，便不再迂回：“江湖早有传言，说万毒之王梨花榆火也拿你没奈何，为何你现在这般反应？”

“九师兄想问的不是这个问题吧。你想问的是我为何对李翔的事知道得那么清楚和他到底有没有给我下毒。”慕语迟十指交叉相握，闲闲地放在身前，是一个毫无戒心的姿势，“师父对李翔的事确实一无所知，是我在下定决心出任掌门人的那一刻起，花了些精力了解碧霄宫的人，包括在座的各位。”见众人没有不满或反感的情绪，才又道，“有一点我没有撒谎，虽然我一开始就决定要让李翔偿命，可我从未想过要把事情摆在明面上来处理，尤其是今天这种场合。目前碧霄宫立足未稳，大张旗鼓地撕了王族的脸面并不是明智之举，这一点我想大家都有共识。奈何李翔不知趣，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我便不想忍了。星翊，你还记得当初夏天和方启信过招时，她说的话么？她说当天她涂的那个颜色的口脂是剧毒中的剧毒，沾之丧命。”

方星翊想了想，才点头道：“听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夏姑娘还说，有了这个口脂她会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当时我还以为她是吓唬启信，随口胡诌的。”

“那天听了她那番话后，我特意找机会靠近记住了那口脂的气味。我懂毒，自然可以判断她话里的真实性。多巧，今天她刚好又用了那一款。我借安慰她的机会，蹭了她的口脂在指关节上。之后，我给桔梗剥果子，照顾她吃东西，是为了证明我的手干净无毒，不然桔梗也不会安然无恙。再后来，我把那毒和百足相混涂在脸上，趁着对李翔动手的时候将百足放在他身上，再故意激怒他，引他抓伤我。他手上的毒就是这么来的。至于我为什么会有百足……”说到这里，慕语迟亮出一颗药丸，勾唇一笑，“从我知道李翔用百足毒害易向阳开始，我就打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药自然要随身携带了。”

秦羽涅道：“可是除了那只药囊，我没在夏姑娘的唇上闻到那毒的气味。该不会她吃的那糖果是解药？”

“说是解药并不完全正确，那是仙鹤门的避香珠，能在十二个时辰里遮住食用之人身上所有的气味。夏天的药囊是特制的，避香珠对它无效。夏天是个机灵鬼，猜到了我要利用她的毒生事，也深知李心洁夫妇不好对付，她绝不能授人以柄，便替我把可能出现的不利因素通通清除掉。除了这些，雪凌寒杀李翔也在我的计划中。”

众人都很吃了一惊。楚颖道：“你为何要拉他下水？”

“肯定不是因为个人私怨。”慕语迟半开玩笑半自嘲地道，“李翔必须死，他不死不足以震慑宵小，安抚人心。可他背后的王族和史家树大根深，不可等闲视之。李翔的死注定会引起风波，而卷入这场风波的人都将付出不同程度的代价。以李光洁阴毒狭隘和史良姝睚眦必报的性格，凡是和这件事沾边的人哪个逃得了他们的报复？可是，无罪的人为什么要对一个丧尽天良，死有余辜的人的死负责？我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所以，我得找一个人出来挡他们的怒火。九师哥，如果你是我，你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