阙开打就一直在挽明月身边响,起初他也想附和,后来每到一个出彩处旁边站着的人都要用各种语气来一句,挽明月听得直腻歪,心想这人好吵,但上官阙的剑术精彩得人挪不开眼,他没法看清身边人是谁,就没挪位置。
等台上这场比试收场,挽明月的眼才抽得出空,往身边瞧刚才是哪把唢呐在响,可刚看清人的侧脸,不等他开口,少年足尖点地,腾身一翻,跃上了比武的空地。
上官阙擦完汗回来,转身看见台上多出来的少年,眼睛笑了:“你太小了。”
“我今年十二,只比你小一岁,刚才和你比试的师兄师姐比你大五岁的都有。”
挽明月心想这小子也真不怕得罪人。
少年不知是没想到这一着还是不在意,扬着下巴,手攥着木头刀,要收拾场地的师兄催他他都不挪一步。
“那,”上官阙笑着举剑:“请赐教。”
对手是上官阙,胜负自一出手就该明了,不是谁十二岁都是那样的天才。
但少年出手着实令挽明月吃了一惊,稳健,有力,准确,这不该是唢呐一样的十二岁毛头小子的沉稳。
上官阙见他起势也微挑眉,稳稳侧肩避过,木剑反手朝他颈侧划去。
出手倒是狠。
少年扬刀格上那柄木剑,左手上前使力,将剑格开,向后一掠,脚步密行,一双眼窥伺着上官阙,像在瞄准时机。上官阙显然也来了兴致,挥剑快步朝少年逼近,逐一向少年肩、腰、腹、小腿处刺去。但少年基本功扎实,尽管滚了几遭,身上脸上都粘上草灰,形容凄惨,也在如此强弱悬殊的对决中总是堪堪避过那样毫无破绽的剑。
竟是撑到了三十招之后,少年才被上官阙逼得只能自保再无出招攻取对方之力。三十五招少年为避扫向下盘的剑,只得故技重施就地一滚,可再一抬起头,那柄木剑便稳稳落在他的颈侧。
“得罪了。”上官阙微喘。
“不,你很强!”少年不为输了着恼,爬起来,装模作样学上官阙的姿势也朝他行礼。
“谢谢。”上官阙拭去额上的汗,朝他笑起来,那模样简直叫天也失色。
少年也一愣,挪开眼,愣愣笑着,似是突得有点不好意思。
上官阙把剑交给别人,问:“你叫什么名字?”
“韩临。”少年答他。
挽明月来了兴致,一双眼去观察那叫韩临的小子,身量不高,长相不丑,可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支着一个脑袋,衣裳宽大不合身,像挂在那细瘦的身上,经方才那番滚打,黄瘦的脸上沾了白灰草灰,头发散乱不堪。
总之是不大入目的模样,同锦衣玉面的上官阙是两个极端。
不过话说回来,在江湖场上,论起武功,相貌总是次之又次为人谈论的,世间多的是相貌寝陋的强者,他方才显现的天赋与脾气,证明他正是极难得的练武材料。
他视线稍移,瞥见师父正在同一个中短身材鬓发灰白的中年男人谈话。挽明月猜那中年男子大抵便是临溪掌门谢治山,他与师父正望着擂台上的二人,口中不断谈论着什么。
挽明月注意到谢治山隐隐目露傲意。
他悠悠转回目光来,望着台上这个毛头小子,心中笑了一笑,心想他这样板正的师父,竟然会喜欢这种有些野气的弟子。转念一想此前那些货色,倒也理解了他。
韩临。挽明月离去前又转了一下脸,记了一下这个少年的脸与名字。
后来,自然是两位师父得了逞,所有见了那场比试的人都知道了自己的局限,临溪的所有孩子都加紧了练功。
挽明月原本仗着天赋,练功点到为止不苦着自己,这么一瞧隔着一座山的那两人,难免背部发寒,费了功夫,扎扎实实学起十八般武艺来。
第2章偏爱
上官阙很会洗衣裳,韩临第一次知道这事时很出奇。
这本该不是什么秘密,师门规矩多,他们空闲少,日日练武,汗常要湿透身上衣裳。洗衣裳枯燥而费时,可又几乎要日日一洗,都是半大小子,大多都爱晚上趁这时候凑一块,手上搓衣裳,嘴上谈天说地胡吹。
上官阙到临溪没几天就擂台比武,磋磨了一整个山头的少年的锐气。按理说毛头小子都慕强,但强到了一种地步,就是可怕了。
旁人对他的又敬又怕,与他呆在同一个练武场,压力都雪崩似的盖在头顶,那天的挫败走马灯似的在脑子里回旋。搓洗衣服是他们为数不多能放松的时候,上官阙不在场他们吹都吹得收敛了,自然不愿意这个时候都和他呆在一块儿。
不只如此,吃饭、读书、洗澡,也都避着他。师叔本想去教训一下这些孩子无意中形成的孤立局面,被上官阙阻止了。
这样的境遇,于他而言很好,没人打扰,练功更清净。师父传书而来的心法还不熟,他需要时间练习。
金陵城与他同眼界的高门子弟如过江之鲫,他上临溪,不是来交朋友的。况且被人按头才来的朋友,不要也罢。
他记事快,加之勤问,没几天就把这地方摸熟,最初那点窘迫很快烟消云散。他满心只想着练功,如此下去,自然不错。
但是韩临贴了上来,扒都扒不掉的那种。
一开始上官阙就注意到那场比武后,在课堂,在练武场,在饭桌,有个人看向自己的目光,和别人截然不同。别人眼中最初是轻蔑,是不以为意,毕竟他这时刚满十三岁没多久。他见过太多这样的眼色,上官阙也不恼,恰恰相反,他热衷挥剑击碎这些。
比试之后,那些目光是惧,是怕。上官阙很喜欢在他们眼中瞧见那种东西。
幼时敖准曾告诉上官阙:“阙儿,那是强者眼中的风景之一,美过金陵胭脂色。”
那是会当凌绝顶的风姿。
那人则是新奇,是兴奋,是想要有朝一日胜过他的锐意。
上官阙记得韩临,记得那个在擂台之上比自己还要小一岁,破格上阵,与自己过了三十多招的小孩子。从那日的比武来看,传承师叔衣钵的,不是那些去过龙门会有了名声的少年人,而该是这个不满十二的韩临。
因此那别致的目光属于韩临,上官阙不意外。那目光持续落在他身上大概十天左右,韩临终于挨了过来。
他拉着上官阙认地方,告诉上官阙早就熟透的洗澡放水时间,在上官阙洗衣服时候端着盆靠过来,与他聊天。讲道理,挺烦的。
韩临那时候也不好看,甚至比他实际年龄看上去还要小,尽管眉眼不错,脸却又瘦又尖,像逃荒途中落草成山寨的喽啰,山寨还该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没几日就被官兵剿清那种。整个人就如同细竹竿上支着个脑袋,脑袋上的嘴又好似唢呐,持续不断地往外蹦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