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临近深秋,韩临日头很高才去上工,也不再留到很晚。老板娘知道他身体,还要照常算他工钱,他便春夏秋初,趁着天热多留一阵,一人做两人的活。他手脚勤快,和茶馆内别的伙计关系不差,都叫他一声韩哥。
曹大今天休息,领班不在,一班伙计松散不少。近午雾散了韩临才到,换装束的时候听人唠起闲话,说陈家的小姐今早探亲回来,在城门口遇见一个宿醉未醒的流氓,身边的侍从不顶用……
韩临随口道:“再不顶用,一伙人一个流氓都打不过?”
“这韩哥就不知道了吧,”又一个伙计凑过来:“那流氓是个镖头,有点功夫。”
陈家老爷夫人心善,捐钱修庙开仓放粮善行讲不过来,如今留在身边的便只有家中幼女,韩临也记得这位陈小姐,她随父母来过几次茶馆吃茶,人生得白净秀气。
伙计撞撞他的肩膀,问你不好奇啊。
韩临低头系腰带,说你说话不着急,那不就是没出事。
伙计说他没趣,又讲好在有个路过的公子出手救了,听说是昨晚刚到的,见这便帮了一把。行善事果然有福报啊。接着又说陈小姐就邀他来咱们店喝茶了,就是你也知道,陈家家规严,陈小姐当然做不了陪,就留了公子一个人在这里。他那壶茶喝到现在,一个多时辰了吧得有,刚刚才又新点了道甜点。
韩临穿好衣服,笑说:“还挺给陈小姐省钱的。”
从后厨传来声说十九号位客人冰糖糯米藕好了。
“就是他。”伙计回忆着,又说:“长得比你还好!”
有人掺了一嘴:“可没韩哥囫囵啊。”
韩临说来喽,戴上手套遮住右臂的黑绸护袖,到后厨去接那碗糯米藕,掀开布帘,给十九号桌上菜。
过了早茶的时辰,送完孙子上学的、遛鸟的、吃早茶的都回去了,又没到中午,茶馆正冷清,很轻易看见十九号桌。
十九号桌上只有茶壶和一只茶杯,客人正扭脸看着窗外,黑发半簪不簪,高领素白袍黑靴,干净雅致得很。倒确实是深闺小姐会心动的模样。
韩临将冰糖糯米藕上了桌,又去摸摸壶,见凉透了,笑着建议:“再沏一壶?”
“不必。”
韩临闻声一僵,背后登时起了一层汗,几乎要将上衣濡透。
客人回过来半张脸,眼睛先笑了:“我等的人已经到了。”
那是一张他熟悉不过的笑脸。相当有力度的俊美,却被持有者周身气质柔化,令人如浸在温水中,乐而忘命。
上官阙含笑喝了口冷茶:“我们几年没见了?”
韩临喉咙发紧,良久才道:“忘了。”
上官阙仰脸,对面色凝重的韩临柔声道:“是四年。”
他将一整张脸都回过来,这才令人发觉原来他的右眼被黑眼罩覆着,黑绳穿脑而过。单眼眼罩是匪气的东西,与他的风度相貌背道而驰。
韩临皱眉:“你右眼……”
上官阙凝视了他一会儿,才摇头:“起了针眼,暂且遮着。”紧跟着又重复道:“反正也没人,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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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着对峙太引人注目,韩临坐到他对面去,却也不看他,眼睛望着桌案上的年轮。
上官阙一只单眼扫了一遍茶楼:“这茶楼还不错。你住在这里吗?”
“没。”
“住在外面?”
“是。”
“房子是租别人的还是买下的?”
“买的。”
“哦。”上官阙左眼转回到韩临身上:“你娶妻生子了?”
到这里,韩临突然抬头看了上官阙一眼,目露一抹凶色。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警惕。”上官阙笑了笑,又问:“是男孩还是女孩?”
韩临再次低下眼睛,不肯说话。
“你没有娶妻生子。”上官阙笑得眯起了眼,忽然没首没尾地说了一句:“我想挽明月也不会那么大度。”
“这跟你没关系。”
上官阙端过冰糖糯米莲藕,拿起碗里的瓷勺,面上毫无波动,若非修长苍白的手指上有几块刺目的新伤,几乎要与白瓷汤匙融为一色。
他并不吃,只搅弄糖水:“我带了红袖来,就住在附近的旅店里。她想你……”
韩临不等他说完就道:“那她为什么不自己来。”
上官阙闻声没讲话,寂静自两人之间滋生。
他缓缓把白瓷碗推至靠墙,瘦白的手指好像枯骨,冰冷地牢牢抓住韩临的手腕,韩临挣扎两下就再没动作。
“韩临,”上官阙轻声唤他:“不要这样和我说话,好不好?”
韩临低脸不说话,颊侧青筋起了又落。
上官阙缓缓放开他,韩临左腕立刻浮现出五个深浅不一的指印。
不等指印消去,韩临立即起身,推桌踢椅,直朝门口走去。
上官阙翻身掠到门口,韩临见状朝后厨走去,又是几乎毁坏一切的逃法。上官阙照旧在韩临之前到达后厨,韩临转身沿楼梯朝楼上走。
上官阙也提袍,随他上楼,走至楼梯中段,突地顿住了步。
方才的动静轰天震地,小小的门挤出了四五个人头,纷纷来瞧这是闹的哪门子债。
其实因为手上的伤,众人都清楚韩临不简单。只是他平常好说话,脾气也好,就都当不知道,也觉得他是有些难言的隐情。这次,想来是从前的仇家找上门了。只是看了半晌,却都觉得那白衣公子分明是好好说话的架势,倒是韩临发了狂似的又掀桌子又踢凳子。
见白衣公子眼见就要上到二楼去,后厨的人都涌出来,怕万一生了什么事,掌柜的回来不好交代。那白衣公子倒是毫无怒气,见底下人乌泱泱跑出来,面上仍笑着,从袖中拿出一锭雪花银抛给楼下的账房先生,望着楼下狼藉,道:“叨扰了,算请诸位喝杯茶。”
话罢便转身上了二楼。
楼下人左右看看,均想这位不是一般的仇家啊。
上官阙前脚刚上楼,扫向他底盘的脚便如期而至,他向左一掠才堪堪躲开。那人目的本不在于将他掀翻,而是——
韩临左手随意抛着方才从他靴旁抽出的短刀,那是一柄外观相当华贵的短刀,刀条中线覆金叶雕花。刀鞘是紫檀木的,此刻正配在上官阙靴上。
“这么多年了,你该换换匕首的位置。”韩临低眼,拇指轻拭刀锋。
上官阙短短一霎惊奇,随即又笑起,直朝韩临走去:“又不是谁都能被允许近我的身。”
韩临抬手,短刀的锋芒直指面前的白衣青年。
上官阙抬眉,依旧云淡风轻朝韩临走。倒是韩临不得不撞翻桌椅板凳后退,直被逼到说书的台子上。
退无可退,上官阙却还在逼近。
韩临知道他打定主意自己绝不会伤他,右眼分神扫过开着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