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了,云散了,莲谷的废墟在晨光中静默如谜。残垣断壁间,青苔悄然爬上断裂的黑曜石柱,仿佛大地正以最缓慢的方式抹去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痕迹。巨榕早已化作焦木,根系裸露在外,像是一具死去的巨人伸向天空的骨爪。泉眼干涸,底部裂开蛛网般的缝隙,曾经倒映万千灵魂的水面,如今只余下灰烬与尘埃。
阿莲坐在树根上,白衣被风吹得微微鼓动,银发如瀑垂落肩头。她的眉心已不见金色印记,神格碎片不知所踪,连带着那股俯瞰众生的威压也彻底消散。她不再是“桥梁”,也不再是“开端”??她只是一个少女,眼神清澈,却空荡得如同被掏走过什么。
小芸蹲在她身旁,轻轻拍去她裙摆上的灰土。“你要在这里坐多久?”她问,声音轻柔,“外面的人都说,莲生计划失败了,那些‘孩子’正在苏醒,但他们……都不太一样了。”
“不一样也好。”阿莲低声道,“至少他们不再是工具。”
她抬起手,掌心空无一物。可那一瞬间,指尖竟传来一丝灼热错觉,仿佛曾握过一团燃烧的火焰。她皱眉,低头凝视自己的手掌,却发现皮肤下隐约闪过一道金纹,转瞬即逝。
“你受伤了吗?”小芸察觉异样。
“没有。”她摇头,勉强一笑,“只是……总觉得心里缺了一块。”
她不说谎,但她也不明白。自从三日前那道白光席卷天地之后,她的记忆就像被撕去一页的书,只剩下边缘参差的纸角。她记得自己是谁,记得父母双亡、兄妹相依,记得贺灵川背着她走过风雨山路,记得他说:“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让你死。”
可这些记忆,真的属于她吗?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每当闭上眼,耳边总会响起一个模糊的声音,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带着血与火的气息,低声唤她:“阿莲……回家。”
而每一次,她的心都会狠狠抽痛。
---
与此同时,在莲谷西南三十里外的一处荒坡上,一座不起眼的乱石堆突然微微震颤。碎石滚落,露出下方一条幽深地缝。一股微弱却纯粹的气息自其中渗出,如同呼吸般律动。
片刻后,一只沾满泥土的手猛然破土而出!
指节青筋暴起,五指死死抠住岩壁,紧接着,一个浑身焦黑的身影艰难爬出。他衣衫尽毁,皮肉翻卷,胸口一道贯穿伤尚未愈合,鲜血顺着肋骨滴落。但他还活着。
是贺灵川。
他跪伏在地,剧烈喘息,每一次吸气都牵动全身剧痛。意识尚在混沌边缘挣扎,可求生本能驱使着他不断向前爬行,哪怕指甲崩裂、膝盖磨穿也在所不惜。
“你还……真没死透。”摄魂镜的声音虚弱至极,几乎是从他破碎的识海深处挤出来的,“记录者说要抹除你的存在……可你体内有隐神君的本源意志,它拒绝被清除。你是‘七神归位’的最后一环,命运之轮……容不得你真正消失。”
“呵……”贺灵川咳出一口黑血,嘴角却扬起一丝冷笑,“原来连‘死亡’……都要看命格脸色。”
他撑着地面缓缓站起,目光扫过四周荒凉山野,最终落在北方天际??那里,正是莲谷的方向。
“她……还记得我吗?”
“不。”摄魂镜沉默片刻,“整个世界都忘了你。你的名字、你的功绩、你的牺牲……全都被抹去了。你是虚无之人,是历史之外的影子。”
贺灵川怔住,良久未语。
然后,他笑了,笑声沙哑而悲凉,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坚定。
“没关系。”他喃喃道,“只要她还活着,只要她能自由选择人生……记不记得我,又有什么关系?”
他抬头望天,乌云渐散,一线阳光刺破阴霾,照在他苍白的脸上。
“但我不能停下。”他低语,“因为还有六个。”
六个未睁的眼睛。
六段尚未觉醒的命运。
七神归位,从来不是终结,而是开始。
---
而在百万山深处,一座隐藏于云雾之中的古老宫殿内,段鹤云盘膝而坐,面前悬浮着七枚残破玉符。每一块都刻着不同的符文,分别对应风、雷、水、火、土、木、金七大元素之力。此刻,其中六枚已然亮起微光,唯有最后一枚依旧黯淡无光。
“第七位……竟然真的活下来了?”他睁开双眼,眸中泛起猩红血芒,“不可能!记录者的裁决不可违逆,时空闭环早已锁死,他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
“但他确实存在。”一个冰冷女声从殿角传来。
肖萍缓步走出阴影,手中提着一只布老虎,毛绒早已褪色,一只眼睛脱落,线脚松散。她将它轻轻放在案上,目光复杂。
“你看,这玩偶上的气息……还在波动。”她说,“它承载的情感锚点并未完全断裂。说明那个‘哥哥’的存在,仍在影响现实结构。”
段鹤云猛地站起:“那就重启莲生计划!找新的载体,重新培养‘桥梁’!”
“来不及了。”肖萍摇头,“神格碎片已经脱离掌控,它正在寻找下一个宿主。而且……你也感觉到了吧?深渊下的共鸣越来越强。七神一旦齐聚,封印将破,真正的‘旧神时代’会再度降临。”
“所以呢?束手就擒?”
“不。”肖萍望向窗外,“我们要做的,是赶在第七位找到其他六人之前,先一步控制他们。让他们成为我们的棋子,而非变数。”
她转身,眼中寒光乍现:“传令下去,开启‘寻踪阵’,搜寻近十年内所有在极端情绪下觉醒异能的个体。尤其是那些……曾在生死关头爆发出超越常理战力的人。”
“是。”殿外传来应答。
待属下退去,肖萍独自立于窗前,望着远方天际。
“贺灵川……”她低声呢喃,“你以为你挣脱了棋局?不,你只是换了个位置,成了更关键的一枚棋子。这一次,连命运本身,也将为我们所用。”
---
时间流转,三个月过去。
边陲小镇?青崖集。
清晨薄雾弥漫,集市刚刚开张。油条摊冒着热气,孩童追逐打闹,老农牵牛下田,一切平静如常。
街角茶肆里,一名少年独坐角落,身穿洗得发白的粗布衣,头发随意扎起,遮住半边脸庞。他手中握着一只破损的布老虎,正用针线一点点缝补。
老板娘端来一碗热粥,笑着道:“小郎君天天来这儿坐着,也不说话,看得人心慌。你到底等人还是躲债啊?”
少年抬头,露出一张清瘦面容,眼神沉静如古井。
“都不是。”他轻声道,“我只是……习惯坐在这里。”
老板娘撇嘴走开,嘀咕:“怪人。”
少年低头继续缝制,指尖熟练,仿佛做过千百遍。当他把最后一针收好,轻轻抚平布偶表面褶皱时,忽然感到一阵心悸。
他猛地抬头,望向街对面。
那里站着一个乞丐模样的老人,衣衫褴褛,拄着拐杖,正死死盯着他手中的布老虎。他的眼神浑浊,却藏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恐惧与激动。
两人对视数息,老人忽然开口,声音嘶哑:
“你……见过他吗?”
“谁?”少年问。
“那个穿黑衣的男人。”老人颤抖着指向布偶,“三年前,他在瘟疫村救了我。临走前,把这只玩偶留给我,说如果有一天遇到一个修补它的人……就告诉他,‘第七个醒了’。”
少年手指一颤,线头滑落。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老人面前,声音低沉:“他还说了什么?”
“他说……”老人闭上眼,仿佛在回忆一段被遗忘的梦,“‘当钟声响起七次,我们会在终点重逢。’”
话音落下,老人身体一僵,随即软倒在地,气息全无。
少年蹲下探脉,发现此人早已油尽灯枯,刚才那一番话,竟是回光返照。
他默默合上老人双眼,将布老虎贴身收好。
当晚,他离开小镇,孤身走入茫茫夜色。
而在他离去不久,屋顶跃下两名黑衣人,查看现场后迅速传讯:
“目标确认现身,携带情感信物,精神波动符合预设模型。已启动追踪程序。”
千里之外,肖萍接到密报,指尖轻敲桌面,唇角微扬:
“终于找到了。”
---
同一夜,东海之滨,怒浪滔天。
一座孤礁之上,一名女子赤足而立,长发狂舞。她双手结印,口中吟唱古老咒文,周身环绕七十二条锁链虚影,每一根都连接着海底某处沉眠之地。
忽然,她猛然睁眼,瞳孔化作漩涡之色。
“来了。”她低语,“第七道波纹……响了。”
她仰天长啸,声震百里。刹那间,海面炸开巨柱,一头通体漆黑的Leviathan从深渊浮出,鳞甲如铁,双目赤红,背上赫然插着半截断剑。
女子跃上兽背,驾驭巨兽破浪而去。
方向:西北。
---
西域大漠,黄沙漫天。
一座废弃佛塔中,僧人静坐诵经。他身披破烂袈裟,左手持铃,右手握刀,颈间挂着七颗不同颜色的珠子。
经文念至第三十六遍时,铃铛无风自动,发出清脆一响。
僧人停顿,缓缓抬头,望向东方。
“师兄……”他轻叹,“你终于来了。”
他起身,推门而出,黄沙掩埋足迹,唯余风中一句低语:
“这一世,我不再杀你。”
---
北境雪原,永夜不灭。
冰窟之内,一名魁梧男子盘踞于寒晶王座之上,周身覆盖厚厚冰层,仅有一口气息维持不绝。他胸前插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长枪,枪尾铭文依稀可辨:【弑神者?终焉】。
此刻,那枪尖忽然渗出血珠。
男子眼皮微动,一声闷哼自喉间溢出。
冰壁之上,倒映出七个模糊身影,彼此相连,构成完美圆环。
钟声,再度响起。
这一次,是第六声。
---
贺灵川站在高山之巅,遥望四方。
他知道,他们都在醒来。
他也知道,一场比莲生计划更加浩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他摸了摸怀中的布老虎,低声自语:
“我不是为了被记住而战。”
“我是为了……让你们不必再重复我的路。”
风起,吹动他残破的衣角。
远处,第一缕晨光照亮大地。
新的一天开始了。
而属于“七神”的时代,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