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烟肆起 第9章

待祭月大典结束，已是申时。

典礼过程顺利非常，派清风到处找寻宋霖的慕容尘，也没收到什麽异常的消息。

这让他忐忑的心思稍微轻松一些。

他明白，宋霖若真想在今日动手，最理想的时机便是祭月大典。

仪式庄重，戒备虽森严，但人群混杂，最容易让人有机可趁。如今大典平安落幕，宋霖想必是另有图谋，而非当场复仇。

怀着心事自己更了衣，慕容尘准备去参加酉时的宴会。

他这回换了件青色的常服，颜色比月白色深沉，却同样素雅。

衣料是上等的湘绣丝绸，在昏黄的烛光下，泛着低调的光泽。这青色衬得他脸色更为清瘦苍白，像是秋日里一株经霜的青竹，虽然病弱，却自有傲骨。

酉时将至，慕容尘在清风的陪同下，缓步走向太和殿。殿内已是灯火通明，丝竹之声不绝於耳，觥筹交错间，尽是歌舞升平的景象。

他一眼便看到主位上，慕容襵远正与几位大臣说笑，脸上带着难得的轻松。而皇后萧氏与丽妃则分列两侧，目光不时在他身上扫过。

慕容尘没有理会那些探究丶轻蔑或看好戏的眼神，径直走到自己末位的席次。

他坐下时，身边的慕容舒立刻侧过身，语气关切：「五皇弟，你这脸色不太好，不如少饮几杯，早些回宫休息？」那份关心恰到好处，挑不出任何错。

慕容尘只心想，他大皇兄这回恐想在文武百官面前演个好兄长呢。他淡淡点头，还未开口，一道雄浑的嗓音便从上首传来。

「大皇子不愧是仁厚传遍朝野！臣看着五殿下这身子骨，也替皇上心疼。大皇子如此顾念手足，实属我魏朝之幸！」

说话的是郭震山，当朝宰相，也是军功新贵的领袖。

他身形魁梧，一身暗红官袍也遮不住那股子久经沙场的豪爽之气。他是慕容襵远在平定皇后母族叛乱时立下大功的将领，也是当初坚决推举慕容氏上任帝位的主要力量。

郭震山朗声称赞，话中带着军人的直率，却隐隐将慕容舒抬上了「储君」之位。在他这派眼中，皇子间的手足之情，是维护新朝稳定的基本要素，尤其是最有可能当上储君丶在民间有良好声誉的慕容舒。

此刻殿内，文武百官陆陆续续入座，而席次也划分出明显的界线。

以郭震山为首的军功新贵，多占据了上半场靠近主位的位置，他们豪饮不断，气氛热烈。他们是魏朝的拥戴者，认为慕容氏的继位是拯救苍生的壮举。

在另一边，以吏部尚书陈景和为代表的前朝旧臣，则显得沉稳内敛。他们多是原宋朝的世家，对继位者极重合法性。当年前皇帝遭毒杀且无储君，他们是因找不到宋氏子嗣丶为避免天下再乱，才不得不勉强同意慕举族为帝。

这些旧臣们见到慕容尘那清瘦病弱的样子，再联想到他平日里受到的特殊恩宠——不需参与繁重典礼丶病榻前御医云集，眼底皆闪过一丝微妙的不满。

他们知道，皇帝对慕容尘的过度怜惜，源於对其「体弱去世」生母的思念，但这种因私人情感打破皇室规矩的行为，让这些恪守礼法的老臣感到不满，认为新朝皇帝过於感情用事。

慕容尘习惯了他们的目光，只神色淡淡，唇边微微一勾，做好表面功夫，「皇兄自是疼爱臣弟的。」

慕容襵远看着眼前的「兄友弟恭」只觉得欣慰。

在他心中，这份和睦是他最希望看到的景象——一个能弥补他心中愧疚丶又不会威胁皇位的病弱儿子，能得到未来储君的庇护，便是最好的结局。

祭月宴很快开始，宫女们鱼贯而入，端上精美的菜肴与温热的美酒。丝竹声随之转为激昂的歌舞，竟是一片河清海晏的光景。

太和殿内，金碧辉煌的烛台将殿宇照得如同白昼。大殿中央，舞姬们身着华丽的霓裳羽衣，裙摆翻飞，犹如流云。

上首的慕容襵远心情大好，不时举杯与身边的郭震山对饮。郭震山豪迈地一饮而尽，嗓门洪亮地赞颂着新朝的武功，引来军功新贵们一阵阵的附和叫好，粗犷的笑声回荡在殿内。

皇后萧氏则姿态高傲，偶尔对着大皇子慕容舒露出满意的微笑。

与这些喧嚣的热闹相比，以陈景和为首的前朝旧臣则显得格格不入。他们端坐不动，饮酒的动作缓慢而规矩，彷佛在用一种沉默的姿态，抗议着这份虚假的繁荣。他们眼中的热闹，更像是新朝急於掩盖其得位不正的粉饰太平。

官员们陆陆续续敬酒，慕容旭这回拎着酒樽，站在慕容尘席位前，扬了扬眉，他穿着一身华贵的紫色常服，面容俊秀，眼底却藏着精光。

「五皇弟，这大好日子不妨喝点？」晃了晃酒，似是要为他倒一杯。

慕容尘浅笑，不动声色的按住杯口，「臣弟不胜酒力，喝了恐会丢了皇室脸面。」

「哦？一杯而已，阿尘连皇兄脸面都不赏？」慕容旭眼底透出了几分深沉，抓着酒樽的手紧了几分。

慕容珏这回也走了过来，也举杯，「那便以茶代酒吧。」

慕容尘不晓他们为何无事献殷勤，只回头，示意宫侍端茶进来。

待酒樽斟满了茶水，慕容尘才客客气气的与他们碰杯，轻轻啜饮着茶水。

坐在上位的丽妃靠在慕容襵远怀里，抿了一口酒水，嘴角扬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做得不错，慕容尘终於喝了掺有药的茶水了。

两兄弟见了慕容尘喝完一杯茶水，才坐回原位，谈笑风生。

慕容尘瞥了他们一眼，再度喝了一口茶水，而在酒樽空隙，他似乎在殿外看见了一抹黑影，稍纵即逝。

手晃了下，几滴茶水溅至衣襟。

宋霖？

赶忙再朝外看了一眼，却也再看不到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