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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来 第49章 此身舟下如箭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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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烽火戏诸侯 分类:玄幻 更新时间:2025-11-25 05:37:52 来源:源1

卯时的大骊朝,红日冉冉初升,市井乡野的鸡鸣,千步廊附近衙署的一阵阵开门声,一同响起。京官们开始点卯,勤俭之家已经开始出门去田地耕作。大概是没有早朝的缘故,显得光阴格外宽裕,陈平安缓缓走向国师府,有意绕过那条车水马龙的千步廊,拣选了一条僻静道路,两边松柏森森,除了他就再没有行人走动,即便朝廷没有禁令,但是京城的老百姓都不会随便往这边走动,跟昔年家乡的境况是差不多的,踩惯了泥瓶巷杏花巷泥地的孩子,草鞋不会轻易落在福禄街的青石板上边。就像寺庙道观里的恢弘大殿,面对巨大的威严的神像,会让敬香的人由衷觉得自己很渺小,那么棱角分明的衙署建筑,也会让老百姓感到自己格外弱小。

不过路边一棵松树下边,此刻蹲着个黑衣青年,正在啃个热腾腾的馕饼,一手提着根大葱,一顿早饭吃得津津有味。

有个穿着朴素的年轻女子,靠着松树,闭目养神,她瞧着气态清冷,偏有一股狐媚的味道,听着同伴啃饼嚼葱的声音,她没好气道:“怎么不蘸酱。”

青年含糊不清道:“等会儿要跟陈平安说正事,我怕嘴里味道太冲,聊不了几句就被赶人。”

他说话语速极慢,能把急性子急死。

他们前不久在宝瓶洲大渎附近偶然相遇,结伴同游大骊京城,从入城,到住客栈,再来到这条道路,他们已经被三次勘验关牒。

青年想起一事,郑重其事说道:“尹青道友,必须提醒几句,等下见着了陈平安,你只管冷眼旁观,不要开口说话,交给我处置就是了。你是漂亮女子,说话又总是夹枪带棒的,不太好听。按照那本山水游记的说法,陈平安是怜花惜玉的男人,想必不会怪罪你,却要迁怒于我。”

“你只是来大骊京城见见他而已,我却要有事求人,牵涉到动辄百年千年的修道生涯,就算有君子绝交不出恶语的讲究,可就我这暴脾气,怕到时候忍不住跟你吵架。”

“最后与姑娘确定一件事,你当真不是来刺杀陈平安的吧?”

名叫尹青的女子睁开眼,笑道:“怕我连累了你?”

青年吃过了大葱烤馕,拍拍手,点头道:“当然,我才出山没多久,还有很多事情必须要做,有很多话可能会说。”

尹青嫣然笑道:“‘元将军’宽心便是,说不得我在场,还能帮忙锦上添花。”

绰号元将军的青年修士,他的道场位于一处水乡泽国、名叫百花湖的地方。不过据说刚刚让给一个故人了,这才挪窝,先打扫干净了自家门庭,就有了外出游历的念头。即便再精通历史掌故的宝瓶洲修士,恐怕也不清楚百花湖的龙王庙了。

世人只知书简湖,谁还记得百花湖。

这让他很郁闷。

尹青当然是她的化名,至于她的真名是什么,道场在哪里,道统祖师是谁,虽然已经有了几分猜测,他其实也不怎么好奇,人生本就是一场场随缘渡劫的萍水相逢,水波打个旋儿,就会各奔东西。而他的真身,就是被陆沉“所救”的那头驮碑老鼋,当时与陆掌教重逢,他帮后者确认了吕默的前身,陆沉就让他心心念念的“求转人身”遂了愿。

尹青调侃道:“等会见着了事务繁重的陈平安陈大剑仙,说话也是这么慢的?”

青年神色认真,点头道:“文字自有其命,岂能敷衍了事。”

“要去见一个个真人,与人说一句句真话。说出口的话,就是我的心声,不怕天地人听见。”

青年慢悠悠感慨道:“陆掌教说过,气性清冷者容易孤家寡人,气和暖心者往往福厚泽长。陆掌教还说了,说话慢点是好事,这就叫贵人语迟。”

尹青戏谑一句,“既然这般仰慕陆掌教,总喜欢把他说的话奉为圭臬,你怎么不死皮赖脸贴上去,干脆给人家当个跟班?”

青年摇头说道:“何必小觑了自家珍宝,冥顽不灵舍本逐末,不好,很不好。”

就在此时,尹青本想继续打趣几句,她神色微变,瞬间心弦紧绷,只因为她根本没有察觉到有人靠近松树这边。

只听那个神出鬼没的家伙开口说道:“元将军说得很好。”

青年容貌的老鼋站起身,看了眼不远处的青衫男子,头别玉簪,容貌不差,气度更佳。

尹青幽幽叹息一声,果然是人的名树的影,不是那种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的人物,她实在是很难将眼前男人的“大名”,与当年初次相逢时她眼中所见的“外相”挂钩。

悄无声息来到这里的陈平安拱手笑道:“见过元将军,尹青姑娘。”

既然她用了一个化名,陈平安总不好一口道破人家的妖族真名。

真名是妖族大道根本所系,随随便便挂在嘴边,与问拳问剑无异。

她施了个万福,以心声柔声道:“狐族青婴,拜见陈先生。”

这一路思来想去,反复权衡,她还是选择称呼对方为“先生”。

未必最合适,总归最无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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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是昔年跟在白泽身边的侍女,狐仙,真名青婴。在中土神洲一脉的狐族当中,辈分很高。

当年文庙打造出九座雄镇楼,例如剑仙曹曦负责住持的南婆娑洲的镇海楼,但是中土神洲那座楼的名字既怪,又是个忌讳。

而青婴就在那座山水秘境的藏书楼修道,只会在白泽老爷想要出门散心的时候,她才有机会偶尔外出游历一次。

至于为何明明跟随白泽一起修道,依旧长久停滞在元婴境,总归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不料青年约莫是个死脑筋的,问了一句,“敢问陈国师,怎么就好了,好在何处?”

尹青有些措手不及,也有几分刮目相看。刚刚他还劝自己好好说话,事到临头,等到见着了陈平安,你自己倒是较真上了?

陈平安微笑道:“不识自家宝,偏向屋外求,不是舍本逐末、主宾不分是什么。就像祠庙正神不肯当家做主,便有邪魔外道趁虚而入,窃据主位。何况出了门,遍地都是有主之物,眼花缭乱,选得好,争得过,留得住么。物于身外物,真是自己做主么。”

青年想了想,诚心诚意道:“我说不过你,总觉你很有道理。”

陈平安朝他伸出手去,笑道:“言语之上,辩不过我,想来总是我的话更在理些,所幸天下万物唯有理这个字,不分主宾,先到可先得,后到后亦有。拿去。”

青年犹豫了一下,蓦然会心,眼神熠熠说道:“我有。”

陈平安收回手,恍然道:“原来如此。”

青年神色欣喜,诚挚说道:“难怪你跟陆掌教能够成为好朋友。”

陈平安无奈道:“元道友搁这儿骂人呢。”

青年口拙,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解释,本意其实是说陈平安跟陆沉都是一类人,都是那种“随方设教,历劫度人”的精彩人物。

唯一的区别,大概是一个喜欢游戏人间,一个小心驶得万年船?他们之于人间,之于世道,既有浓墨重彩的写意风致,潇洒逍遥,又有规矩森严的工笔,小心细致。于写意中见缜密,在工笔里见神采。

青年身材修长,肌肤黢黑,额头有一条不太明显的疤痕,他解释道:“元将军只是个绰号,我的关牒名字是元源,旧道场位于百花湖。现今籍籍无名的小地方,也曾是一处大有来历的香火胜地。”

陈平安点点头,“听说过。”

之前合欢山一役,机缘巧合之下,跟陆沉短暂“搭伙”一场,在那期间,前身曾是龙宫侍女的吕默,福缘不小,得了一桩脱胎换骨的山上造化,女子武夫得以上山修道,她好像就被陆沉安排去了百花湖落脚。

上古岁月里,宝瓶洲蜀地蛟龙出没,水裔众多,密云国水运充沛,而百花湖就是枢纽所在,故而此地就被某位龙女开辟为陆地“行在”之一,也就是她在岸上临时驻跸之地。在那处“腰肢”水道,岛上建造了一座古老祠庙,水畔有一座驮巨碑的癞头鼋,碑文篆刻有一篇行云布雨的道书。如今这位元将军的本命物,便是一块“无字”的袖珍石碑。

陈平安好奇问道:“当年蛮荒妖族过境,百花湖没有遭受破坏,是有什么缘由?”

怕被误会,陈平安不忘补上一句,“道友别多想,单纯好奇而已。”

根据大骊记载,朱厌曾经路过百花湖,以这头搬山猿老祖的脾气,本该一棍子敲碎祠庙才对。

需知在之前的老龙城战场,墨家许弱也递出了出鞘大半的一剑,才堪堪抵挡住朱厌的半棍。

元源实诚道:“我是报上了陆掌教的名号,才蒙骗过了那头王座妖族,让它心生忌惮,不愿节外生枝,放过了百花湖。”

陈平安笑道:“陆掌教果然是一块长脚的金字招牌。”

元源说道:“相信如今陈剑仙也是如此。不管是在蛮荒还是青冥,报上名号都管用。”

陈平安看了眼老鼋,终于确定对方没有阴阳怪气。

尹青忍住笑,还好,知道求人办事,至少要在称呼上动点脑筋。

元源说道:“陈剑仙,我是直性子,明人不说暗话,这次来京城,就是想要与你讨要一封引荐信,帮忙美言几句,才好重投东海水君府那位金鲤大王麾下。”

“至于该如何报答,当世事功学问,你自称第三就没人敢称第二,总之你说了算。我听过了你提出的条件,自会计较一番得失,觉得可行,便是一场无需立誓的君子之约,若是我觉得条件过于苛刻了,也容我再考虑考虑。”

“我的话说完了,陈剑仙看着办。”

陈平安没有着急给出答案,笑问道:“元道友跟金鲤是旧识?”

其实已经有了决定,如果跟金鲤是同道的话,至少可以确定一件事,不会是什么城府深沉之辈。

元源说道:“无名小卒不敢高攀金鲤大王,当年只是她麾下的小喽啰,不值一提。我境界低,但是嗓门大,不说杀敌立功,置身战阵,摇旗呐喊总是可以做到的,当年要为公主殿下讨要一个公道,金鲤大王揭竿而起,我就想着跟着一起打上陆地,登岸攻入中土神洲,造他们文庙的反……”

青婴连忙咳嗽几声,提醒这个口无遮拦的呆子,你当真不知道陈平安是谁?他先生就是文圣!

陈平安忍俊不禁,摆摆手,“但说无妨。”

元源继续说道:“只是不知为何,金鲤大王下了一道军令,将我支开了,等我后知后觉赶过去,就晚了。等我急匆匆奔赴海陆接壤之地的那处战场,空荡荡的,只有几个年轻娃儿的儒家书院君子,他们当时在清理战场,瞧我的眼神……嗯,就是陈剑仙现在这样的。”

青婴还是头回听说元将军竟然有这等……壮举。

陈平安完全可以想象当时的那幅场景,估计几个书院君子都有点懵。

就像一场雷声大雨点小的军营哗变,明明都已经散场了,各自打道回府,突然蹦出个愣头青,孤零零的在那边振臂高呼。

元源伤感道:“后来文庙降下一道申饬,命我重返宝瓶洲百花湖,不得恢复人身,暗中庇护过往船只,将功赎罪。败军之将受此责罚,倒也不冤,就是年复一年,长久听不见金鲤大王和殿下的音讯,心急如焚,始终挂念。久而久之,就有了现在的一副暴躁脾气。”

陈平安忍不住看了眼青婴,青婴立即摆出一脸我跟他其实不熟的神色。

陈平安蓦然而笑,读尽好书,看遍美景,畅饮佳酿,结交真人,都是人生快事。

陈平安也就痛快说道:“跟我去趟国师府?马上帮你写一封书信寄给水府金鲤,就不谈什么条件了。”

元源思量片刻,说道:“果然名不虚传,陈剑仙是个真人。”

陈平安笑道:“勉强能算是个性情中人,当不起‘真人’美誉。”

元源说道:“上为以前道学作一结算,下为以后道学立一先声,先生辛苦了。”

鼋道人神色肃穆,打了个道门稽首,唱赞一句福生无量天尊。

陈平安轻声道:“愧不敢当。”

元源转头望向尹青。

青婴叹息道:“鼋道友,你的好意心领了,不过我来找陈先生,却不是为了打破元婴境瓶颈而来,再者我的心魔,也并非是白泽老爷。”

道人之心魔所在,不比妖族真名的重要性逊色,不管她所说是真是假,元源都不过问,说道:“陈先生,那我这就离开大骊京城,直奔东海水君府邸了,相信国师府的飞剑传信总要快过我的御水速度。”

陈平安拱手说道:“公务在身,恕不远送。”

元源抱拳道:“得见真人,幸甚幸甚。”

元源说话慢吞吞,行事确实果决,毫不拖泥带水,说走就走。

陈平安心中了然,的确不是邹子。

青婴跟着陈平安一起缓步走向国师府,她满脸为难,几次犹豫过后,还是以心声开口问道:“陈隐官,白泽老爷还好吗?”

陈平安说道:“这件事,外人很难说得准确,可能我们都觉得他的处境很不好,但是白泽先生自己觉得很好,做出了一个于他自己而言最正确的决定。”

青婴默然。

她曾经跟随白泽老爷一起游历宝瓶洲,风雪夜的栈道上,见到一位寒酸少年跟两位“小书童”。

少年正是从大隋山崖书院返回家乡的陈平安。

白泽当年并没有将她带去蛮荒,反而让她前往龙虎山天师府,去找那位道号“炼真”的十尾天狐。青婴却不愿投奔这位远房亲戚,虽然仍然去了天师府,却像是寄人篱下,只跟一帮黄紫贵人的道士一起修行雷法。

事实上,青婴与昔年出现在泥瓶巷的那头红狐,是姐妹。

而且她与那位隐匿在桐叶洲的九尾狐,浣溪夫人,属于同宗同脉。

山上的说法,青丘是祖庭正宗所在,蛮荒和浩然都建立有下宗,各有各的香火延续。按照现在的风俗习惯,远古狐国道场所在的青丘,就像是总祠,炼真和浣溪夫人各自创建宗族,但是分爨,有了房支,有了不同的堂号,例如桐叶洲的那位九娘,宝瓶洲的狐国。

青婴说道:“当年游历宝瓶洲,大骊国师崔瀺见到了我们,便拿我讥讽白泽老爷,说了一句难听至极的言语,‘狐与我游,必我邪也。’我心中愤恨至极,却拿那头绣虎没有半点办法。”

陈平安把一句原本到了嘴边的话咽回肚子,面对师兄崔瀺,有办法的人,不多。

临时更换了一句相对中立的言语,“我家先生的《荣辱篇》曾说‘伤人以言,深于矛戟。’此话不假。”

青婴神色凄恻道:“外界都说白泽老爷心软,永远是妇人之仁,说他的道心与境界不符,他们说错了么?”

陈平安想了想,说道:“就算他们没有说错,并不意味着白泽先生就做错了。”

青婴歪着脑袋,神色茫然。

陈平安说道:“凡有血气,皆有争心。不是谁都有资格被郑居中存心算计和刻意针对的。”

青婴深呼吸一口气,正色说道:“不管怎么说,不管明天会怎样,陈先生和绣虎都是挽天倾者。”

陈平安哑然失笑,沉默片刻,说道:“大师兄当然是挽狂澜于既倒的豪杰,这么说他,没有任何问题。至于我,你们当然可以这么认为,那是你们的见解和自由。但是我绝对不敢以此自居,不会这么觉得。”

青婴告辞离去。

陈平安临时起意,说道:“青丘狐主已经现身人间,她暂住落魄山,此刻应该跟随赵天师往南游历,你要是心中没有什么芥蒂的话,可以去找她聊聊,顺便帮我捎句话给青丘前辈,就说我邀请她担任大骊朝的首席客卿。”

青婴目瞪口呆,心情激动万分,她连忙答应下来,身为狐族,岂会不神往青丘狐主?

她也是心有灵犀,晓得是陈先生的好意,还是担心自己见了青丘狐主,没有个说头作开场白。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笑道:“在剑气长城,我对那拨所谓的蛮荒大妖是不怵的,只因为在避暑行宫,经常给自己鼓气一句,‘老子连白泽都见过了,还怕你们这些个飞升?’”

青婴眨了眨眼睛,睫毛微颤,心怀感激施了个万福。

那部山水游记所言不虚,陈先生果然怜香惜玉。

陈平安独自走在路上,不知道小米粒和陈灵均他们游历如何了。

————

小米粒还蹲在树枝上边望风,战场遗址那边暂时没有任何动静,既开心又担心,开心的,是没有大打出手,担心的,是怕景清不小心着了道,江湖险恶呐,阴谋诡计层出不穷,景清这个老江湖可千万别掉入陷阱。

钟倩问了一连串问题:“先前县城文庙外边,那个摆摊卖古董字画的老人,是不是一位金身受损的当地神灵?土地公?城隍爷?所以他才会将我们几个当做了一根救命稻草?”

温仔细摸出一只酒壶,抿了一大口酒水,咂摸嘴,摇头笑道:“我可不会望气功夫。只瞧得出老者并非市井凡俗之辈,他的根脚是什么,不清楚。要是以前单独走江湖,倒也简单省事了,只需出手试探一番,就知道对方的来历和深浅。”

因为担心小米粒会多想,他们就都用上了聚音成线的密语手段。

钟倩看了眼身边的好整以暇的温仔细,“武夫到底不如你们修习仙术的潇洒。”

温仔细撇撇嘴,说道:“武学境界足够高,仙术不还是脆如纸。”

钟倩说道:“反正你怎么都不亏。”

还是老厨子说得好,什么叫武夫,就是只是练拳两三天的门外汉,嘴上就敢说止境武夫的话,哪怕面对必输之局,身陷必死之地,犹能胆气雄壮,不退不避,递出高出一境的拳。

钟倩突然说道:“温仔细,你与我说实话,任由陈灵均单枪匹马闯荡这处战场遗址,到底是山主早有授意,还是你别有用心?”

温仔细的回答,好像只回答了钟倩一半的问题,“山主嘱咐我看护好他们,稳稳当当游历,简简单单玩耍,没有任何引导陈灵均磨砺道心的意思。”

钟倩微皱眉头。我相信山主是这般心思,那你温仔细意欲何为?

温仔细懒洋洋说道:“不要总觉得只有你与陈灵均是朋友。”

落魄山上有很多外界无从得知的小秘密,比如山上公认的围棋第一高手,是暖树。当然是大白鹅故意为之,老厨子郑大风几个,也认就是了。所以后山那边喜欢弈棋的曹荫,还有作为仙尉道长唯一的弟子林飞经,他们至今还对此信以为真。

又比如陈灵均每次跟朋友喝早酒,酒壮怂人胆嘛,便要为阿良和自家老爷打抱不平的同时,不忘添油加醋一句,“远看是阿良,近看是隐官,原来是陆沉”……听得当时桌对面的荆老神仙眼皮子直打颤。

还有老厨子的那栋私人藏书楼,裴钱藏在床底的那几只箱子,白玄的一部英雄谱,以及小米粒曾经在青衫渡待客,目送一位道号纯阳的陌生道士远游,使得吕祖只好徒步离开。还有岑鸳机的崴脚,元来偷偷喜欢着岑鸳机,少年本以为自己将这件事藏得很深,其实整座落魄山早就都知道了,更有在那竹楼二楼,当师父的,当惯了甩手掌柜,难得良心发现,想要认真教拳一次,结果却被徒弟打了个措手不及……当然还有竹楼外、石桌附近的六块青砖。

钟倩眯眼提醒道:“那你就不要多事。搁在酒桌上,喝高了,我非要与你说几句真心话不可,比如你一个金丹境,没资格与一个走渎成功的元婴境谈什么道心不道心的。”

更难听的话,只要温仔细肯听,钟倩还真有现成的,又例如你钟倩不过是跟裴钱问拳一场,就差点道心崩溃,以至于必须来到落魄山,再次面对裴钱,一次次挨打,才能打破心魔,修缮一颗道心,重新提起一口心气。

温仔细假装没有察觉到钟倩的气息变化,自顾自说道:“武夫有武夫的江湖,山上有山上的修行。修道之人总归都有自己的心关要过。我只是尊重景清道友的选择,不阻拦而已。要说我故意为之,吃饱了撑着没事做,有心将景清带到此地,钟倩,你过于高估我的胆量了。”

钟倩神色缓和几分,说道:“如果我提前跟陈灵均、小米粒泄露你的踪迹,陈灵均是不是就不用这么单枪匹马以身涉险了?”

温仔细洒然笑道:“必须啊,以景清道友的脾气,肯定会变成一个看热闹的看客,大摇大摆摔袖子,他是能不动脑子就绝不想半点事情的一贯作风……只是如此一来,这里便成了钟倩眼中的山上神仙温仔细,趾高气昂耀武扬威之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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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一辈走江湖,像那宋雨烧,大髯豪侠徐远霞,他们好像总将“义字当头”奉为圭臬,放在心里。年轻一辈的江湖人,只将这四个字挂在嘴边。不知何时,江湖道义反而成了一种自讨苦吃的画蛇添足。

杂草丛生的道路上,等到高髻妇人为首的那拨修士飘落在地,与艳鬼们站在一起,愈发显得青衣童子势单力薄。

陈灵均环顾四周。

旧时太平岁月,此地景致,本是个一望便知必有道人居止的清净洞府,适宜潜灵修真。

昔年通往仙府的官道之上,踏春郊游的裘马翩翩,香车里边的莺声燕语,络绎不绝。

只是宝瓶洲接连两场大仗,打得道场破碎,污秽不堪,修缮起来只会耗费无数神仙钱不说,便是成了,挨着煞气浓郁的战场遗址,将来还怎么举办各类庆典,如何款待贵客?看鬼吗?

这就给那个申府君捡了漏,趁此机会,占据了山头,自立门户,重新开辟为洞府,它是阴灵之属的鬼王,在此反而如鱼得水,偶有过路的修士,看不惯申府君的做派,可结果不是在此折戟沉沙沦为鬼物,就是侥幸走脱,溜之大吉。

那高髻妇人盛妆艳服,光彩动人,体态丰腴,好似一幅肉屏风。

先前她一番言语试探,童子模样的野修,只是装聋作哑,她皱眉不已,转头教训起申府君豢养的艳鬼贱婢,“这种来历不明的货色,直接打杀了便是。”

陈灵均回过神,叹了口气,却也一眼轻松看穿这位妇人的根脚,定是狐族之属无疑,至于她的修炼路数是什么,也能猜个七七八八,毕竟自家福地就拥有一座狐国,这些年打交道多了,自然懂得就多。

妇人身边跟着个戏台武公子装束的青年,头戴一顶蓝缎壮士帽,鬓边斜插着一朵颤巍巍的牡丹花。他脸色惨白,身材高瘦,一直抬手轻轻扶住高髻妇人的胳膊,“狐娘娘,不如就让小的出马,将其拿下,就当是再添一份贺礼。”

女鬼们乐见其成,脸上却是故作为难神色。让狐娘娘这行人来当一块试金石,青衣童子若是个只会装神弄鬼的庸手,该他命丧此地,若是个游戏红尘的强横之辈,府君那边也好早做对策。

怀抱琵琶的女鬼,一直在观察朝珠滩狐娘娘身边的那位绣鞋少女,亭亭玉立,颜色殊艳。一看便知是个尚未被梳栊的清倌雏儿。只是少女当下的处境可不太妙,手脚都戴着山上秘制的镣铐。

陈灵均看了眼她,她也怯生生看了眼青衣童子。

少女可能是出门之前没翻黄历,依仗着一个小门小派的谱牒身份,就敢独自历练,路过了朝珠滩,虽说确有凭恃,一场恶斗,让朝珠滩折损不少兵马,最后还是狐娘娘亲自出手,费了些手段才将其擒拿,打算送给申府君作暖房丫鬟的。

那戏妆青年“好心”提醒一句,“见着了朝珠滩狐娘娘,还不赶紧跪拜,行个磕头礼。”

“聒噪!与这小崽子废话作甚!”

一个矮小粗汉厉色道:“那崽子,耳朵聋了,咱们家娘娘问你话呢?!”

这厮容貌鲜明,一字赤黄眉,浑身粗肉,两条胳膊肌肉虬结,拎着一柄板斧。

本就个浑人。

他拎起板斧,“速速受死,休要耽误娘娘与申府君痛饮仙酿!”

陈灵均自顾自说道:“你们胆子真大。我也算胆子不小的,比起你们,差老远了。”

粗汉狞笑不已,“那就下辈子投个胆大的胎!”

陈灵均斜眼望向这个貌似粗疏的糙汉?

恐怕最精明最奸诈的,就是这家伙,因为眼睛里边有贼光。

妇人也觉无聊,没必要空耗光阴,白白在女鬼们这边丢了脸面,她就给簪花青年使了个眼色。

总算得了狐娘娘的许可,青年阴恻恻道:“小崽子不走运,咱们祠庙刚刚收拢了一拨伶俐,已经不缺的烧火扫地的童子。”

他单手负后,袖中持了匕首,一手抬起,就要去摸那青衣童子的脑袋。

陈灵均一挥袖子,“滚一边去。”

一股罡气激荡而起,瞬间掀掉了壮士帽,鬓边簪花也给打落了。

不料这阴鸷青年竟是个秃子。

青年愣在当场,蓦的尖叫出声。

原来是它是战场徘徊不去的秃鹫成精,专挑尸体下嘴。兴许是缺啥补啥的缘故,平时总是假扮洁癖,言行举止故作风雅。

那糙汉也不着急上前帮忙,站在原地,扯了扯嘴角,幸灾乐祸。

就在此时,众人眼前一花,只见那青衣童子一把拽住高髻妇人的胳膊,骤然一扯,整副皮囊竟似绸衣一般被扯下来,妇人就此现出原形,原来是一只白面狐狸。

陈灵均伸手拽住那头老狐的脖颈,径直将其拖拽而走,他转头与那些大惊失色的艳鬼、修士说道:“我倒要领教领教,那什么申府君在此是何等威风八面,都别愣着了,带路的负责继续带路,我与这位狐娘娘边走边聊。”

与战场遗址接壤的那处朝珠滩地界,有个相貌清癯的老人,匆匆赶路,等到了这边,反倒是不着急了,低头抬手,掌观山河,寻见了青衣童子的踪迹,大略看过了境况,笑了笑,他视线扫过别处,在一处秽气冲天的所谓道场之内,见着一个身穿衮服的阴物,它端坐于仿造人间君主的大殿龙椅,俨然帝王。两班装模作样的文官武将,一众女官内侍执扇提宫灯。老人独自沿着山脊小路走到山顶,有个破败亭子,老人落座其中,看那山外景象,一条江河,水流轻疾,横流逆折,舟下如箭。

————

今天上午,国师府有两场议事,头一场在辰时初刻,参与议事者,有巡狩使裴懋,礼部尚书赵端瑾,陪都兵部侍郎刘洵美,洪州刺史袁正定,龙泉窑务督造官简丰,晏永丰等二十多人。

第二场在巳正二刻,有魏礼,韦谅,吴王城,洪凛等三十余人。

还在卯时,陈平安走到国师府门口,转头看了眼来时的幽静道路。

天地万物,各行其道,有灵众生,各得其所,各安其心。

大日冉冉初升于海上,就像一位道号“天地”的修道之士,从广袤无垠心湖跃出的一颗璀璨金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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