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珩心中一震,脸上微露出一抹惊讶神色。
那袭法衣以深邃雷霆为纹,有日月星辰照临其上,密如梭织,晃晃昱昱,似要叫四时五行守道而行,变化而生万物,一股熟悉的高远意境分明与太乙神雷同出一源。
虽说法衣的形制古老,并不似当世之物。
但恐怕任何一个玉宸真传见得雷纹模样,又感应到那股熟悉气息,都不难将其与自家宗门联系到一处。
陈珩定了定神,还欲细观时,目力却忽又不能及了,只看得一片空空荡荡。
仅眨眼间的功夫,那一僧一道的身影就凭空消失不见,似同他须臾就远隔了千万万里。
他将心绪压下,这时候四顾一看,才知自己是来到了一片无边广大的原野之中。
方才在峰顶将那朵已是显化完整的青莲摘落时,陈珩只觉耳畔传来声声轰然大震,来不及反应,便被一道不知从何而来的莹莹清光裹住,须臾飞离了原地。
隐约之间,他觉得那清光已带着自己撞穿虚空而去,并不在摩兀陆洲甚至是洪鲸天之内。
那这一处......
陈珩稍作思量,便身化一道赤色剑光腾起,认定前处一个方向,就飞空而去。
这一路上,他见得了无数早已是枯萎老死的高大无忧树,密密麻麻,几有遮天笼地之势,叫人叹为观止。
而沿途的浮屠城池、佛庐园林种种,虽是通体由阎浮檀金这等难得奇珍铸就,壮美奇绝,异常雄伟。
但其中也不见分毫生机,只是一片寂寂死地。
也不知是经过了几多光阴消磨,那些宏大建筑虽看似完整无缺,实则早已暗暗坏去,内里禁制不存。
陈珩仅在近前轻轻起手一推,几息功夫后,诸般城池楼就无声倒塌,化作肉眼难辨的烟尘缓缓消去,似海市蜃楼般,只是一个虚妄泡影。
又过得半个时辰,当陈珩远远看见了一座几与天齐,势欲耸出极空之外的莫大金色断岳,这时他才将剑光微微一按,悬停在了云头上。
眼前的虽是断岳,但也近乎占据了他全部视野,也不知道连绵到了何方,极是庞然。
山岳的西面有祥云馥郁,香雾缭绕。
偌大山壁被精心凿出了一个个石室,高下相叠如塔,仰之弥深,望之俨然。
在那千数石室里,是一个个诸比丘,阿罗汉、法王、菩萨的庄严塑像,神态惟妙惟肖,与真人无异。
但若说最惹得人侧目的,却还是最上方石室里的那尊大佛塑像。
大佛高逾万丈,趺坐在千叶莲花上,头戴宝冠,身如黄金,面目慈悲端庄,掌心摊开向下,指尖下垂,作出施愿之状,云是了除尘劫。
在大佛左右各有一尊胁侍菩萨,头上皆有宝盖流苏,或手把贤瓶,或持宝镜。
尽管同样是福智庄严,但却还是不及大佛给人带来的那股莫名震撼。
虽只是一具塑像死物,但同那大佛视线相接时,陈珩只觉耳畔骤然静了下去,似所有的念头都被一扫而空,再然后就有一股安详喜乐感溢满心田,使他周身上下,无不适意,无不满足。
破障无碍,满愿如海,一念印光现,三世愿海平??
神经中有云:
与愿印所指处,求长寿者得长寿,求富饶者得富饶,求男女者得男女,如摩尼珠应念现色!
此处陈珩只觉冥冥中的那道玄关被撬开了一线,无穷玄感妙理都涌入脑海,让人如踩软云轻雾当中,不由生有飘飘欲醉感。
他抬手一捏,就有太乙神雷发出,霎时便将眼前一应阻碍都轰成粉碎,神威烈烈,声震寰海!
他摊开掌心,不知何时,那枚叫九州四海内无穷俊彦眼红心动的胥都大丹就躺在其中,陈珩只需脖颈微微一仰,便可安安稳稳的将之吞入腹中。
自此之后,胥都大天的隆昌气数,便要归于他身,为他所用!
恍恍惚惚间,如若千百载光阴飞逝,岁月如梭......
他们修成了“大哉乾元”法相,斗败了包括嵇法在内的一众真传,成功入主希夷山,成了玉宸下一任道子。
他似集全了阿鼻剑的断块,叫这柄声名赫赫的前古杀剑再次显露凶威。
他似渡过了返虚迷障,将直面纯阳三灾,似修成了无上玄典,能轻松摘星拿月,又似进入了众妙之门,窥得了诸般前古秘要......
种种念头分明是妄,却叫人难免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而当陈珩只觉自己已得了那门“以枝夺干”的秘法,正以玉宸掌门之尊率众打破水中容成度命洞天,一番搏杀下,终将陈玉枢亲手斩于了剑底。
这时陈珩身躯不知为何一震,几息功夫后,霍然睁开了双目。
他眼中神光炯炯,竟是生生从那妙想中挣脱,神思重归清明本色。
“如此大事,怎能假借于惑幻之术?早晚一日,我自当亲手为之!”
陈珩袖袍一振,摇头大笑了一声。
他此时略一体察,才知自己自同那尊大佛塑像视线对上,陷入种种如愿妙想后,已是不知不觉在原地停留了半日之久。
而这片原野也并无昼夜分别,无论何时,都是一片光明......
“佛国净土吗?”
陈珩想起一路行来见到的诸般事物和眼前的庞然石窟,心中倒也浮出了个揣测。
空空道人所言的造化与人情,不仅同玉宸相干,更同佛家多少有些牵扯?
他这时将大衍日仪金车祭起,将法力一,金车须臾排荡开天中烟云,直往顶上那座大佛塑像行去。
只是此处不比先前,偌大断岳都被一层坚固禁制所笼。
陈珩纵运起神通,也不能进入山中一探究竟,更莫说是打动山上的草木土石了,无论是五老天官大手印还是紫清神雷都难建功,
不过在这等距离,他也终是看清,在万丈大佛眉心处竟存有一道微不可察的指印。
指印似从前至后,一路笔直贯穿了佛首,叫那股光明圆满的意韵自此有缺,再难弥合。
而他之所以能从那如愿妙想中挣脱,或也正是因此缘故。
陈珩深深看了一眼,最后见实在是无法进入山中,他也不多停留,将金车一拍,随灿灿华光当空一升,他身形也消失不见。
而这片疑似佛国净土的天地,简直是广袤到超出想象,真是无边无际。
陈珩在此处已是飞遁了约莫两个昼夜,但还是远未能触及到这方佛国净土的边界所在。
至于沿途所见,也并无什么新鲜事物,大多是些佛塔、园林等物。
虽然贲饰恢宏,格局考究,但无一例外,都不过是外表看似光鲜罢。
似这偌大天地里,只剩下他这一个生灵,其余皆是一片沉沉死气………………
而这一日,陈珩耳中忽闻得一声??雷音。
他若有所思,忙循声追赶而去,直过得半个时辰,才终是临近了一片花草繁多、树木郁茂的谷地。
这谷地着实生机勃勃,处处可见山石流泉、薜荔老藤,甚至还有麋鹿、獐子在深林间蹦跳嬉戏,仙鹤成群结队从面前飞过,徘徊空际,久久不散。
来到此间,顿觉天高云朗,风和水软。
这一眼都难望到头的景致,叫人连心胸都是不自觉一宽。
不过此时陈珩的注意却不在山水之中,而是落在林壑深处那一僧一道上。
“竟是在此处吗?”
陈珩心道。
在被清光带来这方佛国净土之初,他便遥遥得了这一僧一道,还看出了道人身上法衣,显然是玉宸之物。
但仅匆匆一瞥,未来得及再多看什么,这一僧一道的身形又消失不见。
而如今终是再次遇见,陈珩见那位疑似宗门前辈的道人约莫三年纪,长眉朗目,气貌俊伟,一望便知绝非等闲。
而道人虽是垂眉闭目,却也有一股渺无涯际,好似可以包含宇宙万有的摄人威仪。
似造化人神之主,可宰执万物,覆育周遍!
不过在陈珩欲上前时候,随一阵清风徐徐吹过,他见道人身形也是变得模模糊糊,显然只是一道幻影,并非实相。
陈珩将脚步一停,思忖片刻,又移了目光。
在远远之处,西位那僧人虽像是血肉真身,但这位却如同早已坐化了般,在他身上寻不出生机。
僧人面貌虽与石室里施与愿印的那尊大佛一般无二,只是身上并无半丝神异显化。
像是与道人一西一东,遥遥呈对峙之状的只是一个凡俗老僧,平平无奇,并不值得过多注目......
“这一位,又是禅宗的哪位古佛?来自无量光天还是极乐天?”
陈珩打量着老僧面容,心下暗道。
就在他疑惑时候,一道低沉男声不知从何处响起,感慨道:
“原来如此,竟是如此?我说那空空道人为何要做出这般布置,原来是这等意思吗?
不过也好,不对,该说是极好了!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这虽不算是什么惊天的大造化,但也来之不易,稍后你当好生把握。
方才我见你运使那雷法时候气机有易,莫非是太乙神雷?你运使的是何雷法?怎有几分太乙神雷的意韵?”
这声音来得极是突然,饶以陈珩之感应,也不知那声音主人究竟身处何处。
但他此刻也并不惊讶,心中早有预料。
无论是进入初来此处的匆匆一瞥,还是不久前指引他来到谷地的那雷音...……
这种种迹象,都表明在佛国净土中,显然还有另一位未知人物,正在暗中观察他的动向。
“虽已大略触及,但若想真正入门太乙神雷,还尚差了番苦功。”陈珩言道:“至于那方才那雷法,名为紫神雷,乃是如今的玉宸四雷之一。
“玉宸四雷,紫清神雷?好,好!后辈弟子有些意思,我玉宸当真是人杰辈出,万世永昌!无需疑心,我亦是玉宸中人,你唤我为付老便是。”
那自称是付老的人连赞了两声,又道:
“你且发一记雷,让我再瞧瞧!”
陈珩闻言默将法力运起,朝空一指,瞬有一道雷霆击出,轰轰之声响遍谷地,光华大放!
那付老见状又是感慨,随后道:
“你今番来此,是受了那空空道人指点罢?需提个小心,这位向来心思不存,任谁也难揣度他的究竟立场。
早在前古时候,几位道德重臣就对这位怀有恶感,只是碍于劫仙老祖颜面,才不好公然上书参他一本。”
在提点完这句,付老又笑道:
“不过空空道人今番提点你来此,虽说是顺水人情,但也到底是做了好事了。
这里的造化,便是净藏辨积佛手中的那盏一切种智遍知灯。
此宝可是净藏辨积佛当年压箱底的手段,当年不知也有多少的沙门大神通皆欲求得此灯一照,好开智悟理,得证圣果,而今番这好运道,却要落到我们玄门中人身上了。
我已将一切种智遍知灯的器灵压制,待我彻底夺去这厮的一半真识后,他必心神难以自守,那时在我相帮下,你便可借一切种智遍知灯之力,将自己的太乙神雷彻底修行到家!
而金丹便能掌握太乙神雷,哈哈,此等成就!”
付老说到后头,自己都难免是兴奋起来,陈珩倒是看向西方那个老僧,不由思忖起来。
“净藏辨积佛,应就是这位了,而一切种智遍知灯,这个名字......”
正在这时陈珩忽抬眼看去,只见空中一团明光坠落,很快便有一个身着青衣,头戴冠的老者昂然走出,脸上带笑。
“我知你现下定是满腹疑惑,勿要惊疑,我说自己也是玉宸中人,这当然不是虚言。
付老笑着将脸一抹,陈珩便见他身形陡然一淡,随即便有一方半拳大小的古朴雷牌现出,势推地轴,雄压天关,叫浩荡天幕须臾暗去。
一时间满空尽是雷霆奔走,声势骇人!
“雷霆根宗?”
陈珩此时认出了这雷牌的来历,神情一正。
“如何,老夫所言非虚罢?”
付老又显了人身,对陈珩热络招呼一声:
“来,来,我同你讲讲此事的来龙去脉,你也顺带说说外间之事,也是可怜,老夫已许久未能寻得一个可以同自己说话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