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外婆辩解:“外婆穷。”
“她才不穷呢。”黎可嗤笑。
她知道她妈手里有不少钱。
所谓财不外露,关春梅性格火爆又锱铢必较,早年在国企厂里上班,单位效益不好,她一次性拿钱买断了工龄,后来单位改制又活了,她带着一帮人去厂里闹复工,早早把退休办了下来,期间黎可的外公得了老年痴呆,关春梅接手照顾老人,老父亲死后她跟兄弟姐妹争遗产,闹的恩断义绝把存折抢到了手。这些年她把麻将当主业干,绝不做亏本生意,每天打麻将也能挣点,就是抠门又爱哭穷,钱捂在手里不舍得花,留着养老用。
黎可买了个双开门冰箱,约好第二天送货,早上叮嘱了关春梅几句,自己出门去上班。
走在去白塔坊的路上,她辞职的念头又淡了一点。
这件事情已经想了好几天——工作并非做不下去,环境也不算恶劣,只是她突然对这事失去了兴趣,有点意兴阑珊的感觉,很没劲。
主动辞职倒也没什么,可是工作手册上说,雇主辞退保姆的话,会有赔偿金。
黎可掐指一算,她已经在白塔坊待了一个月零八天,按照她的德性和以往的工作经验,不出三个月她就会被老板炒鱿鱼。
之前的戏也不能白演,要么……再凑合待一阵,顺便再找找其他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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抛弃了关春梅那种中老年阿姨的语气,黎可不再殷勤地喊“贺先生”,早上见了面,她一手叉腰一手煎香肠,略带懒散的腔调说早上好。
早餐是吐司香肠和口蘑鸡蛋,水果沙拉和一杯咖啡,没有寒暄,她递过来一双筷子,语气淡淡:“鸡蛋煎得不太好,您用筷子吧,比勺子和叉子更方便一点。”
毫无热情和谄媚,少了些刻意和讨好,但对雇主就显得有点不尊敬。
那天黎可的狡辩毫无破绽,堪称教科书般的演技。至少在贺循的直觉中,她那种意图明显的市侩伪装已经消失,他没有计较她谎报年龄的蒙混,当然也对浮于表面的“尊敬”并不在意。
实际上以前的贺循是个温和有礼的青年,也是个宽容风趣的雇主和老板,受挫以后也没有因身体受残导致性格的扭曲和暴躁苛刻。
他只是离人很远,过于平静。
像死水一潭。
黎可放弃当热情开朗的保姆大姐后,两人的对话似乎更少更干巴,他坐在餐桌旁慢条斯理,她歪坐在岛台旁啃香肠。
黎可去冰箱里拿酸奶,突然想起来:“对了,您的面包要抹果酱吗?”
“不用了。”
“哦。”
嗓音听起来懒淡又夹着怠倦,也许从某个角度来想,像个心虚忏愧又被生活压垮、无精打采的憔悴女人。
但这种“憔悴”十分模糊,毕竟当对方同样沉默时,贺循很难获知那里到底是什么。
环境和人都已经熟悉,黎可也有了自己的一套工作流程,她按部就班干活,做饭、洗衣服、打扫卫生,忙完之后也不管别的,搬一张椅子坐在花园的树下,给自己倒杯果汁,带着耳机听音乐,刷手机,玩会游戏。
放平心态,一天天就过得飞快。
至于贺循每天的生活——下班后她不知道家里是什么情况,白天他有一半的时间都呆在书房。
他很多时候面对着电脑,黎可不确定他在干什么,她没问,也不知道那团飞快的声音在读什么,但有次听见过电脑里的游戏音效声,有时候他会坐在单人沙发上听音乐或者“看”电影,黎可也是在网上搜过才知道有盲人看的无障碍电影,在影片中增加配音解说,将视觉信息转化成声音输出。
其他时间他会出现在二楼的露台、一楼的花园和家里各处,喝水进食、休息、发呆或者听广播。至于和外界的联系,贺循的手机铃声也会响起,联系得最频繁的,黎可猜应该是曹小姐。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黎可最大的优点是——作为一个明眼人,她从来不好奇盲人的生活方式,不会惊讶地表现、或者问出盲人怎么玩手机怎么玩电脑怎么看电影玩游戏怎么做饭煮咖啡洗衣服怎么看起来不像瞎子这种无聊问题。
老房子的花园真美,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黎可歪在藤椅上看落花,淡红粉白的花瓣纷纷扬扬,洒在脸上身上,微香微甜微痒。
黎可起身踮脚,冲着二楼露台的方向,眨了眨眼,无声地勾了勾手指。
过来。
Lucky收到指令,欢天喜地跑下来,将主人抛在露台。
小楼四面环院,空间够Lucky撒欢跑,黎可找了个宠物西瓜球,找准方向,冲着小狗挑挑眉,一脚把球飞踢出去。
Lucky眼睛一亮,高兴极了,摇着尾巴飞奔过去,在树底草丛找球,叼着球又奔到黎可身边,吐着舌头,万分期待地等她再来一次。
踢球,飞奔,捡球,小狗尾巴扬起草地上的落花落叶,这才是好天气应该做的事情,呼朋引伴、大玩特玩。
露台被冷落的主人关掉手机声音,把手机塞进了兜里。
花园的人没怎么说话,但有脚步声和轻笑,他也能听见小狗奔跑、喘气,因兴奋而发出的嗬嗬声,会让他想起以前,坐在大草坪上和朋友聊天,不远处的友人和小狗奔跑着扔飞盘。
他扶着栏杆,缓步走下露台,在粉雪漫飞的蔷薇花架下坐着。
“黎姐,请帮我泡壶茶。”黎可听见身后有人说话,语气很平静。
“您喝什么茶?”
黎可没回头,她会踢毽子,也会把球当毽子踢,“看好了。”西瓜球在她的鞋尖起起落落,最后趁着Lucky没反应过来,一脚把球踢飞,急得孩子“汪”了声猛追过去。
贺循想了想:“上次那个九峰涧泉吧。”
“好的。”黎可扭头跟他说稍等,迈进了家里。
泡茶需要时间,好茶更要时间,要温壶烫杯,还要等出汤。等黎可端着茶壶和茶杯出来,Lucky正仰头乖乖坐在贺循面前,无比亲热,笑容灿烂地等贺循把西瓜球扔出去。
黎可莫名觉得……有哪里不对。
男人坐在稀疏花影中,身姿清隽而衣角柔软,脸庞白皙如玉,漆黑碎发挡着深邃眉眼,低头抚摸小狗的神情,是无声的温柔。
她极轻地冷哼了声,走过去,把茶壶摆在桌子上。
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似乎也不错。
花园每个月会有园丁来除草修枝,每隔一段时间也有保洁公司上门来做全屋清洁,带着专用工具,主要负责擦洗玻璃,外墙,天花板,灯具、厨房深度清洁和滤网清理这种大活。
黎可不用动手,只需要在旁侧照顾一下。
别的区域都有工作分配,只有书房不用进,书房东西零碎又太杂乱,人多手脚就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