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后来何知府‘重病痊愈’,出来料理事务,可在众人心中的府尊大人,也仅有张庭一人。
哪怕若干年后时过境迁,沧海桑田,但漳州府百姓永远铭记,在他们微渺的人生中,有一位“张大人”,宛如一颗璀璨星辰,高悬于他们命运的苍穹之上,熠熠生辉,照亮整片漳州府辽阔的土地,深深烙印在他们心田,是被尊崇为天神般的存在。
张庭笑着跟灾民打招呼,但她停留实在太久,府衙还有诸多公务等着她处置,和灾民们作别,重新策马扬鞭而去,她身后的官兵紧随其后。
詹遥被隔绝在人群之外,想钻到大人面前,但都被其余灾民挡在前面,等她使劲浑身解数钻出去时,只看到张庭越来越小的背影。
詹遥遗憾地垂下头,她还有好多好多话没能跟大人说……
“咕噜——”干瘪的肚子闹起空城计,但粥棚每日定额定量,再也没有多的。
她抱着饥饿的肚子钻回原先的位置,想着忍忍就过去,等到明早就能喝粥。
正要坐下,却见地上放置着碗满满当当的粥,热气腾腾,香甜可口。
詹遥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揉了一下,又酸又胀,一股热流冲向鼻腔和喉咙,带来一片强烈的哽咽,泪水仿若决堤的河水,倾泻而下。
原来爹娘去了,世间还有人关心她。
……
又是一个深夜,府衙的灯通通熄灭,唯独某处书房的蜡烛还散发微弱的亮光。
张庭合上最后一本文书,揉了揉疲惫地眉心,喉间泄出一口浊气。
她左手边堆放的是处理完毕的政务文书,右手边则是一垒高高的家书。
她重新整理好心绪,逐一翻开家书阅览,看着看着,紧皱的眉心不由松开,眼角翘起愉悦的弧度,青黑的眼眶都挡不住她脸上漾开的柔意。
这封说家中一切安好,让她切勿挂念,注意休息。
这封又说,她不在家,小乖就暴露本性在肚里使坏,闹腾地他整晚整晚睡不着,问她什么回家,收拾这个小崽子?
那封说,县里有了她之前的布局设置,暴雨没怎么影响百姓的生活,县丞县主簿县尉能力尚可,凤仙一切平安,叫她安心坐镇府城。
那封又说,小乖又长大好多,他晚上睡觉腿抽筋,很痛很痛,痛得咬被子睡,好久都缓解不了,问她什么时候回来看他?
还有好多好多封……
张庭一封封看完,神情极其专注,眉眼自然而然地舒展着,眉梢眼角都向下弯出一个柔和的弧度,像是微风拂过水面留下的涟漪。
她斟酌几息,提笔给家中回信。
吾夫小仪,见字如面:
灾情稳定,百姓暂安,为妻一切安好,勿念。今夜秉烛夜读家书,思及你与孩儿,回忆昔日家中种种,疲累顿消。
近日天寒,你虽身子强健,也应增添衣物。小乖顽劣闹腾,为妻日后自当严厉以待,规训惩治。郎君身子日渐沉重,切记常唤医师诊脉,如抽搐之症,尽快治疗。
而今,漳州府灾情还未平息,为妻归期未定,然每每念及你与孩儿,便觉暖意盎然。
惟愿家中一切安好,待灾情尽除,必快马归家。
妻张庭
十月十一夜于书房烛下
一封家书洋洋洒洒百余字写完,她捏着信反复看,唇边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心间像溪流一般缓缓流淌,沉静而安宁。
这就是她的家啊。
第155章
翌日,天空乌云密布,下起绵绵秋雨,落在皮肤上轻柔和缓,却又是冰冷的,像刺一般直直扎进人心间。
京中的赈灾粮迟迟不到,新播种的作物远远不到收获的时候,粮仓仅够支撑七日,防疫药材整座府城已经凑不出十袋,一旦断了汤药,疫病便会如迅雷传播开来,才有两县爆发泥石流,已派出府城所有官兵全力救灾,又有三县受灾……
张庭疲累至极,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倒是能撑住,可整个漳州府的百姓撑不住啊,再没有好消息来,她就要剑走偏锋了。
雨渐渐大了,砸在瓦片上发出沉闷压抑的声音。
在城东一处华丽精美的宅院里,仆从搬箱挪物,行色匆匆。
“都给老娘快点!你们不想活,老娘还想活呢!”宁莘急得在屋里打转,这几日没日没夜下雨,决堤不就是迟早的事吗?
她叉起腰压低声音骂骂咧咧:“还有那个姓张的狗官、土匪,吃了老娘那么多粮食,那天竟好意思恐吓我?跟谁没见过死人似的!”害得她好些天都做噩梦,这不干人事的混蛋!
管家顶着大雨跑进来,着急忙慌的,“东家,刘记商铺的掌柜还不肯结清货款,说得您亲自去才行。”
宁莘气得往地上啐一口,大声骂道:“磨磨蹭蹭的软蛋玩意儿,逛窑子的时候怎么没见她那么磨叽!”
麻利召集好几个家丁,“跟老娘去收帐,收完帐咱们就动身往济州府去!”
在这种跑路的紧要关头,竟还有傻冒掉链子,耽搁她逃命的时间,宁莘发誓一定要把姓刘的腿打断,以泄心头之恨!
一群人气势汹汹的去,不到半刻便出来了,刘记商铺掌柜的腿也还建在。
宁莘笑容灿烂掂了掂钱袋子,重得就跟秤砣似的,看姓刘的还多贴了钱的份上,这回便暂且放过她。
宁莘心情颇好,哼着小曲儿打道回府。
路上正值午时,邋里邋遢的灾民跟她打招呼,宁莘难得回以笑脸,“你好你好。”
跟灾民寒暄完擦肩而过,宁莘倏地顿住脚步,回过味来。等等,刚刚那个污糟糟的穷鬼,是在跟她打招呼?平时不都骂她周扒皮吸人血吗?
还不待她深思,又一个人端着粥碗过来,向她问好:“宁大善人,听说这粥米是您宁氏米铺的,多谢您慷慨解囊啊!您午食吃了吗?”
几个扎着小辫的娃娃也捧着碗跑过来,“多谢宁姑姑的米,又香又甜,我们肚子终于不饿了!”
宁莘尬笑着挠挠头,嘴里下意识说:“你们喜欢就好,哈哈……”说完,就想给自己一嘴巴子,喜欢个屁,那都是她的粮食!都是她的钱啊!
越来越多的灾民跑来跟她道谢,宁莘越走越快,消失在那条街。
直至跨进门槛,宁莘仍觉心里有种异样的情绪堆积,卡得她不上不下,怪怪的。
她撇撇嘴,算这些穷鬼有点良心,粮食……粮食没了就没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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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的雨愈下愈大,一直到夜里都不见停歇的迹象,光是府城地面的积水就涨了一寸,躲在家里的百姓眼瞅着这副情景,面上布满了绝望。
单府城形势就这般紧迫了,那堤坝呢?还……守得住吗?
有人捂脸痛哭,“咱家是要全部死在这里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