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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鸣墟 第二章 琉璃残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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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十羚庭 分类:都市 更新时间:2025-12-22 06:12:27 来源:源1

第二章琉璃残响下(第1/2页)

金色涟漪在苏未央眼中疾旋。

有那么一瞬间,陆见野以为她要动手。她周身的气场变了——不再是平静的孤岛,而是蓄势待发的某种东西,像收拢翅膀的猎鹰在计算俯冲角度。楼梯间的温度骤降,他呼出的气息凝结成白雾,铁扶手上迅速覆盖了一层薄霜。密封箱在他怀中剧烈震动,发出警告般的尖锐嗡鸣。

但她最终只是侧过脸,看向楼梯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霜花在瞬间消融,温度恢复正常,仿佛刚才的异变只是集体幻觉。

“陆见野。”她说,声音里多了一丝陆见野无法解读的东西——是疲惫?是怜悯?还是某种更深沉的悲哀?“你相信巧合吗?”

“什么?”

“《悲鸣》在琉璃塔展出的日期,是小川通过实习生审核的日期完全一致——不是同一天,是同一时刻,精确到秒。调配那批实验级卡珊德拉药剂的实验员,三个月前因‘操作失误’被调离岗位,但交接记录显示他在离职前一天单独约见过小川,谈话内容没有记录。还有今天塔内的排班——本该在展厅执勤的三位高级安防员,全部在最后一刻被临时抽调去处理‘地下管道泄漏’,一个根本不需要三名高级人员到场的小事故,导致现场只剩下经验不足的新人。”

她每说一句,就下一级台阶。

脚步声在铁板上敲出规律的回响,像倒计时的钟摆。

陆见野跟在她身后,寒意顺着脊椎爬升,不是温度的寒冷,是真相的冰冷触须探入骨髓。

“你在暗示有人策划了这一切。”

“不是暗示,是事实。”苏未央停在楼梯拐角。这里有一扇小窗,嵌在厚重的混凝土墙里,玻璃肮脏模糊,外面是琉璃塔的背面。透过浑浊的介质,能看见远处闪烁的救援车顶灯,红蓝交替,把夜空中低垂的云层染成病态的紫色;和更远处城市璀璨的霓虹,那些光点连成一片,像发光的疱疹长在大地的皮肤上。两个世界,被一扇窗隔开,这边是废墟与真相,那边是虚假的安宁。

“但策划者犯了一个错误。”她抬手,指尖轻触窗玻璃。冰冷的表面瞬间泛起细密的霜花,以她的触碰点为圆心向外蔓延,形成一幅诡异的花纹——像神经元的突触连接图,又像某种古老文明的符文。霜花在绿光下泛着幽蓝,每一片冰晶都在缓慢生长、分叉、连接,仿佛自有生命。

“他们没想到你会扑向《悲鸣》。更没想到《悲鸣》会……选择你。”

窗上的霜花突然碎裂。

不是自然融化,是某种频率的震动导致的共振破裂。玻璃表面浮现出无数细密的裂纹,像被无形重锤敲击的冰面。碎片还没落地,就被苏未央随手一挥,化作细小的冰晶消散在空气里,不留一丝痕迹。玻璃恢复原状,仿佛从未被触碰。

陆见野怀中的密封箱在这一刻沉寂了。

彻底的,死一般的沉寂。之前的搏动、震颤、低鸣全部消失,仿佛箱内那残骸突然失去了所有生命迹象,变成一块普通的、死去的布料。但陆见野能感觉到——一种更深层的东西正在酝酿。不是声音,是重量。箱子变沉了,沉得像装着一整块铅,沉得他手臂肌肉因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那重量不仅是物理的,是某种更本质的东西,像有整个世界的悲哀压在这一小块画布上。

“它进入休眠了。”苏未央收回手,指尖残留着极淡的白雾,很快消散,“因为接近了‘边界’。”

“什么边界?”

苏未央没有回答。她推开楼梯尽头另一扇门——那门是厚重的防爆钢门,需要双手才能推开——外面是地下停车场负三层。空旷,昏暗,只有几盏节能灯在远处亮着惨白的光,光线勉强刺破黑暗,在水泥柱和停放的车辆间投下长长的、扭曲的阴影。空气里有潮湿的混凝土和机油的味道,还有久未通风产生的霉味,像地下墓穴的气息。

还有血的味道。

很淡,但陆见野闻到了。他的嗅觉在情绪亢奋时会异常敏锐——这是他自己都不太愿意承认的隐性特质,是某种不请自来的天赋,或者说诅咒。气味来自右前方,一排废弃的旧式充电桩后面,混杂着铁锈味和尘埃味,但那一缕甜腥像红线一样清晰,指引着方向。

他朝那个方向迈步。

“陆见野。”苏未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罕见的带上一丝急促,像平静湖面被石子打破,“不要过去。搜救队会——”

他已经看见了。

充电桩后面的阴影里,蜷着一个人形。穿着琉璃塔实习生的浅灰色制服,那灰色在昏暗光线下几乎与水泥地融为一体,只有袖口一道反光条微微发亮。人影脸埋在膝盖里,肩膀在轻微颤抖,颤抖的幅度很小,但频率极快,像触电般无法控制。地上有拖行的痕迹,从停车场更深的角落一路延伸到这里,痕迹边缘洒落着零星的血点,已经半干,在苍白灯光下呈现暗褐色,像泼洒的锈迹。

痕迹旁散落着几样东西:一个摔碎的数据板,屏幕裂成蛛网;一支笔,笔尖折断;还有一只鞋,是廉价的帆布鞋,鞋带松脱,像被匆忙踢掉。

“小川?”陆见野压低声音,一步一步靠近。靴底踩在水泥地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在空旷寂静中异常清晰。

没有回应。

只有细微的、动物般的呜咽声,从那个蜷缩的身体里漏出来。声音扭曲变形,不完全是人类的音色,中间夹杂着气泡破裂般的杂音,像喉咙里有液体在翻涌。

陆见野在距离三米处停下。他放下密封箱——箱子触地的瞬间发出沉闷的咚响,在空旷停车场里回荡,回声从四面八方折返,层层叠加,像无数人在同时敲击丧钟——然后慢慢蹲下,让自己的视线与小川齐平。这个角度,他能看见小川裸露的脚踝,皮肤苍白,血管清晰可见,还在微微抽搐。

“小川,是我。”他尽可能让声音平稳,但尾音还是泄露了一丝颤抖,“陆老师。没事了,结束了,我们现在离开这里。”

颤抖停止了。

小川缓缓抬起头。

陆见野的呼吸滞住了。

那张脸还是小川的脸,五官轮廓都没变,甚至脸颊上几颗青春痘的位置都还熟悉。但眼睛——眼睛完全不一样了。虹膜扩散到几乎覆盖整个眼球,原本棕褐色的色素褪去,变成浑浊的灰白色,像煮熟的蛋白;瞳孔缩成两个针尖大的黑点,在灰白背景上像深渊的入口。眼白部分布满蛛网般的血丝,那些血丝不是普通的充血,是血管爆裂后血液渗入巩膜形成的、树枝状的暗红色纹路,还在缓慢蔓延。

更诡异的是他的眼神:没有聚焦,没有意识,只有纯粹的、原始的恐惧,像被困在永恒噩梦里的人隔着玻璃看见现实,既渴望逃离又惧怕触碰。他的嘴唇在动,嘴角有干涸的血痂,新的血液从牙龈渗出,染红了牙齿。陆见野凑近,才听清那破碎的音节:

“画……在说话……好多人在说话……他们出不来……墙太厚……要我帮忙……”

“谁出不来?”陆见野问,声音压得极低,怕惊扰什么。

小川突然瞪大眼睛。那动作极其突兀,眼睑猛地张开到极限,几乎要撕裂眼角。灰白色的虹膜剧烈震颤,针尖般的瞳孔疯狂收缩扩张,像相机快门在疾速开合。他的视线越过陆见野,死死盯住他身后的密封箱。

“它!它醒了!它看见我了——它知道我听见了——!”

尖叫声撕裂空气。

那不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是高频与低频的混合,是声带撕裂后挤出的、混杂着血液气泡的嘶吼。小川猛地弹起,不是扑向陆见野,而是扑向密封箱。动作快得超出人类极限,四肢着地的奔跑姿态扭曲如野兽——手臂反向弯曲,手指抠进水泥地,指甲崩裂出血;双腿蹬地的角度违反解剖结构,膝盖向外翻折。他像一只被扯断线的木偶,以破碎的姿态冲向那个箱子。

陆见野只来得及侧身挡在箱子前。小川已经撞上来——不是撞击,是撕咬。他张口咬向陆见野的手臂,牙齿嵌进外套布料,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陆见野能感觉到犬齿穿透纤维,刺入皮肤,咬合肌的力量大得不正常,像液压钳在收紧。

“小川!松口!”

陆见野抓住他的肩膀想推开,触手的肌肉硬得像石头,还在剧烈痉挛,皮肤温度高得烫手。小川喉咙里滚出非人的低吼,那声音从胸腔深处挤出,带着黏稠的液体翻滚声。他的瞳孔彻底扩散成一片漆黑——不是灰白,是纯粹的、吸收所有光线的黑,像两个微型黑洞长在眼眶里。他的手指抠进陆见野的手臂,指甲撕裂皮肤,血立刻渗了出来,温热,粘稠,带着铁锈的甜腥。

血味在空气中炸开。

密封箱在这一刻重新苏醒。

不是震颤,是咆哮。低频的声波以箱子为中心炸开,不是通过空气传播,是直接作用于空间本身。停车场地面细小的碎石跳起舞,远处停放的车辆警报器同时被触发,尖利的鸣叫汇成混乱的交响。灯管一盏接一盏爆裂,玻璃碎片如雨落下,在最后的光亮中闪烁如钻石尘埃。黑暗如潮水般涌来,只剩下远处应急出口标志惨绿的光,把一切染成地狱绘卷的颜色——陆见野跪地的身影,小川兽化的轮廓,密封箱表面浮现的诡异纹路,全部浸泡在那不祥的绿色里。

陆见野感觉到怀里的箱子在发烫。不是之前的温热,是灼人的高温,隔着几层布料仍烫得皮肤刺痛,像抱着一块烧红的铁。画布上那双眼睛在观察窗后睁到极限,漆黑的瞳孔里倒映着小川疯狂的脸,和陆见野手臂上淋漓的血。那眼神不再是恳求,是饥渴,是贪婪,是捕食者看见猎物流血时的兴奋。

然后,它开始“吸收”。

不是物理意义上的吸收。陆见野找不到更准确的词——他手臂伤口渗出的血珠,在脱离皮肤的瞬间,不是向下滴落,而是违反重力地横向飘向密封箱,像被无形的线牵引。血珠在空中划出细小的、暗红色的弧线,一颗接一颗,连成断续的血线。它们撞在观察窗上,没有留下痕迹,而是直接渗入玻璃,被画布吸收。每吸收一滴,画布上的色彩就鲜艳一分,那双眼睛就明亮一分,箱子的搏动就强劲一分。

同时,小川的挣扎就衰弱一分。

陆见野猛然意识到:它在吸血,也在吸食小川的情绪——那疯狂、恐惧、痛苦混合而成的、高浓度的负面能量。

“它在以情绪为食。”

苏未央的声音从陆见野身后响起。她不知何时已经靠近,站在三步外,右手微微抬起,指尖有淡金色的光丝缭绕,那些光丝细如发丝,却在黑暗中清晰可见,像有生命的触须在空气中缓慢摆动。

“特别是强烈的负面情绪——恐惧、痛苦、绝望。《悲鸣》本就是为放大和收集这些而创造的。现在它残缺了,饥饿了,本能会驱使它寻找最近的、最充沛的养分。”

“小川被它吸引了?”陆见野捂住流血的手臂,但血还在持续飘向箱子,像一条条细小的红色溪流,在空中搭建起诡异的桥梁。

“不是吸引,是共鸣。”苏未央的视线落在小川身上,金色涟漪在眼底缓慢旋转,速度与密封箱的搏动逐渐同步,“他注射的卡珊德拉让他暂时拥有了类似《悲鸣》的感知结构。他变成了一个……接收器,一个放大器。而《悲鸣》是发射塔,是信号源。发射塔饿了,自然会寻找最近的接收器,榨取情绪能量来维持自身的存在。”

小川又开始呜咽。他松开撕咬,但手指仍抠在陆见野手臂里,指甲深陷进肉中。他抱着头,手指深深插进头发里,用力到指节发白,头皮被扯出血痕。

“让它停下……”他嘶哑地说,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属于人类的、痛苦的清醒,“老师……求你……让它停下……太吵了……他们都在哭……十二个人……不,十三个……多了一个……多了一个不该在的……”

“谁在哭?”陆见野问,忍着剧痛试图掰开小川的手指。

“画里的人。”小川抬起脸,泪水混着血从眼角滑落,在灰白色的皮肤上冲出两道污浊的痕迹,“那些被关在颜色里的人……靛蓝的是个老人,他在哭儿子;暗红的是个女人,她在尖叫;墨绿的是个孩子,他一直在问妈妈去哪了……他们出不来……颜色是墙……好厚的墙……”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神开始涣散。

“还有一个……在最深处……黑色的……没有形状的……它在吃其他人……它饿了太久……”

停车场陷入短暂的死寂。

只有密封箱持续的低鸣,和远处隐约传来的、隔着层层混凝土的救援动静——电钻声、呼喊声、机械运转声,像另一个世界的声音透过水层传来,模糊而遥远。陆见野盯着小川崩溃的脸,脑子里突然闪过爆炸前那一刻的画面——《悲鸣》的色彩从画布上剥离、融化、变成有质感的悲鸣。那些色彩流动的轨迹,当时只觉得震撼,现在回想起来,确实像……挣扎。

像有什么东西在色彩深处挣扎,试图冲破二维的平面,进入三维的世界。那些漩涡不是艺术的笔触,是囚徒试图打破牢笼时搅动的涟漪。

“苏未央。”陆见野缓缓站直身体,血还在流,但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只有一种冰冷的、麻木的、接近顿悟的清醒,“《悲鸣》到底是什么?”

苏未央没有立刻回答。她盯着密封箱,金色涟漪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快到几乎看不清纹理,只留下一道璀璨的光环。她的嘴唇在动,无声地念着什么,指尖的光丝开始编织成复杂的几何结构——三维的、不断变化的、像某种防护法阵的图案。

“十五年前,‘彼岸花’项目的最终产物。”她终于开口,每个字都像从冰窖里凿出来的,带着森冷的寒意,“不是艺术品,是收容装置。情绪病重度患者在接受‘意识映射疗法’时,如果发生不可逆的崩溃,他们的情绪残余——恐惧、执念、人格碎片——会被提取出来,封存在特制的纳米纤维画布里。理论上,这是一种人道的精神临终关怀,让痛苦以艺术的形式获得永恒安宁,让生者可以缅怀,让死者可以安息。”

“理论上?”陆见野重复这个词,听出了其中的讽刺。

“实际操作中,有些研究员认为这些‘情绪残余’是珍贵的研究样本。他们不满足于静态封存,开始尝试拼接、融合、甚至……培育。”苏未央的指尖,金色光丝扭曲成更复杂的形状,开始散发出细微的、高频的嗡鸣,“就像把不同颜色的黏土揉在一起,看能捏出什么新东西。《悲鸣》是编号第七的试验体,也是最特殊的一个——它融合的不是普通患者的残余,是十二名‘情绪共鸣能力者’的碎片。这些人生前就能感知、放大、甚至操控他人的情绪,是天生的情感天线。死后,他们的残余在画布里发生了无法预测的异变,他们没有消散,反而……”

她顿了顿,寻找准确的词。

“反而形成了某种共生网络。它们彼此喂养,彼此放大,彼此折磨,形成了一个封闭的、自给自足的情绪生态圈。靛蓝的恐惧喂养暗红的愤怒,暗红的愤怒催生墨绿的悲伤,墨绿的悲伤滋养漆黑的绝望,漆黑的绝望又反哺靛蓝的恐惧——一个完美的、永恒的悲剧循环。”

小川发出一声抽泣。那声音太微弱,几乎被密封箱的低鸣淹没。

“他们没死……”他蜷缩着说,身体开始抽搐,像癫痫发作,“还在里面……一直在里面……出不来……黑色那个在长大……它吃掉了三个……马上要吃第四个……”

苏未央看向他,眼神复杂。那里面有悲哀,有审视,还有一丝陆见野无法理解的、近乎愧疚的东西。

“他们的生物机能确实终止了。但意识残留的部分,因为共鸣能力的特性,在画布里形成了某种……准意识集群。它们能思考,能感知,能痛苦,但无法死亡,无法解脱。《悲鸣》不是一幅画,陆见野。”她转回视线,盯着陆见野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它是一个监狱。关着十二个——不,现在可能是十一个——永远在哀嚎的灵魂。一个永恒的、活着的、会呼吸的地狱。”

密封箱的搏动在这一刻突然改变节奏。

咚。咚咚。咚。

像某种密码。摩斯电码?还是更古老的、基于心跳频率的密语?

陆见野感觉到怀中的箱子在震动,但这次的震动不再混乱,而是有规律的、带着明确意图的脉动。他低头,透过裂纹密布的观察窗,看见画布上那双眼睛正盯着他。眼神变了——不再是之前的空洞或疯狂或饥渴,而是带着某种……恳求。深深的、绝望的、像溺水者看见最后一根稻草的恳求。

还有似曾相识。

他在哪里见过这双眼睛?

不是今天,不是在这幅画上。更早,更久远,在记忆被封锁的深处。巷尾拾荒老头递来的泛黄照片,年轻时的秦守正,实验室,还有——

照片上那个十五岁的少年。

那个低着头的、只露出小半张侧脸的少年。

如果他抬起头,如果他的眼睛看向镜头——

“陆见野!”苏未央的警告来得太迟。

小川突然暴起。

不是扑向箱子,不是扑向陆见野,而是扑向苏未央。他的动作快如鬼魅,但在接触到苏未央周身三尺时,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空气炸开一圈淡金色的涟漪,像石头投入水面的波纹,但那波纹是立体的、发光的、带着噼啪的静电声。小川被反弹出去,重重摔在水泥地上,肩胛骨撞击地面发出清脆的、令人牙酸的骨折声。

但他立刻爬起,像感受不到疼痛,骨折的手臂反向扭曲着支撑身体,再次扑上。这次他换了目标——不是苏未央,不是密封箱,而是停车场深处,一辆老旧的面包车后面。

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发光。

幽蓝色的,细碎的,像盛夏夜坟地飘荡的磷火,又像深海发光水母群聚时的冷光。光点之间,隐约勾勒出一个门的轮廓——不是实体门,是空间被撕裂后形成的、不稳定的开口。门的边缘在波动,像水面倒影被风吹皱,透过波动的界面,能看见对面的景象不是停车场,而是某种荒芜的、非现实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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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苏未央脸色骤变,一直维持的平静面具第一次彻底碎裂,露出底下真实的惊惧,“是共鸣裂隙!有人在这里开了后门!”

她冲向那扇光门,速度比小川更快,身形在黑暗中拉出一道淡金色的残影。但小川比她更近,更疯狂。年轻人像感受不到骨折的疼痛,四肢并用,以一种扭曲的姿态冲向蓝光——左臂骨折,就用肘关节和膝盖爬行,皮肤在粗糙的水泥地上摩擦出血痕,身后拖出一道断续的血迹。

在触及光幕的瞬间,他的身体开始分解。

不是物理分解,是某种更诡异的、像素化般的离散。皮肤、肌肉、骨骼散成无数光点,每个光点都是一小块模糊的影像——一只眼睛的碎片,半张扭曲的嘴,一根抽搐的手指——这些影像碎片汇入蓝色的洪流,像沙粒被潮水卷走,消失在门后。

整个过程不到两秒。

陆见野冲到光门前时,只剩下空气中残留的、烧灼臭氧的刺鼻味道,和小川最后一声破碎的呼喊。那声音不是从喉咙发出,是从正在离散的身体每一个细胞里挤出来的、无数声音的重叠:

“——老师——对不起——我看见——太多了——”

最后一个音节被光门吞噬。

光门开始坍缩。

幽蓝色向内收缩,边缘泛起不稳定的电火花,噼啪作响,在黑暗中炸开细小的、枝杈状的闪电。苏未央伸手试图稳定它,金色光丝从她指尖涌出,成千上万条,像发光的蛛网缠绕上门框,试图缝合空间的裂口。但光丝一接触门缘就被狂暴的能量撕碎,炸成漫天金色的光尘。她闷哼一声,后退半步,嘴角溢出一缕血丝,那血不是鲜红,是淡金色的,在黑暗中微微发光。

“关不上了。”她喘息着说,声音里第一次露出疲惫,“坐标已经锚定,通道正在固化。对面有人接应,不止一个——我能感觉到至少三个意识体在维持通道稳定。”

“对面是哪里?”

“不知道。但能在琉璃塔内部、在阿塔西亚雾霭的干扰下、悄无声息地开共鸣裂隙,需要的不仅仅是技术。”苏未央擦去嘴角的金色血液,眼神冷得像淬火的刀,刀刃上凝结着寒霜,“需要内部权限。高级权限。塔内不超过五个人有这个级别的访问密钥。”

陆见野盯着坍缩到只剩一人高的光门。透过扭曲的光幕,他隐约看见对面的景象——不是停车场,不是建筑物内部,而是一片荒芜的、布满暗红色岩石的旷野。天空是诡异的紫灰色,没有云,只有缓慢旋转的、像巨大眼睛般的漩涡,漩涡中心是深不见底的黑。没有太阳,没有月亮,光源来自岩石本身——那些暗红色的石头在自行发出微弱的光,像冷却的熔岩,又像凝结的血块。

旷野中央,站着几个人影。

距离太远,看不清脸,只能看见轮廓。但其中一个人影的轮廓,陆见野觉得眼熟。修长,挺拔,穿着深色的长风衣,背对着光门的方向,正在对另一个人下达指令。他的动作干脆利落,每一个手势都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风衣下摆在荒原的风中猎猎作响,那风似乎很强,吹得人影衣袂翻飞,但在光门这侧,陆见野感觉不到一丝气流。

风衣内侧翻起的瞬间——

陆见野看见了那个图案。

绣在风衣内侧衬里上的、极其隐蔽的徽标暗纹。需要特定角度、特定光线才能看清的图案:一朵被荆棘缠绕的百合花,花蕊部分是一个抽象的脑电图波形——净化局的标志。

那个在爆炸前就从监控室消失的黑衣人。

那个在监控画面里,站在《悲鸣》前凝视了三分钟,然后转身离开,消失在人群中的黑衣人。

光门坍缩到只剩下一个光点,像即将熄灭的烛火,在黑暗中顽强地闪烁了一次、两次——

随即彻底熄灭。

停车场重归黑暗,只有远处应急出口标志还在坚持提供惨淡的绿光。空气中残留的臭氧味渐渐散去,被尘埃和血腥味取代。地面上小川爬行拖出的血迹还在,那辆旧面包车还在,一切都还在原地,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集体幻觉——除了小川确实不见了,除了苏未央嘴角还残留着金色的血痕。

但地上还留着拖行的血迹。

和小川消失前最后踩碎的一片衣角——浅灰色的实习生制服,边缘有焦痕,是被空间能量灼烧的痕迹,还沾着已经干涸的、暗红色的血。那片布料不大,只有掌心大小,但上面有一个完整的琉璃塔徽标刺绣,在昏暗光线下微微反光。

陆见野弯腰拾起那片布料。触手的瞬间,他感觉到布料上残留的温度——不是人体的余温,是某种更诡异的、低频的震颤,像有微弱的电流在上面流淌。他把布料攥进掌心,粗糙的纤维抵着皮肤,像某种无声的控诉,又像最后一句未能说出口的遗言。

“我们得走了。”苏未央说,声音恢复了平静,但脸色依旧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在绿光下泛着湿漉漉的光泽,“裂隙的开启会触发塔内更高规格的警报——空间扰动监测系统。最多三分钟,净化局的快速反应部队就会封锁整个区域。他们的处理方式……不会像秦主任这么温和。到时候你解释不清为什么带着《悲鸣》残骸出现在这里,更解释不清小川的失踪。他们会把你列为嫌疑人,甚至……”

她顿了顿,选择了一个更温和的词:

“甚至列为需要‘深度观察’的对象。那意味着收容,意味着隔离,意味着在弄清楚你和《悲鸣》的关系之前,你永远不会再见到阳光。”

“但他们带走了他。”陆见野盯着光门消失的位置,那里现在只剩下一片空荡荡的空气,但他仿佛还能看见小川离散成光点的最后一刻,“净化局的人。他们为什么带走小川?如果他们是官方,为什么不走正规程序?为什么要开‘后门’?”

“也许是为了灭口。小川看见了不该看见的,听见了不该听见的。也许是为了研究——一个被《悲鸣》深度污染的样本,对某些研究部门来说是无价之宝。”苏未央的视线落在陆见野掌心的布料上,眼神复杂,“也许……”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

“是为了喂给别的什么东西。净化局收容的东西,有些比《悲鸣》更古老,更饥饿。”

密封箱在陆见野脚边发出一声低鸣。

那声音疲惫、微弱,像耗尽了所有力量后的叹息。他低头看它。观察窗内,画布上的眼睛已经重新闭上,陷入沉眠。但刚才那一瞬间的眼神——恳求的、熟悉的、仿佛在无声呼喊他名字的眼神——还烙印在视网膜上,与记忆深处那张泛黄照片上十五岁少年的侧脸逐渐重叠。

如果少年抬起头。

如果他的眼睛看向镜头。

“秦主任安排的车在哪里?”陆见野问,声音嘶哑。

“B区出口,七号柱旁,黑色轿车。”苏未央指向停车场另一侧,那里有一条向上的缓坡,坡顶有自然光透入,是出口的灯光,“司机是我们的人。他会送你去安全屋。秦主任会在那里等你,他会解释一切——关于《悲鸣》,关于彼岸花项目,关于你。”

“你不一起?”

“我有别的事要处理。”苏未央转身,金色涟漪在她眼中最后一次闪烁,那光芒比之前黯淡了许多,像即将燃尽的炭火,“记住,陆见野。在你见到秦主任之前,不要相信任何人。不要接受任何人的帮助,不要透露你看见了什么,不要——”

她突然停住,侧耳倾听。

远处传来隐约的、但正在快速接近的轰鸣声——不是警笛,是重型引擎的咆哮,和履带碾压地面的金属摩擦声。净化局的装甲反应部队,比预计来得更快。

“——不要回头。”

话音落下,她的身影开始淡化。不是消失,是某种光学上的扭曲——像热气蒸腾时景象的波动,又像她正在从这个世界“淡出”,进入另一个叠加的图层。她的轮廓变得透明,内部的骨骼和血管隐约可见,那些结构不是人类的,是精密的、发光的金色网络,像某种生物的发光内脏。两秒后,她站立的位置只剩下空荡荡的空气,和地面上几枚正在消散的金色光尘,那光尘落在地面血泊中,发出轻微的嘶嘶声,像冷水滴进热油。

陆见野独自站在停车场中央。

黑暗如潮水涌来,将他吞没。怀中的密封箱重新恢复平静,搏动微弱得像垂死的心跳,每隔十几秒才轻轻震颤一次,像在确认自己还活着。手臂上的伤口已经停止流血,但疼痛开始反扑,一阵阵灼烧般的痛楚顺着神经爬进大脑,每一次心跳都带来新的、尖锐的刺痛。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有血、臭氧、尘埃和恐惧混合的味道,那味道黏在舌根,久久不散。他抱起箱子,箱子比之前更沉了,沉得他需要双手才能抱稳。走向B区的每一步都像在泥沼中跋涉,靴底摩擦地面的声音在空旷中孤独地回荡。

经过一根承重柱时,他瞥见柱身上贴着的反光标识——那是停车位的编号牌,光洁的不锈钢表面映出他自己的脸。苍白,疲惫,眼下有深重的阴影,嘴唇干裂渗血,头发被汗水和灰尘黏成一绺一绺。但眼睛——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变化。不再是之前的困惑与挣扎,而是某种更坚硬、更黑暗的东西在滋生,像种子在冻土下苏醒,顶开冻结的表层,露出底下尖锐的嫩芽。

他不再看自己的倒影。

B区出口就在前方。七号柱旁,确实停着一辆黑色轿车。款式普通,是满大街都能见的旧款新能源车,车窗贴着深色膜,从外面完全看不见内部。引擎没熄火,排气管——实际上是伪装成排气管的散热口——吐出白色的尾气,在停车场冰冷的空气中凝成薄雾,雾缓慢上升,在惨白灯光下像鬼魂的呼吸。

车旁没有人。

没有司机等候,没有保镖警戒,就那样静静地停着,像一头蛰伏的黑色野兽。

陆见野拉开车门。

后座已经坐了人。

不是司机。司机在驾驶座,是个戴鸭舌帽的年轻人,帽檐压得很低,只能看见下巴紧抿的线条和握着方向盘的、戴黑色手套的手。但后座那个人——陆见野认识。

巷尾的拾荒老头。

他还是穿着那件脏得看不出原色的旧外套,肘部磨得发亮,袖口绽开线头,露出底下灰白的衬里。花白的头发乱糟糟地支棱着,像被电击过,脸上皱纹深得像刀刻,每一道沟壑里都嵌着洗不净的污垢。但眼神不一样了。不再是平时那种浑浊的、茫然的、仿佛永远活在另一个世界的神色,而是锐利的、清醒的、带着某种沉重到无法承受的东西,像背负着一整座坟墓的重量。

他手里捏着一张照片。

泛黄的,边缘卷曲的老照片,四个角都有折痕,表面有细密的划痕,像被反复摩挲过无数次。他递给陆见野,动作很慢,像在进行某种仪式,又像怕动作太快会惊碎什么脆弱的东西。

陆见野接过。

指尖触到照片的瞬间,他感觉到一阵轻微的静电刺痛。照片比他想象的更旧,纸质脆弱得像枯叶,仿佛稍用力就会碎裂。他小心翼翼地捏着边缘,举到眼前。

照片上是年轻时的秦守正。大概二十出头,穿着白大褂,但白大褂敞开着,露出里面的浅蓝色衬衫,领口松了两颗扣子,显得随意而放松。他站在一个实验室门前,门是厚重的金属气密门,门上有一个圆形的观察窗,窗后是模糊的、泛着绿光的景象。秦守正的笑容灿烂得刺眼——那种毫无阴霾的、对世界充满信心的、属于天才少年得志者的笑容,嘴角咧开,露出整齐的牙齿,眼角有笑纹。他手臂随意地搭在一个少年肩上,那姿态亲昵、自然、充满保护欲。

少年大约十五六岁,低着头,只露出小半张侧脸。头发有点长,刘海遮住了眉毛,侧脸的线条还没完全长开,带着少年的青涩感。他穿着宽大的病号服,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的手臂很瘦,皮肤苍白到近乎透明,能看见底下淡蓝色的血管。他的肩膀微微缩着,像在躲避什么,又像在忍受寒冷。

但陆见野认出了那个轮廓。

那个下巴的弧度,那个鼻梁的线条,那个耳廓的形状——

是他自己。

十五岁的陆见野。

照片背景里的实验室,金属门旁边的墙上钉着一块铭牌,虽然模糊,但能勉强辨认出字迹:

彼岸花项目——第七收容室

授权人员:秦守正(首席)|陆见野(试验体07)

保密等级:绝密·永生

陆见野盯着照片,血液一寸寸冻结。不是比喻,是真的冰冷感从指尖开始蔓延,顺着手臂爬向心脏,所过之处肌肉僵硬,呼吸停滞。记忆的闸门在这一刻被暴力撬开,不是温柔的唤醒,是爆破——碎片奔涌而出,尖锐的棱角割裂意识:

消毒水的味道,浓烈到刺鼻,每次呼吸都像把刀片吸入肺里。冰冷的束缚带,粗糙的帆布料,勒进手腕皮肤,留下环状的血痕。玻璃后面模糊的人影,穿着防护服,脸藏在面罩后面,只能看见眼睛——那些眼睛没有情绪,只有记录数据时的专注,像在观察培养皿里的菌落。

还有声音,那个永远温柔、永远冷静的声音,透过对讲器传来,带着轻微的电流杂音,但在记忆里清晰得可怕:

“别怕,小野。很快就结束了。我会带你出去。”

“看着那束光。对,就这样。”

“记住这种感觉。这是自由的感觉。”

“你是个好孩子。你做得很好。”

秦守正的声音。

年轻时的、更清澈的、但本质上从未改变的声音。

老头看着他变幻的脸色,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像砂纸摩擦生锈的铁皮,但每个字都清晰得像钉子敲进木头,一下,又一下,钉进陆见野的颅骨:

“他当年救你出来。”老头说,浑浊的眼睛里倒映着陆见野苍白的脸,那倒影在瞳孔深处扭曲、变形,像溺死在水洼里的月亮,“现在该你还了。”

车窗外,远处传来警笛的呼啸声。

不是普通的警笛,是净化局特种部队专用的、三频交替的尖啸,那声音像某种掠食鸟类的嚎叫,穿透层层混凝土,在停车场里回荡,由远及近,越来越响。伴随而来的还有重型车辆急刹的摩擦声,车门砰然打开的声音,靴底敲击地面的密集脚步声——训练有素的、节奏统一的、包围态势的脚步声。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陆见野一眼。鸭舌帽下的嘴角勾起一个模糊的弧度,不是笑,是某种更复杂的东西——是怜悯?是嘲讽?还是单纯完成任务的放松?

“坐稳。”他说,声音年轻,但语气老成得与年龄不符,“我们要加速了。”

引擎发出低沉的咆哮。

不是电动车该有的声音,是经过深度改装的、大排量内燃机的轰鸣,那声音在封闭停车场里炸开,震得车窗嗡嗡作响。轮胎在地上空转半秒,摩擦出刺耳的尖叫和橡胶烧焦的糊味,然后轿车如离弦之箭,猛地窜出,冲向出口的斜坡。

加速度将陆见野狠狠按在椅背上。他一只手死死攥着那张泛黄的照片,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照片边缘在他掌心皱成一团;另一只手抱着密封箱,箱子在惯性中重重撞在他胸口,震得他闷哼一声,但箱内的残骸没有反应,仍在沉眠。

车冲上斜坡,冲进夜空。

城市猩红的霓虹如血海般涌入车窗,将车内的一切染上流动的红光。后视镜里,陆见野看见停车场出口涌出数十个全副武装的黑影,穿着净化局的黑色作战服,手持造型奇特的武器,枪口抬起,但没有开火——他们接到了活捉的命令。

车拐进小巷,轮胎碾过积水,溅起肮脏的水花。司机的手在方向盘上快速转动,动作精准得像外科手术,每一次转向都恰到好处地避开障碍,每一次加速都卡在追兵视线的死角。他是个高手,熟悉这座城市的每一条血管,每一个毛孔。

后座上,陆见野慢慢展开掌心。

照片已经被他攥得不成样子,但影像还在。年轻秦守正的笑容,十五岁自己的侧脸,实验室门上那块铭牌——

试验体07

老头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像耗尽了所有力气。他的胸口缓慢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部积液般的杂音,像一台快要散架的老风箱。但他嘴角有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笑意,仿佛完成了毕生最重要的任务。

密封箱在陆见野怀中,突然发出一声悠长的、仿佛叹息般的低鸣。

那声音不像之前任何一次——不尖锐,不急促,不饥渴。是温柔的,哀伤的,像告别,又像久别重逢的问候。

像在说:

“你终于想起来了。”

车在霓虹与阴影交织的迷宫中疾驰,将琉璃塔的残响、小川的尖叫、苏未央眼底的金色涟漪、还有那些正在迫近的、代表着“净化”的脚步声,全部甩在身后,甩进越来越深的夜色里。

但有些东西甩不掉。

记忆。真相。债务。

还有箱子里那个永恒的、活着的、会呼吸的地狱。

陆见野低头,看着照片上十五岁自己的侧脸。

少年始终没有抬头。

但他知道,总有一天,他必须抬头。

面对秦守正。

面对彼岸花。

面对第七收容室里,那个被救出来,又注定要回去的——

试验体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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