吧,成败与否还未有定数,不是吗?
次日一早,张庭要随何知府一行人去府城,宗溯仪肚子已经很大了,没办法忍受颠簸的山路,只得将李师傅、王五、刘大留给他,她只带了郑二去。
此时,刘大窘迫出列,“东家,小人实在是想家得紧……”她不好意思挠挠头,“您看在小人跟着您干了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不如这会一并就放小人回去吧。”
李瑞莲怒目圆瞪,咬牙切齿骂道:“好你个刘大,忘恩负义的狗贼!东家待我等不薄,如今正是用你的时候,你竟然弃置不顾!”手下有这等背信弃义之人,这叫她如何面对东家啊?
刘大涨红了脸,“老大,我真的想家了……家里夫郎生了女儿,正等着我回去抱孩子呢。”
郑二冷笑,“从前跟村头那小寡夫钻玉米地,小半年不见面,信不写,银子也不舍得寄,我们怎么不知道你还是个痴情种子?”
昔年的乌糟事被当众捅出,刘大结结巴巴解释不出个所以然来,难堪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王五不知这事,之前刘大找过她提过此事,当时还以为刘大真的想家才背主,没想到被人狠狠摆了一道,她气得往地上啐了口唾沫,捏紧了拳头发狠往前一掼。
“你个满嘴谎话的混子!看姑奶奶不抡死你!”刘大被一拳头抡出去,砰然落地。
王五磨着牙上前,眼睛死死钉在她身上,“敢骗你姑奶奶,自己不恩不义,还哄着姑奶奶跟你一起跑路!”
刘大左脸肿起一大块,含糊道:“五妹儿,你听我解释!”磕绊从地上爬起,还没站稳又被一拳头抡到地上。
这时候刘大也怒了,举起拳头回敬,两人滚在地上打得难舍难分。
“够了!”李瑞莲冷肃着脸呵止,“东家还在呢,像什么样子!”
她深吸一口气,侧身转向张庭,“东家,是小人管教底下的妹妹不利,竟出了这等背主之徒,还有今日这场闹剧……这都是小人的错,请您责罚!”
郑二歉疚低下头,也道:“老大有错,属下也有错,身为您的管家,竟没能早些发觉刘大的二心,早加规劝,以至于闹出这等乌糟事。东家,您责罚我吧!”
张庭手指轻轻摆了摆,示意两人退下,她前面还和宗溯仪说过聚散离合乃人间常事,这多大点事儿啊。
她翻身上马,淡淡道:“刘大,你找账房娘子结清月钱,”看了看对方脸上的伤,好歹主仆一场,“伤势也报了吧,一并结给你。”
末了,还道:“说来,你女儿满月我还不曾赠礼。”扯下腰间的玉佩扔给她,笑着说,“拿着!女儿志在四方,愿君似鲲鹏入海,震掀千里浪!”
时辰不早,她策马扬鞭而去,催促郑二:“速来跟上!”
刘大愣怔捏着玉佩,遥望东家远去的背影,原以为的呵斥怒骂通通没有发生,她心里反倒空落落的,说不出的惆怅。
王五鄙夷地看她,“以为自己算个什么东西!现在知道后悔了?”嘴角青紫一块,抱着双臂转身离去。
李瑞莲皱紧了眉,终究沉沉叹口气,“刘大你好自为之。”远处,晨曦正巧探出,落了女人满身金光,灼目耀眼。
东家无论为官还是为人,都是世间罕见的高洁贤良之辈,可称白玉无瑕。
她松眉,背过身走了。
或对或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强求不来。
……
宗溯仪窝在房里没敢出去,他怕自己去送了,舍不得,要死要活都要跟着去。
他抱着高高隆起的大肚,忍不住拍拍,当教训孩子了,“真是一点都不乖,都不知道懂事点,早些投到爹肚里!”散漫地趴在桌上,失魂落魄极了。
“爹还没跟你娘分开这么久过。”
“等等,漳州府治灾……得多久啊?”他倏地坐直,惊骇地捧住脸,糟糕忘记问了!
宗溯仪抱起肚子站起身,然后慢吞吞追出去,小跑到半路突然想起妻主早走了,又跑到书房,提笔修书一封。
这还是他第一次给张庭写信,心里有种别样的滋味。
“妻主,见字如晤:你在府城安顿好了吗?若是不便,那奴家去照顾你吧?”下意识就把心里话写上去了,他轻啧一声,挥笔划掉,改成:“妻主,奴家远在家中,思君念君,日日盼归。特手书一封,敬问归期。”
完美。
他满意一笑,火速装袋,迈着沉重的步伐,将信封交予门房寄出去。
门房郑重地接过信,急忙跑出去办事儿。
大人才走一刻,郎君就要给她寄信,这得是多重大、多紧要的事儿啊!
门房步履更快了,不行,这事瞬息都不能耽搁!
宗溯仪则回到屋里,身子懒洋洋的半躺在小榻上,叫了名小厮来给他修指甲。
底下人来报,刘大弃主君跑了。
这个忘恩负义的混蛋!
宗溯仪登时怒得坐起身,害得修甲的刀具差点陷进肉里,小厮脸色都变了。
“郎君!”
他反应过来,目光一震,缓缓窝回榻里。幸好没伤着,不然妻主回家又得数落他冒冒失失了。
端着‘正夫’的威严,对底下人说:“既然主君说给她结清,那依主君的便是。”
矜贵地向小厮施舍一个眼神,“继续剪。”
他下午还要去查查账本。上个月在凤仙置办了一处庄子,刚生出洪灾,买价也便宜,准备用来种些菜蔬瓜果,譬如荔枝,嗯……听说凤仙盛产桃,那试着种些吧。
虽说朝廷明言禁止官员经商置产,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嘛。不然光靠当县令一年四十五两的俸禄,还不够家里一个月的开销呢。
经过成泰帝的一通洗劫,他们家损失重大,宗溯仪痛定思痛,想了很多种方法偷摸在各地置办产业铺子,又把多余的银钱按照最稳妥的法子分别埋起来。
这样就算再莫名来一次抄家,他们也不会过于被动。
想到成泰帝,宗溯仪眼前闪过一张和蔼慈祥的老人模样,咬紧了唇,指尖掐进肉里。
什么疼爱什么重视,什么陛下亲封的‘郡公之位’,都是企图迷惑祖母母亲的障眼法,想方设法羞辱折磨他才是真的!
杀了他家满门还不够,玩弄权术搅动风云,让妻主从众臣巴结讨好的新科状元跌落谷底,深受白眼讥讽,受尽苦楚!宗溯仪一直记得这个账,总有一天,总有机会,他会报应在那个人身上!
室内,伺候的仆役突然感到一阵深深的寒意,冻得直打颤,心头像压了座山般沉重,齐齐埋首跪下。
主君不在,郎君便跟变了个人似的……
宗溯仪眼神阴鸷,仿若嵌满了刺的冰,胸膛微微起伏,极力压抑着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