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叫无隅,妹妹叫未央。”
野豪的妻子回道。
她回忆起过往,怀孕的那段岁月里,生活并不安宁,因为修行资源的争夺招惹了强敌,不得不亡命天涯,处处受到限制。
直至丈夫野豪得到机缘,一举突破真仙境,情况才逐渐好转。
但两个孩子还是遇到了不少问题,从一出生开始就遭遇各种不顺,不得不蜗居在偏僻之地,小心翼翼活着。
她与丈夫都希望,孩子的未来能不受限制丶如日方升,一览太初界的浩瀚,人生再无边境。
於是取了无隅丶未央之名。
无隅,是为无边之意,
未央,是为未尽之意。
野无隅丶野未央,一对从还没出生就受尽了苦难的孩子,名字是他们所剩的丶唯一的美好愿景。
“无隅,未央。”
李元点了点头,记住了这两个名字,又看向身着素白丧服的野豪妻子,“你呢,准备怎麽办?”
“我…就不见他们了吧,如果两个孩子问起,就请上尊告诉他们,他们的父母已经远走,让他们变得更强,再来寻找我们。”
野豪之妻深知自己活不了多少时日,总不能再让恩人去寻找延年益寿的宝物来供养她。
早日离开是最好丶最体面的结局。
“好。”
李元也没有劝说,将一个乾坤袋戒指递出,“这里面是野豪留给你的遗物。”
女人颤抖着接过,神识探入乾坤袋中,霎时泪如雨下。
乾坤袋中的东西都是一些凡物,亦是她和丈夫野豪一路风风雨雨走来的见证。
在最脆弱的时候,她想过一死了之,也曾埋怨丈夫不懂她。
她会有很多的丶乱七八糟的心思,但这一刻,所有的一切都随风而逝,只剩对丈夫无尽的思念。
她从乾坤袋中取出一物,那是两件棉袄,一件是黑青色,一件是粉白色,做工粗糙。
野豪妻子抱着两件棉袄,跌跌撞撞站起身,来到依然昏迷的两个孩子身旁,将棉袄盖在两人身上。
她笑着说:“这是他们的父亲亲手为他们缝制的衣服,当初我还笑他,你一个仙人,怎麽做凡尘纺织女的活儿。”
说着,她又取出一物,是一根带刺的腰带。
“他说,以後无隅若不听话,就用这腰带抽他。”
“若是未央被哪个风流的少年骗了,也得用腰带抽对方。”
“还有……”
野豪妻子自顾自的说着,取出一件又一件物品,回忆着曾经和丈夫点点滴滴的细节,酸甜苦辣。
许久,她的身影越来越薄弱。
呢喃的话语已是让人听不清了。
两个被蛛丝大手捧在手里的娃娃似感觉到了什麽,微微皱起了眉头,不安的躁动起来。
宅子里又一次刮起了风。
女人忽地张开双臂,似要拥抱什麽,嘴角扬起,“夫君,你终於来接我了。”
神奇的一幕出现了。
那吹入宅中的风宛若有灵,盘旋在她冰凉的手指上丶又缠上她疲惫的腰身,最後轻吻过她乾涩的眼皮。
这风儿竟是温润而柔软的,亦如无声的呼唤。
李元自是一眼就看出了端倪。
这一切,是野豪真仙留在乾坤袋中的小把戏,但对他的妻子来说,却是世间最温柔的接引。
在风的拥簇下,女人的呼吸越来越轻,直至完全匿去。
“终於……”
她喟然一声轻叹,饱含着释然,彷佛久居的疲乏旅人,得以松脱枷锁丶卸下行囊。
而後的她的身躯化作流光溢散。
这些流光中,折射出无数的人生碎片。
李元望着这一幕幕,神思被牵动,恍惚间被牵到了凡尘之间。
那是有一片巨大的桃林,望不到尽头,风儿掠过,便吹乱了枝头如云似海的繁花。
一片片粉白花瓣如雪般轻旋丶飞落。
年轻的男子正站在树下等着她,一束阳光悄然穿透了浓密的树冠,为他披上华贵的金衣。
“谁让你来这麽早的?”少女佯装怒道。
“我答应过你,无论发生什麽,都会在这里一直等你。”
这段记忆里,年轻的野豪并不英俊,笑容爽朗,一身古铜色的皮肤十分精悍,却与脸上的憨厚表情一点不相配。
“花言巧语。”
少女啐了一句。
“嘿嘿!”野豪反手一拳打在树干上。
“你干什麽,树被你打坏了。”少女急道。
野豪却不回答她,只是仰着头,向着漫天洒落的花瓣雨,笑容如初春暖阳,彷佛时间停滞在这美好的时刻。
“好看吗?”
“好看。”
当少女点头时,一阵猛烈的风吹来,卷散了她残留的热气。
她的视线变得模糊丶摇曳,彷佛隔了层层水纹,少年的身影在视线里慢慢晕染开来,像水中化开的墨迹。
记忆终究难以维系,一点点融化,如雪般消逝。
少女下意识地抬起手,徒劳地在虚无的空气里抓了一把,花瓣和声音尽数消散丶融化,什麽也没剩下。
野豪所留的凡尘之物中,一个花环也在此刻随风消散。
“该走了,”风缠绕在少女耳畔低语,如同恋人在道别前一刻的呢喃,“他在前头等你呢。”
少女忽地一笑。
“走吧。”
“带我…去见他。”
她最终化成了风的一部分,飘忽於尘世之外。
风携着她全部的心事,直朝黑暗最深处而去,那不是轮回,只是最初的爱与约定之地。
地面上的凡尘物件快速地腐朽着。
此时此刻,刚破冰而出的一对小娃娃嚎啕大哭起来,五百年的封禁结束,在这一刻迎来了新生。
两个小娃娃轻微匀净的呼吸声,就像这座空洞寂静且巨大的府邸复苏的心跳。
窗外庭院里,风掠过树梢,吹起零落的几片粉白桃花,轻盈地丶温柔地,在日光下画着无人能解的圈。
声声低语,在风中轻轻回荡:
“走吧。”
“我们的孩子,一定会比我们更出色,终有一天,他们会循着风儿,追上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