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雪说,“为什么?”
“快乐的事,发生得太少了,”陆听说,“等某一天,快乐像大雪一样覆盖,从此都是美好的回忆。”
边雪着实愣了几秒,挡风玻璃外,雪花安静无声,变成覆盖晞湾镇街头的一块块雪白碎片。
“那它们融化之后怎么办呢?”边雪空洞地问。
“不知道,还没想明白我,”陆听耸耸肩说,“等到春天,边雪和我一起去找吧,可以代替雪的东西。”
边雪将车停进汽修行的停车坝,他解开安全带,认认真真地打量陆听:“很好,今天是哲学家陆听。”
陆听拿过后座的文件袋和衣物,下车关门,摸了下眉尾的创可贴:“你还没有回答。”
边雪还记得文件袋是给自己的,伸手去拿:“回答什么?”
陆听转身躲过,边雪摸了个空。
他掰正边雪的身子,低头无比认真说:“边雪,再等等吧,活到春天。”
边雪的淡笑冻在嘴边,冷风绞得脸部发疼,他垂眼往掌心里呼了口气:“别说什么死不死、活不活的话,被你阿珍姨听见准跟你急。”
陆听的视线始终落在他脸上,那点惊讶和无措没能逃过他的眼睛。但他只是咽了一下,把文件拿给边雪,两手反剪在身后:“给你和阿珍姨的,回家吧。”
他走在前面,过了一会儿边雪快步跟上来。边雪打开文件袋,从里拿出一叠厚厚的照片和一个移动硬盘。
“你帮我洗照片了?”边雪惊讶道,“照片我还没来得及筛……”
可很快,他知道后面的话不用再说了。
冲洗出来的照片,都是美好回忆。
有年轻十岁的杨云晓,工作、浇花、晒太阳,也有杨美珍和杨云晓的合照,就站在阿珍副食前,她们的目光垂落在稍矮一些的镜头上。
那时阿珍副食还叫“阿容副食”,阿容是边雪外婆的名字。
翻看完全部照片,边雪没有找到杨云晓治疗阶段的影像,他松了口气,把照片小心地放回纸袋,抱在怀里。
“谢谢,”边雪说,“今天辛苦了。”
两人走进65号院,陆听锁上门,回头说:“春天很快就要到了,说不定明天就会出太阳。”
边雪站在卧室前,喉咙堵塞得说不出话。
他以前从来没觉得,短短一个晚上,情绪竟然能几经变化,好像经历了一整个春夏秋冬。
和陆听待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有一种被拉扯的感觉,风就这样贯穿四季,推搡他让他向前。
陆听先一步开口:“晚安。”
边雪也说:“晚安。”
他回到房间,盯着墙壁上的拼音插画出神。雪下得小了,什么时候能停呢,明天会出太阳吗?
既然今年冬天这么冷,春天一定也不同寻常,会比往年暖和不少。
天蒙蒙亮的时候,院子外传来一阵喧哗。有了雪天经验的晞湾镇居民,早早拿起工具出门扫雪。
吃过早饭,边雪和陆听一块儿去阿珍副食。杨美珍刚起床,在先煮汤圆还是先扫雪之间纠结。
“你来扫,”杨美珍把扫帚塞边雪手里,“你们吃汤圆吧?吃几个?”
边雪和陆听异口同声:“不吃,吃过了。”
对视一眼,从对方眼底看出同样的恐惧,实在是没忍住,相视一笑。
杨美珍撇撇嘴,转动眼珠看见陆听,大惊失色:“哎呀,小陆的眉毛咋搞的!”
陆听捂住创可贴:“路滑,摔了一下,没事我。”
杨美珍进屋拿出红花油,二话不说,在大街上就想给他抹上:“其它地方肯定也磕到了吧?衣服撩起来,用这个好得快!”
边雪欣赏了一会儿陆听的尴尬,忍笑把照片递过去,打断杨美珍的唠叨:“我回去给他擦,阿珍你先看看这个。”
他说完便拉着陆听出去,站在门口扫雪。悄悄回头看了一眼,杨美珍戴上老花镜,对着灯管看那些照片。
边雪没再多看,陆听不知从哪拿来个桶,另一手拎着个铁铲:“那个不行,我来。”
他挽起袖子就开干,一铲又一铲下去,很快店门口露出一条通道。
“边雪!”杨美珍在楼梯上喊,“你看着点锅,我上去拿相册!”
边雪坐进玻璃柜内侧,用锅铲搅动汤圆:“陆听,阿珍姨好像煮了我们的份,怎么办?”
陆听瞥来一眼,汤圆个个浑圆:“你吃不完给我。”
杨美珍匆匆下楼,瞅了眼锅,骂骂咧咧说这笨孩子,汤圆都给搅露馅了。她坐在锅边,一边盯锅,一边往相册里装照片。
“你以后也给我拍点照片,”杨美珍说,“我拿去给你刘奶奶她们显摆显摆,镇上拍过照片的人可没几个。”
“好啊,”边雪说,“没几个吗?”
“可不,”杨美珍说,“用手机拍的不算,要这种用相机拍的,洗出来漂漂亮亮的……就像是昨天拍的一样!”
“边雪!”陆听喊了他一声,“帮我再拿一个桶!”
边雪应了一声,回屋找桶,唯一剩下的这个一股鱼腥味儿。他拿着桶出去,一眼见云磊穿着校服站在街边。
也没管他是来干嘛的,边雪扬声招呼:“小磊吃早饭了吗?没吃的话留下来吃汤圆吧。”
云磊果然在打量陆听,连退几步喊了声“陆哥”,一溜烟小跑进来,扒拉边雪。
“夹尾巴狗。”杨美珍推推老花镜评价。
边雪闻言直乐:“你来干嘛的?今天不卖茶叶蛋。”
云磊立马弯着眼睛大笑,连笑两声,店里店外三个人都一脸惊讶,停下手里的动作。
杨美珍再次评价:“这孩子长这么大第一次见雪,疯掉了。”
云磊绕着边雪和陆听小跑两圈:“边雪哥边雪哥,你给我拍张证件照吧!”
边雪被绕晕了,拉住他问:“拍证件照干嘛?要拍你进城拍去啊。”
“我入选了边雪哥!”云磊指着身上的校服,“后天要交证件照,周展哥说你拍得最好,我想让你帮我拍!明天我就去城里洗出来!”
杨美珍合上相册,笑他说:“夹尾巴狗要进城当运动员啦。”
云磊一个劲儿傻乐,央求边雪说,好不好啊哥,可以吗可以吧?我校服都穿上啦!
一直铲雪的陆听,把铁铲插进雪地:“边雪他……”
他想说边雪不太方便,上次在工作室的反应,他现在想起来都在后怕。可当着杨美珍的面,陆听没说出口,话到一半闭上嘴,去看边雪的表情。
边雪猜到陆听要说什么,冲他眨了下眼睛:“行,在这等着。”
剩下三人见他从背包里拿出相机,又听他指挥杨美珍起身,把杨美珍牵到店外的阳光下。
白茫茫的一片落在三人身后,杨美珍琢磨说:“是不是要让小磊去店里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