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运萍一路走下来,但凡被她敲开门的人家,在她离开以后,无不是喜笑颜开的。
针对这些住户家里遇到的问题,李天明全都一一做了安排。
一味的强硬肯定不行,既然是政府推行的惠民工程,如果死抠着规定不放,就算最后能将动迁工作推行下去,单这一件事,就容易失了民心。
失望是不断累积的,这些住户当中,只要有一个人,因为强行推进动迁工作,导致思想偏激,做出不理智的事,可都了不得。
李天明之前和李光强说的,要将心比心......
春风拂过窗棂,李天明合上笔记本电脑,目光落在办公桌一角那台老式录音机上。那是父亲留下的遗物,外壳斑驳,旋钮早已失灵,唯有磁带仓还完整如初。他轻轻打开盖子,取出一卷泛黄的磁带,标签上写着“1972.3.15??柳州农机厂技改试车实录”。这卷带子曾记录下父亲主持改造第一台液压冲床的声音,也是他童年记忆里最清晰的一段机械律动。
他没打算播放它。有些声音,只适合藏在心底。
手机震动起来,是林知夏发来的消息:“柴达木监测站刚刚捕捉到一组异常信号,频率0.05Hz,持续二十三分钟,波形特征与上次震前信号高度吻合。我们已启动三级预警流程,并向青海省应急厅提交了风险提示。”
李天明站起身,走到墙边的地图前。红笔圈出的几个点连成一条隐约弧线,贯穿青藏高原东北缘。这条由五百台“暖盾”机组织成的感知网络,正在悄然勾勒出地壳深处的秘密脉搏。他拿起对讲机:“通知‘地聆’项目组全体待命,我十分钟后到指挥中心。”
二十分钟后的地下数据中心,冷光映照着一排排服务器阵列。大屏幕上滚动着来自全国三百二十七个监测节点的数据流,像无数条微弱却执拗的呼吸。林知夏站在主控台前,眉头紧锁。“这次信号源更深,初步定位在地下三十八公里,属于中源地震典型深度。但问题在于……”她调出三维模型,“震中区域人口稀少,可下游五十公里处有一座水电站和两个乡镇,一旦发生滑坡或坝体共振,后果不堪设想。”
“发布预警了吗?”李天明问。
“已经通过系统自动推送至当地应急管理平台、学校、医院和村委会广播系统。”她点头,“但我们没有行政权,只能建议疏散。”
李天明沉默片刻,拨通赵婉清电话:“联系省发改委和国家能源局,我要一份关于该水电站结构安全评估的历史档案,越快越好。另外,让法务准备一份紧急授权书模板??如果地方政府犹豫不决,我们就以设备所有方身份,远程触发热泵群组的声光警报模式。”
“你确定要这么做?这等于越界干预公共决策。”赵婉清语气凝重。
“我不是在做决定,”他说,“我只是不让机器闭嘴。它们听见了,就得说出来。”
四小时后,青海方面传来回应:因近期地质活动频繁,当地政府决定提前组织低洼地带群众转移。与此同时,中科院地质所派出专家组赶赴现场,携带便携式地震仪进行交叉验证。
那天夜里,李天明留在指挥中心值守。凌晨两点,信号强度突然攀升至峰值,随后迅速衰减。系统判定:一次里氏3.8级深源地震已在无人区释放能量,未造成破坏性影响。
“成功了。”王雪梅轻声说,眼眶泛红,“我们真的抢在震动之前,听到了大地的叹息。”
李天明没有欢呼。他望着屏幕上的波形图,仿佛看见无数看不见的涟漪正从地核出发,穿越岩层,最终被埋藏在冻土中的传感器拾取。这些曾经被视为废铁的热泵,如今成了贴在地球皮肤上的耳朵。
第二天清晨,国务院办公厅秘书处来电,邀请他就“科技赋能防灾减灾”主题在下周全国安全生产会议上作专题汇报。挂断电话后,他翻开日程本,发现三天后便是小宇的十二岁生日。男孩去年随母亲迁居海南,因哮喘病情加重,医生建议远离北方干燥气候。父子俩每月视频两次,每次都不超过十分钟??孩子总怕自己问太多会打扰父亲工作。
他拨通视频电话时,小宇正趴在阳台写作业,背后是碧蓝大海。“爸爸!”男孩眼睛亮了起来,“你看到我寄给你的画了吗?”
“看到了,月亮上的机器修好了吗?”李天明笑着问。
“还没呢!我留了个故障没画完,等你回来一起解决。”小宇顿了顿,忽然压低声音,“妈妈说你最近很忙,是不是又要出差?”
“嗯,去趟四川。”他如实回答,“那边有个新项目,我们要把‘听风者’装进山里的每一户人家。”
“那你能不能顺路去看看张老师?”小宇认真地说,“她在凉山支教,朋友圈发的照片里,教室冷得结冰了。”
李天明心头一震。他记得张老师,原是海江联合研发中心的材料工程师,三年前辞职投身乡村教育,曾在公司内部演讲中说出那句令人动容的话:“我不是离开技术,而是想让更多孩子有机会选择技术。”
“我去。”他说,“不仅去看她,还要让她的教室暖起来。”
三天后,李天明带队抵达凉山彝族自治州昭觉县。山路崎岖,车队行进缓慢。沿途所见令人心酸:许多村寨仍靠烧柴取暖,墙壁单薄,窗户用塑料布封着。张老师所在的希望小学建于半山腰,六间教室,三十一名学生,最远的孩子每天步行三个小时上学。
安装团队仅用八小时便完成两台热泵的架设与调试。当暖风缓缓吹出时,孩子们围在机器旁,伸手感受气流,叽叽喳喳讨论“这个盒子为什么会吐暖气”。
张老师眼含热泪:“以前冬天上课,一半时间都在搓手跺脚。现在终于能安静读书了。”
当晚,李天明住在学校宿舍。夜里寒风呼啸,他辗转难眠,起身查看热泵运行状态。数据显示一切正常,AI系统甚至根据室内外温差自动调节了输出功率。他忽然注意到一个细节:设备日志显示,在凌晨一点零七分,系统曾短暂启动过一次自清洁程序,原因是检测到空气中PM2.5浓度异常升高??源头正是隔壁村民燃烧劣质煤取暖产生的烟尘。
他立刻召集团队开会。“我们能不能反向利用这个功能?”他提出设想,“让热泵成为空气质量监测哨兵?一旦发现污染超标,就自动向附近家庭发送语音提醒,并联动村级广播系统播报健康防护建议。”
“技术上完全可行。”王雪梅迅速响应,“而且我们可以接入国家生态环境大数据平台,形成城乡空气治理闭环。”
“那就干。”李天明拍板,“把这项功能命名为‘呼吸守护’,优先部署在西部偏远地区。”
回程途中,他接到周晓芸电话:“佐藤先生回国后,东芝退休工程师协会正式来函,愿意与我们共建‘东亚精密制造传承计划’,首批将有二十位日本老匠人以顾问身份参与我们的工艺标准化工作。”
“告诉他们,欢迎。”李天明望着窗外掠过的群山,“真正的技艺,不该困于国界。”
一个月后,“呼吸守护”模块随新一代“中国心?民生版”热泵投入量产。与此同时,“暖盾计划”第二批一千五百台设备启程运往云南怒江、西藏林芝等地震高风险区。更令人振奋的是,联合国儿童基金会主动接洽,希望将集成预警与空气净化功能的机型引入非洲难民营。
然而风暴也在此时酝酿。
四月中旬,某境外非政府组织发布所谓调查报告,指控“海江联合借慈善之名,在海外大规模部署带有数据采集功能的设备”,暗示其存在“隐蔽监控嫌疑”。紧接着,几家欧美主流媒体跟进报道,标题耸人听闻:“温暖背后的代价?”、“中国科技软实力是否暗藏陷阱?”
舆论瞬间逆转。国内部分自媒体也开始质疑:“为什么免费送机器?图什么?”“是不是拿老百姓做实验?”“国外都警惕了,我们还在吹捧?”
公司股价应声下跌12%。
高层紧急会议在柳州总部召开。有人主张强硬回击,公开反驳;有人建议暂停海外捐赠,先澄清争议。
李天明听完所有人意见,只说了一句:“把所有争议设备的源代码、通信协议和数据流向图谱,全部开源。”
会议室一片寂静。
“你是认真的?”赵婉清震惊,“这可是十年研发的心血!”
“正因为是心血,才更要让人看清它的质地。”他平静道,“我们不做秘密的事。所有数据本地存储,加密传输,用户授权才能上传云端。每一台机器的每一次心跳,都可以被审计。如果连这点底气都没有,谈何技术自信?”
五日后,海江联合官网首页弹出全屏公告:即日起,面向全球公开“听风者”系统基础架构代码库,涵盖环境感知、故障诊断、情感交互三大核心模块。同时发布《透明运行白皮书》,承诺所有公益项目设备均采用“双盲认证机制”??既无法识别个体身份,也无法获取非必要信息。
此举震惊业界。MIT技术评论称其为“近年来最具勇气的技术开放行为”;德国《明镜周刊》撰文指出:“这不是投降,而是一种更高维度的竞争??用透明对抗猜忌,用共享瓦解恐惧。”
更意想不到的是,开源仅一周,全球已有三百余名独立开发者提交优化建议,其中两名巴西程序员发现了原有算法在热带雨林环境下的误报漏洞,并提供了修正方案。李天明亲自回信致谢,并邀请他们加入“地聆”国际协作社区。
风波渐息之际,卢源带来一则新情报:美国商务部内部文件泄露,显示其对华“核心技术审查”清单中,已将“海江联合的情绪反馈AI”列为“潜在意识形态渗透工具”,理由竟是“该系统可能通过语音分析影响用户心理倾向”。
李天明听罢大笑:“所以现在连关心人的心情都成威胁了?”
笑声未落,林知夏匆匆进门:“青海又有新发现??过去三个月,‘地聆’网络累计捕获十七次低频共振事件,分布区域与历史上六级以上强震震中重合率达89%。更重要的是……”她停顿了一下,“我们在三次无震感扰动中,预测并证实了两起小型山体滑坡和一次地下管道破裂事故。”
这意味着,“听风者”不仅能预知地震,还能感知多种隐蔽灾害。
李天明当即签署命令:启动“全民感知计划”试点。在未来一年内,向一百个中小城市社区免费提供百台智能热泵,居民只需同意接入城市应急网络,即可享受全天候环境监测服务,包括空气、水质、结构安全与地质风险预警。
“我们要让每一个普通人,都成为地球的哨兵。”他在启动仪式上说。
夏日来临前,小宇再次来电。这次他兴奋地展示一幅新画:画面中,无数台白色热泵像星星般洒落在山脉、沙漠、海岛之上,每一道暖流化作丝线,编织成一张覆盖大地的光网。标题写着:“爸爸的灯。”
“我把它投稿参加了全国青少年科技创新画展。”男孩骄傲地说,“老师说,这是她见过最有温度的作品。”
李天明久久无言,只觉胸口滚烫。
他知道,这条路依然漫长。前方或许还有封锁、抹黑、围剿,但他不再惧怕。因为真正的技术革命,从来不是孤胆英雄的逆袭,而是千万普通人手中点亮的微光汇聚而成的洪流。
某个深夜,他再次打开父亲留下的录音机。这一次,他插入那卷旧磁带,按下播放键。
沙哑的电流声后,传来一阵熟悉的金属撞击节奏??那是手摇钻床转动的声音,混杂着人群的呐喊与掌声。接着,一个苍老却坚定的声音响起:
“同志们,这台机器今天终于能自己走刀了!虽然慢,但它不偏不倚,一步一个脚印。我相信,只要中国人肯钻研,就没有造不出来的东西!”
声音戛然而止。
李天明闭上眼,仿佛看见那个风雪交加的冬夜,父亲站在机床前,指着主轴说:“你看这根铁,它不会说话,但它知道该往哪儿转。”
如今,那根铁早已熔铸进万千“中国心”的血脉之中,带着四十年前的信念,逆流而上,奔涌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