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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鸣墟 第十一章 忘忧墟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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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十羚庭 分类:都市 更新时间:2025-12-22 06:12:27 来源:源1

第十一章忘忧墟之门(第1/2页)

蜉蝣巷的深度无法用寻常尺度丈量。它不是地理的下陷,而是存在的沉降,是文明代谢物层层淤积、压缩、最终在岩层与废弃管道夹缝间结晶出的、一座倒悬的遗忘矿床。

垂直向下三百米——如果这被岁月啃噬的竖井还能保持“垂直”这一概念的话——初代情绪反应堆的遗骸静静横陈。它曾是一座钢铁大教堂,如今是被剥皮拆骨的巨兽化石。主框架的承重梁如扭曲的肋骨,锈蚀成血液干涸后的赭褐色,表面皲裂的漆皮翻卷如坏死的皮肤。破裂的冷却管道垂挂下来,像被抽干脊髓的神经束,末端凝结着曾经流淌液态情绪的、沥青般浓黑的固态残留。光线在这里是奢侈的侵犯,仅有几盏苟延残喘的应急灯,在远处投来奄奄一息、间歇性抽搐的昏黄光晕,勉强勾勒出这庞然残骸嶙峋的剪影。

而入口,那张唯一的门,是亵渎神学的造物。

它由无数废弃的情绪导管编织而成。这些导管粗细不一,材质各异,有些还残留着昔日输送“喜悦原浆”的光滑陶瓷内壁,有些则是输送“绝望浓缩液”的、布满吸收涂层的粗粝合金。它们被某种超越焊接的工艺强行扭结、熔融、编织,形成一张直径超过五米、向内深深凹陷的、近乎完美的圆形巨口。这张“嘴”的边缘参差不齐,导管断口犬牙交错,仿佛被暴力撕裂后勉强缝合。最令人骨髓生寒的,是导管表面那些经年累月增生出的情绪凝结物:暗红色的钟乳石如凝固的动脉血,幽蓝色的石笋似深海沉淀的怨毒,荧绿色的瘤状增生像辐射变异的菌群……它们在绝对的幽暗中,自行发出微弱但执着的、如同垂死生物呼吸般明灭的荧光。那光芒并非照明,而是标识——标识着此处堆积的情感毒素浓度,已足以让无机物发生异化,让金属生长出病态的、发光的癌。

陆见野站在这非人之口的门槛前。空气不再是气体,而是某种粘稠的、饱含微粒的半流体胶质,每一次呼吸都需要肋间肌额外做功,将沉重混浊的气息强行压入肺叶。气味复杂到令人晕眩:铁锈的腥、高压电弧击穿空气留下的焦臭臭氧、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甜腻到发齁又隐隐带着**水果气味的底调——那是高纯度情绪长期缓慢挥发、渗透进每一寸混凝土和钢铁后,形成的“气味化石”,是无数种激烈情感被时间风干后残留的、魂灵般的余韵。

苏未央的手像一块冰,死死攥着他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他的皮肤。她的声音压得极低,被稠密的空气吞噬大半,只剩下气声的颤音:“听见了吗……那声音……不通过空气……直接敲在脑干上……”她停顿,似乎在抵抗某种生理性的不适,“像把一整座住满晚期狂躁症患者的疯人院,塞进一个正在高速运转的离心机铁罐里……所有尖叫、哭泣、狂笑、诅咒、呓语……被暴力搅拌、打碎、重组……形成一种……正在发酵的、活的噪声。”

陆见野听见了。那不是声波的振动,而是一种更底层、更直接的神经共频震颤。它从脚下锈蚀得布满孔洞的钢板传来,顺着跟骨、胫骨、股骨,像冰冷的电流般爬升,在胸腔的空腔里激起沉闷而诡异的共鸣,与心跳的节律粗暴地交织、对抗。他点点头,动作僵硬,从贴身内袋里掏出那枚机械小川——或者说,承载着小川意识最后残响的数据核心——临终托付的密钥。

那不是一串数字,不是一道指纹,不是虹膜的虹膜图谱。

是一段哭声。

一段被最精密的情绪编码技术捕捉、数字化、并永久封存的,属于一个早已被世界遗忘的孩子的,绝望到连声带都无法震颤的、纯粹的呜咽。

陆见野将数据核心冰冷的表面,按在巨口边缘一根相对光滑、似乎曾是“平静”样本输送管的导管上。核心底部弹出数根细如蛛丝、却坚硬如金刚石的探针,悄无声息地刺入导管接缝的微观间隙。几秒钟死寂,仿佛连那无处不在的“发酵噪声”都屏住了呼吸。

然后,哭声渗了出来。

不是从某个扬声器,是从整张“嘴”,从编织成它的每一根导管的内壁,从那些发光的毒蕈般的钟乳石内部,同时、同频、同质地渗出。它不是声音,是情绪的实体化泄漏:一股冰凉的、粘稠如低温蜂蜜的、纯粹到令人心脏骤然停跳的悲伤之潮,瞬间无声地淹没了入口处方圆十米的空间。这悲伤没有具体的指向,没有个人的故事,只是“悲伤”这一概念本身,被蒸馏提纯到极致后的结晶。

苏未央身体猛地一颤,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膝盖发软向下滑去。陆见野手臂发力撑住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她全身每一块肌肉都在对抗那股外来的、几乎要碾碎意识的悲恸洪流。他自己的胸腔深处,那枚新生的、温热的金色“情核”,似乎被这同源的寒冷刺激,搏动了一下,扩散出一圈微弱但坚定的温热脉动,像冬日呵出的白气,暂时驱散了紧贴皮肤的严寒。

哭声持续了精确的十七秒。

然后,巨口开始蠕动。

不是机械齿轮的咬合,不是液压杆的推动,是生物般的、令人肠胃翻搅的蠕动。那些构成口腔内壁的导管,像沉睡的肠道突然被惊醒,开始缓慢地舒张、收缩、彼此挤压摩擦,发出湿漉漉的、仿佛巨型生物在吞咽口水般的黏腻声响。导管表面那些发光的增生组织随之明暗交替,荧光流转,如同无数只嵌在肉壁上的、没有眼皮的眼睛在同步眨动。巨口中央,那片绝对的黑暗向内裂开一道缝隙,缝隙边缘流淌着暗绿色的、如同腐烂萤火虫集群般的生物冷光。缝隙扩张,露出向下的通道——那绝非楼梯或电梯井,而是一个缓缓逆时针旋转的、由更多蠕动导管构成的螺旋状“肠道”。内壁覆盖着不断分泌的透明粘液,暗绿冷光在其下流动,深处传来沉闷的、有节奏的“咚……咚……咚……”的搏动声,像有一颗被埋藏在废墟最深处、早已停止跳动却又被某种邪术强行催动的巨大心脏,仍在徒劳地收缩。

“欢迎光临……消化系统第一环。”一个声音从侧后方锈蚀管道的阴影里滑出来,嘶哑得像砂纸反复打磨生锈的铁皮。

一对连体侏儒,从黑暗的褶皱中缓缓挪出。他们共用一具异常宽阔、几乎呈方形的躯干,包裹在油腻发亮的黑色皮革里。两颗头颅分别从肩膀两侧畸生出,面孔扭曲却惊人地相似,只是一颗永远凝固着哭丧般的哀戚,嘴角下垂,眼窝深陷;另一颗则永远挂着空洞到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嘴角咧到耳根,眼睛是两个漆黑的窟窿。他们的下肢严重萎缩,细如婴孩,由一套简陋但有效的反重力悬浮装置托着,离地漂浮约半尺。最触目惊心的是他们的头部——太阳穴位置没有毛发,皮肤被切除,直接暴露出两套精密复杂、闪烁着各色指示灯光的神经接口阵列。粗细细细的导线如同**藤蔓,从接口处蔓延爬满整个头皮,最后全部汇聚到脊柱位置一个不断发出低沉嗡鸣的黑色方盒处理器。

“左脑测谎,”哭脸头颅开口,声音尖细如针,刺破粘滞的空气,“谎言是杂质,污染原料。说谎者,扔进‘愤怒熔炉’,当一次性助燃剂。”他浑浊的眼珠转向陆见野,没有任何焦点,却让人感到被剥开审视。

“右脑估价,”笑脸头颅紧接着咯咯笑起来,笑声干瘪空洞,像摇晃一个内部零件松脱的罐头,“情绪是货币,纯度即价值。穷鬼,踢进‘悲伤沼泽’,眼泪还能榨出点渣滓。”他那双漆黑的窟窿“望”向苏未央,咧开的嘴角似乎又扩大了一丝。

“新面孔?”哭脸头颅抽动鼻子,像在嗅闻空气中的信息素,“供应商?瘾君子?迷失的羔羊?还是……披着羊皮的清道夫?”

陆见野松开苏未央的手腕,上前一步,从背包侧袋取出一个长约十五公分的圆柱形密封玻璃管。管子内部不是液体或气体,而是一团不断翻涌、扭曲、变幻形态的灰黑色烟雾。烟雾中,时而有破碎的惊恐人脸如溺水者般浮现又湮灭,时而闪过扭曲变形的走廊、无限下坠的失重幻象、冰冷器械的寒光——这是他严格按照地下黑市流传的配方,昨夜潜入第三层最混乱肮脏的“鼹鼠窝”贫民窟,用便携式情绪捕捉器,从十二个不同流浪汉最深沉的噩梦残留中,剥离、混合、再经过去人格化粗糙处理的产物。

“暗影集市,霍夫曼的渠道,”陆见野声音平稳,压过背景的诡异搏动声,“供应商。样品:‘二手恐惧’,B级浓度,混合型,已做基础人格剥离处理。”

他将玻璃管递向连体侏儒。哭脸头颅没有伸手,只是用那双浑浊无光的眼球“盯”着管子。他太阳穴暴露的神经接口突然亮起密集的红色光点,高频闪烁如蜂群振翅。几秒后,嘶声道:“真货。频率谱系杂乱,来源驳杂,情绪记忆残留量超标……品质,次等。”

笑脸头颅却迫不及待地伸出枯瘦如鸡爪的手,一把抓过玻璃管,动作快得带出残影。他将管子贴近自己那侧的神经接口,接口处自动探出数根比头发还细的银色探针,无声刺破强化玻璃管壁。管内的灰黑色烟雾仿佛找到出口,瞬间被吸入接口。笑脸头颅猛地一颤,整个悬浮装置都摇晃起来。他脸上那空洞的笑容骤然扭曲、放大,变成一种极致狂喜的痉挛,眼球在漆黑的眼眶里向上翻起,只露出大片眼白,喉咙深处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急促喘息。

“新鲜……够劲……杂质的……混沌感……”笑脸头颅满足地长长叹息,声音带着吸毒般的飘忽,随手将吸食一空的玻璃管像垃圾般扔开,管子在金属地面上滚动,发出清脆的声响。

哭脸头颅厌恶地皱了皱鼻子(如果他还有完好的鼻子的话),悬浮装置无声旋转,让开了那旋转肠道入口的路径:“下去。眼睛,管好。手,别乱碰。感受,最好关闭。第七层往下,禁区。交易完,立刻离开。这里不生产故事,不欢迎游客,更不欢迎……带着猎人气味的访客。”

陆见野微微颔首,重新拉起苏未央冰冷的手,踏入了那向下旋转的、**般的钢铁肠道。

内壁的触感超出想象的湿滑,覆盖着一层不断分泌的、透明而粘稠的润滑液,踩上去发出细微的“噗叽”声,在寂静(相对外界的嘈杂)的通道内异常清晰。暗绿色的生物冷光从导管壁内部透出,并非均匀照亮,而是如同静脉中的血液般缓缓脉动流淌,将一切都笼罩在一种病态、虚幻的幽绿光晕中。螺旋下降的坡度陡峭,通道狭窄压抑,仅容两人勉强并肩。四周肉壁般的导管随着他们的经过而产生轻微的收缩反应,仿佛这整个通道是一个拥有基础感知能力的、活着的巨物消化器官,正在感知并评估着这两个闯入的“异物”。

苏未央走在他身后半步,呼吸声越来越粗重,间隔不规则。陆见野回头看她,幽绿的光线下,她的脸异常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瞳孔正在自主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缩、放大、再收缩,像两台高速对焦的精密摄像机镜头。更诡异的是,她虹膜的边缘,泛起了一圈极淡的、非自然的金属冷光。

“我的……军用级视觉增强模块……”她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电子干扰般的杂音和竭力控制的颤抖,“在自动激活……环境情绪辐射浓度……超过预设安全阈值三百倍……辅助系统判定为‘极端威胁环境’……强制开启全频谱感知与记录模式……我……我暂时无法覆盖指令……”

陆见野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发现她手心全是冰凉的冷汗,但皮肤表面的温度却在反常升高,像过载的机器。“稳住。记录就让它记录,但别让那些数据流直接冲击你的意识缓冲区。试着在脑子里……建一堵墙,或者一个过滤网。”

他们继续在湿滑的肉壁肠道中螺旋向下。时间在这里失去了线性意义,只有单调重复的湿滑触感、肠道蠕动的轻微压迫、脉动的幽绿光芒和从深渊底部传来的、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混乱疯狂的声响交响。大约下降了感觉上有十分钟——或许只有三分钟,或许已有半小时——前方肠道突然结束,他们从出口被“排泄”出来,跌在一个锈蚀的、布满网格状透气孔的金属平台上。

眼前展开的景象,瞬间剥夺了语言,只留下纯粹的、感官的震撼。陆见野理解了“忘忧墟”这三个字背后,所承载的、远超字面的、令人灵魂战栗的重量。

这是一个庞大到目光难以穷尽的、倒置的、蜂巢结构的垂直深渊。他们所在的平台位于蜂巢顶部的边缘,如同站在一座倒扣的巴别塔塔尖。向下望去,是无尽的、令人眩晕的深邃,只有一圈圈以螺旋状向下无限延伸的环形平台,层层叠叠,消失在底部翻滚的、色彩混沌的雾气之中。每一层平台,都笼罩在不同色调的、非自然的光芒里,传出截然不同却又同样不属于理智世界的喧嚣。空间的绝对中央,一根直径堪比摩天大楼主体的、完全透明的巨型管道垂直贯通上下,管道内,粘稠如岩浆、色彩在不断剧烈变幻的液体(如果那还能称之为液体)正以惊人的速度向下奔流——那是被从各层平台榨取、初步提纯后的“情绪原浆”,正被输往深渊最底部的、最终的加工熔炉。

“第一层,”苏未央的声音变得平板、机械,像在朗读扫描仪输出的报告,她的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环境光主波长:620至750纳米,高强度。声压级:持续超过100分贝,频率集中于80至250赫兹低频段,夹杂不规则高频爆破峰。综合生物信号与情绪光谱分析……判定为:高浓度、持续性‘愤怒’生产层。”

陆见野的目光投向最近的下方平台。那里是“愤怒熔炉”。

数百个身着统一灰色、毫无特征可言的连体囚服的人形,密密麻麻如同工厂零件般,被固定在金属地面上的特殊座椅中。他们头上戴着沉重笨拙、布满电极的头盔,粗大的导线从脑后瀑布般垂落,汇聚到平台下方隐藏的集流槽。他们身体被束缚带牢牢捆缚,一动不动,如同僵硬的蜡像。但他们的脸——每一张脸——都在剧烈地扭曲、痉挛。额头上青筋暴起如蠕动的蚯蚓,面部肌肉拉扯出非人的狰狞,嘴巴扩张到颌骨极限,对着前方空无一物的虚空,发出无声的、却仿佛能直接撕裂观者灵魂的狂暴咆哮。他们的“愤怒”——那种炽热、尖锐、带有毁灭性特质的情绪能量——被头盔内的提取阵列强行抽取、转化,形成一道道猩红色的、如同浓缩血浆般的光流,顺着导线奔腾涌入集流槽,再与其他数百道同样的光流汇合,最终注入中央那根透明巨管。巨管中,猩红色的“愤怒原浆”如同地心熔岩,缓慢而沉重地翻滚、对流,散发出肉眼可见的、扭曲空气的热浪,将那一整层的景象都烘烤得微微波动、失真。

没有监工,没有鞭笞,没有任何可见的强制。只有这些被永恒固定的人形“情绪电池”,在沉默中燃烧自己,永无止境地“生产”着最纯粹的怒意。他们曾是活人吗?还是只是培养出的生物组织?陆见野无法分辨,只感到一股冰冷的恶心顺着食管上涌。

“第二层,”苏未央继续报读,她的眼球表面开始有极其细微的、快速滚动的数据流光影掠过,“环境光:主波长450至485纳米,低强度弥散光,类似月光。声音特征:持续性、多声源、低频段哭泣声波,叠加形成稳定声场,具有轻微催眠特性。情绪类型判定:高纯度‘悲伤’。”

悲伤沼泽。这一层弥漫着一种淡蓝色的、冰冷的、如同极地月夜般的光晕。平台上覆盖着一层浅浅的、乳白色、微微冒着热气的营养液。浸泡在其中的“人”,姿势各异,或仰或卧或蜷缩,动作缓慢迟滞到近乎静止,像是沉在琥珀中的远古昆虫。他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痛苦,没有哀伤,只有眼泪。清澈的、源源不断的、无声的眼泪,从他们空洞的眼眶中涌出,沿着毫无生气的脸颊滑落,滴入身下乳白色的液池。精巧绝伦的虹吸装置,以毫米级的精度悬浮在他们脸颊旁,每一滴泪珠刚刚脱离皮肤,就被瞬间吸取,导入细如发丝的透明导管。成千上万根这样的细管在平台下方编织成一张闪烁着微光的、复杂的蛛网,将所有泪水汇入更大的管道,最终注入中央巨管。那里的“悲伤原浆”是一种冰蓝色,流动异常缓慢,所过之处,连那特制的透明管壁外都凝结出一层厚厚的、晶莹的白色霜花,散发着彻骨的、直透灵魂的寒意。

陆见野胸腔深处,那枚金色的情核再次搏动,这一次,带来一种细微的、共鸣般的刺痛与牵引。这些被工业化收集的、冰冷的悲伤之泪中,是否混入了与母亲苏晚留下的、那份被压缩的极致之爱频率相近的碎片?

“第三层,”苏未央的身体开始无法抑制地轻微颤抖,她的视觉系统显然已超负荷运转,“环境光:复杂,多频段不规则快速闪烁,无法稳定成像。声音:无规律高频尖啸、断续呜咽、无法组成词句的破碎语素。生物信号扫描显示……多数生命反应非标准人类图谱,存在强烈基因编辑与共生改造痕迹。情绪类型:原生‘恐惧’。”

恐惧温室。这一层没有传统的平台,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悬挂在半空中的、由柔韧透明生物材质构成的巨大囊泡,如同某种深海怪物的卵。每个囊泡内部都爬满了诡异蠕动的植物——噩梦藤蔓。这种基因编辑造物没有叶片,只有无数如同苍白触手般缓缓蠕动、探寻的卷须,以及悬挂在藤蔓上、拳头大小、呈半透明状的“果实”。果实内部,可以清晰看到混沌的、如同**般翻滚流动的暗影,仿佛封印着一个独立的、完整的噩梦。一些身着全封闭式防护服、体型异常高大的“园丁”,用特制的、闪烁着能量刃的工具切割果实。切口处没有汁液流出,而是溢出一缕缕透明的、却让任何目睹者瞬间心脏收紧、后颈发凉的“气体”——这就是被提取的“恐惧精华”。这些气体被特殊导管迅速收集、加压液化,变成一种沉滞的、近乎墨黑色的粘稠原浆,汇入中央管道的色彩洪流。

陆见野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其中一个囊泡旁。那里有一个小小的、蚀刻在金属支架上的标志:一个简化抽象的琉璃塔轮廓。那是琉璃塔沙龙——那场致命拍卖会——的隐秘标记。连接那个囊泡的收集导管上,贴着一张手写的临时标签,字迹潦草狂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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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批次,活性极高。来源:琉璃塔沙龙崩溃现场(情绪辐射残留收集)。类型:混合型集体恐惧/绝望/存在崩解。特殊备注:检测到异常高频情绪残留信号(暂命名:‘零号频率’),信号强度微弱但特征谱系极其特殊,已物理分离标记,送交‘特质研究组’进行深度谱分析。”

琉璃塔。拍卖会。《悲鸣》引发的连锁崩溃。那些宾客们瞬间被抽空的恐惧与绝望。

他制造的那场灾难,留下的残骸,最终竟被收集、运输到了这里,成了酿造“忘忧浆”的、带有一丝“特殊风味”的珍贵原料。

一股比悲伤沼泽更冰冷的恶寒,混合着荒诞与自我厌恶,狠狠攫住了他的喉咙。

他们沿着紧贴蜂巢弧形内壁的、锈蚀狭窄的检修通道,继续向更深处移动。苏未央越来越沉默,几乎不再主动开口,她的眼睛已经完全变成了两架冷酷记录一切的摄像机,虹膜的金属光泽越来越明显,甚至开始有细微的、电弧般的蓝色火花在眼角偶尔闪现。陆见野自身的状态也在悄然恶化。越深入这情绪深渊,弥漫在空气中、渗透进每一寸空间的“情绪微尘”浓度就越高。无数种破碎的、强烈的、未经任何缓冲处理的原始情感碎片,像带有静电的灰尘,粘附在皮肤、衣物、甚至睫毛上,并试图通过毛孔、黏膜钻入体内。而他身体内部,那个由母亲留下的、既是“锚点”又是“缺口”的特殊结构,开始产生一种被动的、近乎本能的“吸力”。它不是主动吞噬,而是像一个过于敏感的海绵,不由自主地吸收着周围过度饱和的情绪辐射。更糟糕的是,他感到意识深处,那些属于秦守正的人格碎片与记忆烙印——那些知晓残酷真相后被强行唤醒、尚未完全整合的认知——开始松动、躁动、泛起泡沫。像是沉眠在心底湖床的毒蛇,嗅到了熟悉的、充满剧毒巢穴的气息,正在缓缓苏醒,扭动身体,准备浮出水面。

第四层,“狂喜回廊”。刺目到让人流泪的金色光芒充斥空间,一群戴着统一笑脸面具、身着华丽但破旧舞服的人,在不知疲倦地疯狂旋转、跳跃、舞蹈,直至力竭倒地,又被机械臂扶起,注射某种药剂后继续。他们癫狂空洞的笑声被特殊的共鸣腔收集,凝结成一种金黄色的、粘稠如蜂蜜的糖浆状物。

第五层,“嫉妒蛛巢”。幽暗的紫罗兰色光线中,一个个独立的隔间里,人们坐在单向玻璃前,玻璃后播放着精心编制的、关于“他者”拥有他们所渴望一切的虚拟影像。他们眼中滋生的、粘稠恶毒的嫉妒,被玻璃后的吸附层提取,在空气中凝结成细小的、闪烁着邪异紫光的结晶粉末。

第六层,“贪婪矿坑”。暗黄色的、如同劣质钠灯般的照明下,人们面对着不断跳动的、毫无意义的数字屏幕,双手以惊人的速度进行着虚拟交易、虚拟积累。他们空洞眼眸中燃烧的、永无餍足的欲念之火,被特殊的能量场压缩、冷却,形成一颗颗沉重如铅的、黯淡的黑色颗粒……

每一层,都是一个被剥离出来、单独囚禁并无限再生产的基础情绪地狱。每一层,都在为中央那根越来越粗壮、色彩越来越浑浊诡异、仿佛承载着整个堕落世界所有负面情感总和的原浆巨河,贡献着自己那份独特而罪恶的“色彩”与“毒素”。

他们终于抵达了蜂巢底部区域,一个从岩壁上天然凹陷、又被人工大规模开凿扩建而成的巨大洞窟。这里不再有分层的情绪农场,而是忘忧墟真正的核心——情绪酿酒坊。

数十座大小不一的蒸馏器如同沉默的钢铁巨人,以各种角度矗立在氤氲的蒸汽与奇异混合气味之中。它们嘶嘶地喷吐着白色蒸汽,管道如怪异的丛林藤蔓般在头顶纵横交错,输送着从上层流下的、不同颜色的原浆。最令人灵魂战栗的,是那些蒸馏器的冷凝部件——它们并非工业标准的金属管,而是由人体的长骨(主要是股骨和肱骨)精心拼接、打磨、抛光后制成。骨管被打磨得半透明,可以隐约看见内部有被冷却的、色彩妖异的液体流过。而每一根骨管的外壁上,都刻满了密密麻麻、需要放大镜才能看清的微小文字——那不是装饰,是无数个被榨取殆尽的灵魂,最后残存的忏悔、诅咒、祈祷或毫无意义的呓语,被永恒地篆刻在这亵渎的器皿之上,成为酿酒过程的一部分“风味添加剂”。

酿酒坊中央,一个穿着沾满各色污渍、皮质围裙的盲眼老者,正用他异常修长、布满厚茧与细微疤痕的手指,轻轻抚摸着一段骨制冷凝管。他的指尖在那些微小的刻字上缓慢滑动,动作轻柔如同抚摸情人的皮肤,又精准如同阅读盲文。他没有眼睛,眼眶处是两个光滑的、深陷的疤痕组织,但当他似乎“感知”到陆见野和苏未央走近时,两人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冰冷的、实质般的“目光”扫过全身,仿佛连五脏六腑都被瞬间透视。

“生面孔的气味……”盲眼老者开口,声音苍老,却异常清晰稳定,像一根磨损严重却依然精准的唱针,划过一张保存完好的黑胶唱片,“还带着……不属于这里的味道。一种空洞的回响,一种……渴求被填满的‘无’。”

陆见野强迫自己压下翻腾的心绪,再次拿出那份伪造的电子凭证。“霍夫曼先生推荐。我们代表‘暗影集市’,来洽谈长期、稳定供应高纯度‘二手情绪样本’的可能性。”

盲眼老者没有接凭证,甚至没有转头“看”它。他突然抬起右手,食指笔直地指向陆见野的胸口方向。“你,”他歪了歪头,仿佛在用无形的耳朵“端详”着陆见野,“你的痛苦……非常特别。不是那些回收的、被消化过、失去锋刃的二手货。是……原装的。新鲜的。一种会主动吸收光线、声音、温度、乃至其他所有情绪的……‘空洞’。我在原料库最深处的隔离区,闻到过一丝类似的、陈年的余味。但这么鲜活、这么生动、还在呼吸着的……是第一次。”

陆见野的心脏猛地一缩。苏未央无声地靠近他半步,她的眼睛记录光圈疯狂闪烁,几乎发出轻微的嗡鸣。

盲眼老者放下手,转过身,用一根看似普通、顶端却镶嵌着复杂传感器的导盲杖,敲了敲脚下渗着粘液的金属网格地面。“跟我来。让你们看看,真正的‘忘忧浆’,是如何从这些污秽与痛苦中,升华出‘美味’的。看完,我们再谈……生意。”

他们跟随老者,走向洞窟深处一个体积最为庞大的蒸馏器组。这个蒸馏器的原料入口,连接着七八根不同颜色的粗大管道,正在汩汩注入由上层输送下来的、经过初步混合的“情绪鸡尾酒”原浆。蒸馏器下方,幽蓝色的火焰不是燃烧气体,而是一种低温等离子焰,无声而稳定地炙烤着器皿底部。老者走到布满复杂表盘、旋钮、拉杆的控制台前,枯瘦但稳健的手指开始操作,动作熟练到仿佛那是他身体的延伸。

“酿酒,第一步,‘投料’。”他用导盲杖敲了敲那些原料管道,发出空洞的回响,“单一的愤怒,像烈酒,烧喉伤胃。纯粹的悲伤,像冰酒,寒入骨髓。恐惧散乱,狂喜轻浮。需要调配,像最苛刻的调香师调配他的传世之作。但情绪,比最复杂的香料分子式还要复杂亿万倍。比例差之毫厘,出来的就不是让人沉醉的‘忘忧浆’,而是引爆灵魂的毒药,或者……更糟的,毫无价值的废水。”

他拉动一个锈蚀的铜质拉杆。蒸馏器顶部一个厚重的观察窗缓缓滑开,透过加厚的玻璃,可以看见内部正在被加热的、色彩混沌如同调色盘被打翻的粘稠液体。“第二步,‘煎熬’。加热到临界点。不是物理温度的临界,是情绪共鸣频率的临界点。让愤怒的灼热与悲伤的冰冷在极限温度下互相撕咬、中和,让恐惧的尖啸与狂喜的眩晕彼此吞噬、融合。在极致的冲突与痛苦中,那些承载着具体记忆、个人故事的‘实体’——我们称之为‘苦精’——会因为无法承受这种纯粹的、去人格化的情感烈度而析出、沉淀、被剥离。”

随着幽蓝火焰的持续加热,蒸馏器内的液体开始剧烈沸腾、翻滚,并逐渐分层。一些浑浊的、仿佛有无数微小扭曲人脸在其中挣扎沉浮的深色胶状物,如同痛苦的沉淀,缓慢但坚定地向底部沉降、堆积。而上层的液体,则变得相对“澄清”了一些,色彩融合成一种不断变幻的、不祥的暗彩虹色,流光溢彩,却又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气息。

“第三步,‘分离’。”老者枯瘦的手指按下一个红色按钮。蒸馏器底部的一个小阀门打开,那些沉淀的、胶质的“苦精”被高压气体推出,流入旁边一个透明的大型玻璃容器。陆见野瞥见那容器底部已经积累了厚厚一层黑灰色、如同**淤泥般的物质,表面不时诡异地凸起一个个清晰的人脸或手部轮廓,又迅速平复下去,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却直透脑髓的细微啜泣与呻吟。

“‘苦精’,记忆的残渣,情绪的尸骸,”盲眼老者语气淡漠,仿佛在讨论厨房垃圾,“没用了。但直接销毁……可惜。通常,会送到第七层,‘悔恨之巢’。给那些还有能力‘后悔’的**原料加点‘催化剂’,能催生出更醇厚、更绵长、层次更丰富的‘悔恨原浆’。那可是……高端定制客户的最爱。”

他的手指,再次拂过那冰凉光滑的骨制冷凝管,动作近乎爱抚。“第四步,‘冷凝升华’。去除‘苦精’后的情绪混合蒸汽,通过这根‘忏悔者之骨’。骨头里篆刻的那些执念、那些未竟的渴望、那些死不瞑目的悔恨……会与蒸汽发生最后的、也是决定性的交互。它们赋予最终产物独一无二的‘回味’:或许是绵长不绝的苦涩,或许是尖锐短暂的刺痛,或许是虚假但诱人的片刻甘甜。这,才是‘忘忧浆’真正的灵魂,是它让人上瘾、让人宁愿拥抱地狱也不愿醒来的……魔力。”

蒸馏器的出口,一滴粘稠的、闪烁着梦幻般迷离幻彩光泽的液体,缓缓凝聚、滴落,精准地落入下方早已准备好的一个水晶烧杯中。那液体在杯中微微晃动,流光溢彩,美丽得如同收藏在博物馆的顶级欧珀,却又散发着一种令人本能恐惧、想要远离的危险气息。

“真正的‘忘忧浆’,”盲眼老者拿起那个水晶烧杯,虽然他看不见,却精准地将杯口朝向陆见野的方向,“不是让你忘记痛苦。是让你……爱上痛苦本身。让你在饮下它的那一刻,觉得那种空洞、那种撕裂、那种冰冷刺骨的绝望,是这世界上最醇厚、最复杂、最值得反复品味的顶级美酒。你会拥抱你自己的地狱,亲吻折磨你的荆棘,并深情地称其为……唯一的家园。”

陆见野没有伸手去接那杯危险的“美酒”。他的目光,越过盲眼老者佝偻的肩膀,落在了控制台旁边一个摊开的、页面边缘卷曲发黑的巨大皮质登记簿上。上面用各种颜色的墨水、潦草而匆忙的字迹,记录着近期每一批原料的详细信息。他的视线如同被磁石吸引,快速扫过,最终死死定格在最新登记的那几行字上:

批次编号:XQ-4903-17

接收日期:新历49年雨月18日(昨日)

来源:琉璃塔沙龙崩溃事件现场(情绪辐射残留高浓度富集区)

采集者:代号“清道夫”

情绪类型:混合型(恐惧/绝望/存在崩解/集体性歇斯底里)

原始浓度:A 级(极高活性)

特殊备注:检测到异常高频情绪残留信号(暂命名“零号频率”),信号强度微弱(约0.03标准单位),但特征谱系极其特殊,与所有已知情绪模板均不匹配,具有高度研究价值。已进行物理分离(约0.5毫升),标记为‘特研样本X-1’,送交‘特质情绪研究组’进行深度频谱分析与逆向工程尝试。

当前状态:剩余主体部分(约15升)已投入‘幽影系列’忘忧浆第三批次酿制。

陆见野感到一股比悲伤沼泽更刺骨的寒意,瞬间冻结了脊椎。他们不仅系统性地收集了琉璃塔惨剧的“残渣”,竟然还如此敏锐地捕捉并分离出了那一丝属于他的、源自“零号初泪”的独特频率残留,并且……已经启动了针对性的、充满危险气息的“研究”!

就在这时,酿酒坊深处某个堆满废弃骨管和生锈零件的阴暗角落,传来一声不甚响亮、却被此刻寂静凸显出来的金属碰撞闷响——像是什么东西被无意中踢倒,滚动了几下。

陆见野警觉地转头,目光如刀般扫向声源。在摇曳的蒸汽阴影和杂物堆积的缝隙里,一个反光的、巴掌大小的物体,吸引了他的注意。他下意识地迈步走过去,弯腰,从油腻的污渍和金属碎屑中,捡起了那个东西。

入手冰凉,沉甸甸的。是一张金属材质的工作证。边缘有明显的磕碰磨损痕迹,但卡片主体的磁条和嵌入式芯片看起来完好无损。正面,蚀刻着“忘忧墟核心酿造区·绝密”的徽记,下面是清晰的印刷字体:

姓名:林夕

职位:首席情绪酿酒师-特聘顾问

权限等级:A级(全区域通行)

部门:特质情绪研究组/高端定制酿造车间

有效日期:新历49年雨月1日——新历49年花月30日

花月30日。

那正是……昨天。

陆见野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疯狂地、不受控制地擂动起来,撞击着胸腔,发出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沉闷巨响。他翻转工作证。

背面没有公司标语,没有安全须知,只有一行字。不是印刷,不是雕刻,像是用某种极细、极坚硬的刻针,以近乎疯狂的力道,深深地、一笔一划地划进金属层里,痕迹之深,几乎要将卡片穿透:

“若拾到此证,我已成酒。饮我者,将见我最后所见。”

寒意瞬间穿透四肢百骸。他的目光猛地移回正面那张小小的、嵌在卡片里的证件照。照片上的林夕,穿着他常穿的、略显宽大的白大褂,背景似乎是某个光线明亮的实验室,脸上带着他惯有的、那种温和却总带着一丝距离感的浅浅微笑。但……不对。

陆见野将工作证举到眼前,凑近,借着蒸馏器幽幽的蓝光和周围闪烁的指示灯,死死盯住那张照片。

照片上林夕的眼睛……

是闭着的。

不是拍摄瞬间偶然的眨眼,不是光线造成的模糊。是刻意地、紧紧地、甚至带着某种决绝意味地闭合着。眼睑的线条绷得很紧,睫毛在照片上清晰可辨,形成了一个完整而封闭的弧线。

一个冰冷刺骨、充满不祥的预感,如同深海涌上的寒流,瞬间淹没了他。他猛地抬头,看向苏未央,嘴唇翕动,想要说什么——

咿——嘎————!!!

刺耳的、撕裂金属般的高频警报声,毫无任何预兆地,以最大音量炸响!瞬间吞没了酿酒坊内所有的其他声音!头顶上,数盏深红色的旋转警示灯同时点亮,疯狂转动,将整个洞窟、所有蒸馏器、每个人的脸,都染上了一层不断流淌、变幻的、如同鲜血般的光影!

盲眼老者在警报响起的瞬间,佝偻的背脊猛然挺直!他侧耳,仿佛在倾听警报声中的某种特殊频率,那张布满疤痕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显著的情绪变化——那不是惊慌,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混合了极端兴奋、残忍期待与职业性愤怒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狞笑!

“原料逃跑啦——!!!”他的声音,通过隐藏在洞窟各处的、音质粗糙的扩音器,瞬间传遍了酿酒坊,甚至可能向上穿透,回荡在蜂巢的每一层,“第七层!‘悔恨之巢’的**原料跑了!抓住他!他偷走了今天高端定制订单要用的、最关键的那份‘终极悔恨’原浆母液!抓住那个老东西!要活的!母液不能洒!”

几乎同时,酿酒坊墙壁上几块原本处于关闭状态的监控屏幕,“啪”地一声全部亮起,显示出蜂巢不同区域、不同角度的实时黑白画面。其中一块屏幕,明显是位于某条狭窄、布满管道的维修通道内,画面剧烈晃动,焦距不稳。但足以看清,一个身影正在通道中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拼命向前奔跑。

那是一个白发苍苍、瘦得几乎脱形、如同骷髅裹着一层松弛皮肤的衰老男人。他身上穿着一件肮脏破旧、类似精神病院束缚衣的灰蓝色条纹服,赤着双脚,脚底已经血肉模糊,在身后留下断续的暗红色脚印。他怀里,用破烂的布料和自己的身体死死护着一个拳头大小、隐约泛着暗沉琥珀色光泽的密封罐子。他的脸上,混合着濒死的恐惧、极致的痛苦,以及一种疯狂到近乎纯净的、孤注一掷的决绝。

当监控摄像头因为他剧烈的奔跑而偶然捕捉到一个相对清晰的正面镜头时——

陆见野如被高压电流击中全身,僵立当场,瞳孔扩张到极限,手中的金属工作证“当啷”一声,从他完全失去知觉的手指间滑落,重重砸在冰冷的金属网格地面上,发出空洞的回响。

那张脸……

虽然被非人的折磨和岁月摧残得几乎面目全非……

虽然被痛苦和恐惧扭曲到变形……

但他认得。

他死也不会忘记。

那是三年前。

那场导致七位研究员当场“情感死亡”、改变了他一生的实验室重大事故中。

当时在场的,除了秦守正之外,另一位理论上的最高技术负责人。

那位在秦守正篡改后的官方报告里,被记录为“因设备突发故障、为保护实验数据不幸当场牺牲”的——

首席科学家,周远山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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