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洞之下就有人爬过来查看,这一见惊喜不已,回头对众人道:“真有人来救我们了!”又回了上边人,哭着乞求:“请大人救救我们!我们活不下去了……”
下面又传来叽叽喳喳的话音,听着人数不少。
都活着都活着,冯同知抹了把冷汗,微微松了口气。
张庭立即命人拿长绳来,拴在树上,感觉长绳能到底了。
她让冯同知第一个下去。
冯同知拼命摇头,“大人,下官不……”在触及对方握在剑上的手时,咽了咽口水,“下官这就去,这就去。”
冯同知虽体质孱弱,但也平安落地,可见洞内没有危险,麻绳结实。
于是众人便逐一下去,留了几名兵丁在外看守。
张庭甫一落地,就闻洞内腥恶秽臭无比,她喉间发痒猛地捂住口鼻,小吏们更是呕吐声不绝于耳,甚至下来的好些个亲兵都忍不住作呕。
而方才乞求营救的百姓,却佝偻在墙角一双双眼睛静静注视着她们。
借着射进来的光线,她们面色土灰,全身污浊不堪,眼神空洞、呆滞,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张庭拧了拧眉,忍着恶臭向前一步,刚开开口,他们却如惊弓之鸟似的纷纷往后缩,目光深处带着难以言喻的恐惧。
不对劲,很不对劲。
纵是封闭在深洞,百余人排泄也不至于如此腥臭。
张庭闭了闭眼,她是闻过尸臭的,眼下情形已经告诉她答案了。大概是有些百姓饿死在洞里。
她尽量让自己显得更加亲和可靠,安抚众人:“诸位,我名张庭,是天子亲封的钦差大臣,总揽鄞州府水患一事,今日审出恶臣得知大家被关在此处,特来营救。”
不动声色靠近,瓦解他们的心防,“八年前,我曾在岐山县,将三名恶贯满盈的匪首押送公堂,不知大家伙可有印象?四年前,鄞州府遭难,我曾使计叫数百百姓免遭故土流离之路,我原任漳州府凤仙县县令,后以治水有功,特升任知州,不知大家可略有听说过我的微名?”
“今朝廷调遣我任钦差大臣,必定整肃本府,永绝水患,再也不让大家饥饿流离,饱受恶吏磋磨!”
“请大家随我出洞,粮食住所,我会命人一一分派给你们。”
张庭的坦诚相待,终究叩开了众人的心防。
这位闻名遐迩的贤官,他们过去频繁听人讲起她的事迹,也曾深深眷恋若有这样的好官管制他们该多好?
可真到了这时,却无人笑得出来。
死寂在整个洞穴蔓延,沉痛的哀鸣在灵魂深处叫响。
直到过了很久,像跨过了一个世纪。
白发苍苍的老者从人群中爬出来,她两颊瘦可见骨,麻木无神,跌了又站起,死亡的气息渗透了她每一个毛孔。
她最终跌跪在张庭眼前,顿首叩拜,沉重道:“草民有罪啊!”尖锐绝望的哭声响彻整个洞穴。
这一声像彻底将众人的三魂七魄震回,他们跟着老者叩拜,整个身体紧贴在地上,散发出沉默的绝望。
一众亲卫、小吏无比茫然。从未听过受害者还需自认罪行?
张庭眉心紧锁,不解问:“诸位请起,何罪之有?”说完,就要将她扶起,老妇人和她老师一般年纪,膝盖可受不住。
老者却道出一桩惊天的大事,“草民们深陷此地,足有月余,无水无粮,不少人都相继饿死……”
“再这样下去,所有人都将因饥饿而死……草民愧为耆老,就命大家将饿死之人分食了……”她眼眶漫出沉痛的泪水,“草民不愧为人,请大人赐死罪!”
人群中,纷纷躁动。
“大人,我们没有杀人,他们都死了……”
“我们太想活了,大人……我们太想活了。”
“我女儿才八岁啊,不知是死是活,我得出去找她!”
“大人,我老娘在济州府病了,我要活着回去看她最后一眼。”
一张张面孔映入眼帘,是那样真实又是那样模糊,张庭按着额头,晃了晃头,耳鸣让她听不见任何声响,忽然肚里翻江倒海,终于忍不住躬身作呕。
“大人!”
吐完被亲卫搀扶起来,仍觉天旋地转,阴阳倒转,人将不人。
这个吃人的世道啊,真正见过方才晓得其中黑暗。
她面色苍白,连话也那样苍白:“先上去。”
先上去。
兵丁搀扶着百姓一个个上去,外面残阳已逝,空气清新,却无一人心里得到解脱。
夜幕降临,寒气逼人,周围响起森然的鸟鸣。
他们都在颤抖,都在害怕,却不知都在害怕什么。
权力是高位者的玩具,是低位者的血肉。
张庭望了望天,月亮高悬在漆黑的天空,那样饱满,那样明亮,是否也能照亮枉死者的路?指引他们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她垂了眸子,一滴泪水从左眶滑下,从未有过一日这样痛恨自己,来得这样晚,这样晚。
若枉死者无处伸冤,报仇无门。
那她愿以贪官恶吏祭天,慰籍亡魂在天之灵。
……
翌日天不见亮,鄞州府迎来一次前所未有的大清洗,铁血刚硬的亲卫将无数人从被窝中拖出来,其中上至高官,下至衙役,凡在缴获的贪污名录里,一个不落通通押送刑台。
整齐的重甲行过,发出肃肃之声,惊得百姓不敢冒头。
不远处,繁杂昏暗的林间,一群青年正在密谋。
“老大,你看这是怎么回事?天没亮这群当兵的,就抓这么多人出来,我瞧里边不少的都坑害过咱们!”
“对啊,太奇怪了!会不会知道咱们要起事,特意抓了这些狗官,演出戏给咱们看?”
性格暴躁点的,直接说:“依我看,直接冲出去把这些狗官通通杀了了当!磨磨唧唧的,像什么样子,还有那劳什子的狗屁钦差,一并砍了!咱们几百姐妹还怕她不成?”
立即有人制止她,“五妹你莫要冲动,此次朝廷派来的钦差是漳州府的张大人,此人贤名远播,确实做了很多好事,在漳州府深得民心。我们若要起事,不仅不能杀了她,反而要极力拉拢她。”
“军师说得对,张大人智谋双绝,贤名远播,无论在天下读书人或是在天下百姓眼中,都是极具影响力与号召力的。若咱们得她助益,取鄞州府不在话下。”
“说得轻巧,人家堂堂朝廷命官,前途一片光明,看得上咱们几个亡命之徒?不宰了我等,已是祖上烧高香了!”
“都别吵了,老大还没说话呢!咱都听老大的意思。”
黑衣女子定定看着抓捕的官兵,目光深沉,肃声下达指令:“在局势未曾明朗前,所有人按兵不动!”
性格暴躁的女人不满:“老大,今夜是我等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