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张庭的举人师姐稍后也要来,邹月茹自然无有不可,抱着女儿进门。
申时三刻,三位师姐的车驾到了。
荀晗双手抱臂下车,一脸不耐烦,刻薄地跟张庭吐槽杨辅臣:“你是不知道她那个磨叽样,别人菜篓掉山沟里了,也要钻下去给人捡。人家自己没长手不会捡吗?害得我们在路上耽搁不少时辰,现下才到。”她和张庭也算不打不相识,性子相投,甚至于彼此的夫郎都玩得不错。
张庭在湖州府时对荀晗有所了解,听了她的话不由轻笑。她这位二师姐是典型的嘴毒心善,嘴上怪大师姐帮人捡菜篓,心里说不得在恨杨辅臣先她一步帮了人家。不过确实和大师姐不对付就是了。
杨辅臣、邬屏柳依次跟张庭打过招呼,将年礼交给婢子,师姐妹四人便一齐进屋。
“嚯!师妹你这宅子建得真典雅别致。”
“倒是与湖州府园林风格迥异,很是气派。”
这院子还多亏宗溯仪打理,张庭低声笑笑,热情邀请三位师姐来宅中常住。
三人只哈哈干笑两声,都没敢应下。
她们跟着老师读书时常常挨打、挨批不说,还要管着老婆子别犯浑,简直身心疲惫,日子过得暗无天日。如今老师跟着小四生活,小四脾气是真的温和稳定,行事靠谱,她们很放心。不过,至于小四自己嘛?就自求多福吧。
酉时,饭厅摆上席面,张庭邀众人前去。
回首去年的今日,还是她独自一人用饭,现在却黄发垂髫坐了满满一桌,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小厮们端着热菜穿梭,来来往往间,笑声与菜香夹杂在一起,饭厅里没设炭盆,张庭身上却暖洋洋的,好似徜徉在融融春日一般。
她眉目舒展,握住夫郎的手紧了紧,惊觉今年竟是个暖冬,心里有颗种子悄然发芽。
第72章
席间,张庭与来访的姐妹推杯换盏互拜新年。
年轻人就是闹腾。
张恕最为年长随意撇了应酬,笑呵呵举箸下筷,给宗溯仪和来做客的小丫头夹了炙羊排。
这时,婢子来报:外间有几个陌生女人说家里宽裕了来给主人拜年,放下几大框菜果就跑了。
圆桌上徒然一静,荀晗问起是何缘故?邹月茹与有荣焉告诉她这是去年张庭的功绩。说张庭去年智斗奸商,还绿田县清明;去年酷暑,无偿赠凉茶,解了不少百姓的燃眉之急,真不愧为当世贤士。而遭难的百姓投桃报李,常常给她送些自家种的菜果,自己来张宅好几次都碰上了。
荀晗与邬屏柳面面相觑,都看到彼此眼底的讶异,又若无其事撇开视线,心头却肃然起敬。师妹睿智过人,还未入仕便能做出一番功业,她们这些做师姐的竟反倒落后于她,实在羞于启齿。
她们垂眸暗暗发誓:同为老师的得意门生,往后民生困苦、国家大事所做功绩,决计不能懈怠于师妹!
张恕见三名徒弟低头沉思,暗暗较劲,她乐呵呵翘起腿,幸灾乐祸地想:啧,天才还是得天才来收拾!
……
傍晚,廊下的琉璃宫灯绽出昏黄光晕,给雪地染上一层暖色,而雪地正中央立着两道瘦削的身影,一个挺拔高挑,一个脊背微躬。
凛风卷着雪粒子呼啸而过,刺骨的寒意钻进衣襟空隙,张恕短促地咳了两声,肩上便被人披上一件大氅。
她没拒绝小徒的孝心,微微侧首,呼吸间带出白雾,道:“宋县令今日该出通州府了。”
上回从府城回来张恕便去信给陆佑,小陆在京中经营数年有些人脉,只需她在京中散播一些宋县令做的恶事。那宋狗吏部侍郎的位置还没坐热乎,各方势力虎视眈眈,必然迫切想要清理门户,直接让她们狗咬狗得了。
宋县令见被主支抛弃,发了狠疯狂攀咬,还要告御状将主支的羽翼撕扯下来,结果信还没递出通州府,就被官兵封锁了府邸,押解入牢。
前些日子判决书下来,革除宋县令的官职,判处抄没家产,徒流三千里。
张庭回道:“正是。不过时节恶劣,她应是走不足数了。”
主支也是决心弄死她,判决拖了一两个月才下来,这寒冬腊月的,还戴着沉重的镣铐,不可能活得到流放之地。
“恶人自有恶人磨。”张恕睁着浑浊的双眼,望向遥远的北方,叹一声,只是这世间晦暗不堪,好人吞食恶果。枉死的老友还能雪洗清白嘛?
……
一晃白驹过隙,转眼便是两年。
赤日凌空,满院的紫薇花拥拥簇簇盛放,颜色绚烂犹如被晚霞浸染,风一吹,枝叶簌簌颤动,抖出几点碎影。
眼看乡试在即,张庭不日就要前往通州府。
张恕将小徒叫到面前,简单嘱咐两句:“乡试于你不过是小试牛刀,近来炽热,为师年纪大了身子骨受不住,便不陪你去。你带小仪去,他也好照顾你起居。”
她坐在冰盆旁享受着丝丝凉气的滋润,抖抖腿,惬意地眯起眼,想到过两日宅子里没了能管她的人,心底畅快至极。
张庭一听便知她葫芦里卖什么药,嘴角朝另一边扯了扯,无语道:“老师留在绿田休息便是,离开前弟子会将家中上下打点妥当,您年纪大了,若要出门,再派婢子随您差遣。”
被人盯着,她怎么正大光明找酒喝?
张恕将头扭到另一边,扫兴地甩甩手,嘴里嘟嘟囔囔:“快走快走,你这逆徒!气死老妇了!”
“老师您好生休憩。”张庭朝她躬身一拜,转身出去,正要跨过门槛时听到某个老顽妇抱怨道:“有些人啊,仗着老妇年纪大了不中用,整天气我……”
张庭顿住脚步,拧眉回望:“老师,弟子是为了你的身子着想。”
张恕歪嘴皱着脸,暗自腹诽:这个小唠叨又要念经了。
她装作无事地看向窗外,嘬嘬两声逗弄麻雀,摆摆手赶她:“去去去,回屋收拾你的行李。”
张庭无奈地摇了摇头,墨发在空中轻晃,慢悠悠回书房,路过一颗石榴树,不经意间她淡淡瞥了眼,便收回目光。
先前和许攸共办客盈楼,盈利不少,除去这三年间采买的产业和花销,账面上还剩大概六万两,只是账面之外张庭还偷偷留了三万两,悄悄兑成一箱金条,埋在院里这颗石榴树底下,以防万一。
这笔钱她没和任何人说起,哪怕是宗溯仪都不知道。
还有,京中那边王掌柜来信说,高府又要涨分成。先前只要三成利,中途涨到了四成,近日狮子大开口竟要七成!实在太过分了,信的末尾试探她何时回京主持大局?
而客盈楼那个吓破魂的龚丫,也托人稍了信来,她说大东家近日脾气异常暴躁,动辄打骂伙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