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夜色融为一体,只有指尖的一点猩红明明灭灭。
他习惯坐在长椅一侧,听头顶树影摇晃,听猎猎风声滑过身体的痕迹,还有外界零星一点半点的声响。
风里隐约送来零星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女人的,鞋跟敲击地面,清脆而随意。
这脚步声停止。
而后是一声清脆悠长的口哨。
贺循莫名敛眉,心轻轻跳了一下。
再听见的是Lucky的声响,折身回来的奔跑,越来越快速,越来越欢畅。
Lucky的声音突然消匿。
片刻之后,贺循开口:“Lucky?”
Lucky没有回应。
贺循提高音量再喊Lucky,蹊跷地没有一丁点动静。
轻微的声响泄露,似乎是蹑手蹑脚的脚步声,和小狗爪子落地的轻响交织在一起,越走越近——贺循姿势不动,全神贯注地听着。
有人在长椅的另一侧坐下,椅子的承重明显有了变化,又有东西搁下,发出的声响是金属链条和塑料袋撞在一起,似乎是皮包和塑料袋,这人的身体似乎扭了扭,因为椅子发出了刮蹭的动静,似乎是衣物滑过。
这个人不说话,只有Lucky在旁边欢快的喘气。
贺循垂手敛目,默默吸着手中的烟,他的头发和衣角都在风中微微掠动,指尖的火星在黯淡的光线里发出一点微光,烟雾还未团聚就被凉风吹散在夜色中。
没有人说话。
只是坐在长椅另一侧的人的身体滑了过来,靠他越来越近,她侧着身,手肘支在椅背,眯着眼,撑着下巴,近距离观赏他抽烟。
她冲着他轻轻吹了个口哨。
像女孩穿着漂亮的裙子路过,被路过的小流氓起哄的那种调调,轻浮的,肆意的。
贺循眉眼不动,不搭理她。
风拖曳着她的轻快语气,还有饶有兴味的笑,脆生生的,像枯荷里残存仅剩的一支青荷叶,还有摇摇晃晃慵懒:“瞧瞧这是谁呀?怎么这么眼熟。”
她一来,夜雾就开始散去,就是白天的热闹光景,太阳释放热度,连风都在雀跃。
贺循嗓音低缓:“怎么是你?”
“嗯哼。”她的声调有如水浪的起伏,银色的弯钩被冲上岸边,“怎么不能是我呢?”
“你怎么会在这里?”贺循抬了抬下巴,轻声问。
“回家,路过。”她声音懒散倦怠,比平时在家更松散,没个正形,像受潮要塌的糖人。
“这么巧?”贺循淡声问。
“就是这么巧,我跟朋友唱K聚会,刚刚散伙回家。”
贺循想起来——她的夜生活应该丰富多彩,有时候下班急赶着要走,也会特意换衣服出门,而第二天早上又是急匆匆又哈欠连天地赶来白塔坊上班。
“每次晚上我回家打车,会从旁边这条桥经过,路过这片地方,我会顺便看看有没有一只可爱小狗。”黎可凑得再近了点,风吹来她身上混杂的气味,有点甜香,还有股火锅烧烤味,甚至一点酒气,她冲他挤眼睛,“你猜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有一次我洗衣服,在某人的口袋里发现一张便利店的小票。”她拨弄被风吹乱的头发,狡猾地笑起来,“白天不食人间烟火,晚上烟酒都行,不愧是咱们贺总呀,深藏不露。”
贺循垂眼,沉默吸了口烟:“你介意的话,可以坐远点。”
黎可笑了声,再探着腰,把一旁的保温袋拖过来,窸窸窣窣地打开,很快也有一罐酒握在手里,她指尖拧开,跟贺循碰了下杯。
“介意什么?我看起来像烟酒不沾的人吗?”她眉眼弯弯,笑起来,“我也有,干杯!”
贺循问:“你哪来的酒?”
“我们吃宵夜嘛,特意给我妈打包的烧烤,还有喝剩的酒,我妈喜欢这口。”
贺循不说话。
黎可打开了保温袋,自顾自地吃起烤串:“你要不要?”
他静声沉气:“不,谢谢。”
有东西已经怼到了贺循嘴皮子上,烤得干焦的肉串,还是热腾的,冒着油脂和干料的香气。
“羊肉串。这家店很好吃的,拿着。”
贺循忍不住蹙起眉棱。
离得近,黎可胳膊肘怼他:“你都抽烟喝酒了,不配点烧烤有意思吗?”
他抬起手,先碰到了她发凉的手指,再慢慢握住她手里的羊肉串,沉默地咬了一口。
“怎么样?”黎可甩甩头发,“味道还行吧?”
贺循默然点头。
他这几年都没吃过这种烟火气的食物,很多年前他更常去吃日式烧鸟,但日式料理的味道寡淡,也不如这个香料浓郁。
两人并肩坐在长椅上吃烤串,喝酒的确要配食物,不然再醇香的酒液也是寡淡无味,贺循入夜后不吃东西,适可而止地把嘴里的味道咽下,停了会,他问:“你是不是在偷偷喂Lucky?”
黎可呵呵干笑:“Lucky说既然主人破戒,它也要破戒,这叫上行下效。”
她又说:“你放心,有两串羊肉是特意给小欧烤的,没放调料,小狗也能吃。”
吃完烧烤,黎可开始舒舒服服地坐着喝酒。
她穿了双皮料硬挺的棕色短靴,长腿笔直雪白,牛仔短裤的金属腰带时不时刮在长椅上,黎可拽拽短裤,伸手拍拍自己凉飕飕的腿,身体往下瘫,换了个舒服坐姿,把长腿抬高,短靴架在铁栏杆上。
听声音,贺循觉得她应该是光着腿。
他能想象她的姿势,语调平直:“你的坐势是不是不太雅观?”
黎可做了个高难度的跷腿姿势,双臂架在长椅上,仰着头,很无所谓:“有什么关系?走光你也看不见,这里黑灯瞎火的,夜里没有其他人。”
贺循皱眉,抿唇想了想,脱下风衣给她:“穿好。”
风有些凉,黎可毫不客气地披上了他的外套,把自己紧裹,笑嘻嘻赞美他:“您真绅士。”
阔大的外套还带着体温,有股温暖的香,黎可闭着眼,深吸了一口:“衣服真香。”她给他熨烫衣服的时候,熨烫机里会加一种专门的柔顺剂,他的衣服都有一种熨帖的木质淡香。
是他的衣服,贺循心头有种莫名的微妙……的确觉得她言语过于轻浮。
黎可裹着温暖外套,能在这里偶遇贺循也觉得心情甚好,摇头晃脑地喝着自己的酒。
她今天其实已经喝得不少,只是酒量绝佳,不至于喝醉,微微有点酒醺。
被夜风一吹,那点醺意更是微乎其微。
贺循能闻到她身上的酒气,淡声问:“你今天喝了多少酒?”
“我酒量好着呢。”黎可仰着头,自豪道,“喝多少都不醉,不是我自夸,一般男人我都能把他喝趴下,哪个朋友喝酒都要找我救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