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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信子的春天 14、在世界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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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拉面土豆丝 分类:其他 更新时间:2025-02-24 10:24:41 来源:源1

佳佳给她师父打了个电话,当着我和庾璎的面。

庾璎是她的第一个师父,可惜传道受业不彻底,只走了个半路,想来施与受也是需要缘分的,不要说美甲这个行业,即便佳佳从小就在果酱奶油黄油之间打转,耳濡目染,可到最后,这手艺也不是从爸妈那里学来的。

不知道电话那边说了什么,涉及到烤箱的一些具体品牌和参数,我和庾璎听不懂,只听到佳佳说,不用不用,太麻烦了。最后,她挂断电话,转头告诉我和庾璎:“我师父说,让我照常开业,明天先卖饮品和那些提前进货的盒装糕点,她在那边做一些简单的新鲜面包开车给我送过来,现在就做,后半夜能到,送不了太多,够卖明天开业的一上午。”

勤王救驾。

“你怎么想?”庾璎问。

“我觉得不靠谱,”佳佳摇头,“虽然咱们这离她那里也不算太远,送过来来得及,但是面包蛋糕都娇气,卖相不好看也是白搭,况且明天上午糊弄过去了,明天下午呢?后天呢?大后天呢?”

我明白佳佳的意思,燃眉之急固然好解,但终归不是办法,设备更换一来一回最快也要一个星期,之后呢?

佳佳又蹲下了,犹豫半晌终于开口,明显底气不足:“我打算去我爸妈那看看。”

这便是佳佳刚刚说的,她想出来的解决办法。

庾璎突然噗嗤笑了出来。

她和不解其意的我对视了一眼,然后笑着问佳佳:“不硬了?”

佳佳不再说话。

-

其实开这个店,佳佳爸妈是全力支持的。

虽然夫妻俩一开始的意思是先在老店上做文章,但女儿有想法,当爸妈的自然没话讲。

再说佳佳的想法,也不是抗拒接受爸妈的帮忙,只是嫌弃爸妈的店太小,店里的设备是老古董,传家宝,他们开了一辈子面包店,但从来没有过任何创新,槽子糕和老式面包翻来覆去,一烤烤了一辈子,年轻人不爱吃,都是上了年纪的人来买,就连蛋挞蝴蝶酥和带馅麻薯这些,都是听佳佳说了很久,才做来卖的。

佳佳对爸妈那套“养家糊口,保持现状,不想折腾”的理论嗤之以鼻,再加上出去见了几年世面,愈发心思活泛。还有一个点,我想我大概能够理解佳佳,从小就不被夸奖的笨小孩们,心底里总是存了一个“我一定要如何如何,不靠任何人做出一番成绩,让所有人刮目相看”的宏愿,这宏愿大概从幼年时就生根了,每每受挫折一次,根茎就壮硕一分。

所有人都以为佳佳早已习惯了,就连庾璎都说,她揶揄佳佳,说她笨,佳佳从来都不生气。但世界上哪里有人真的心宽至此呢?

她只是不言语罢了。

佳佳低着头,和自己的鞋尖对话:“我不想让我爸妈插手,但现在好像也没什么办法了。”

庾璎朝我无声息地撇撇嘴,然后又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你看她。

佳佳还在纠结。

她太想证明自己了。

然而,一切纠结都抵不过现在火烧眉毛的急迫。

又过了一会儿,好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一般,佳佳终于站了起来。

她对庾璎说:“我先回我家店里看看,姐你不了解,每个烤箱都有自己的脾气,火候难说,我也不知道我家那传家宝都能做些什么东西出来,而且我也不会用,我先跟我爸妈研究下再说。”

“然后,我的店还得打扫一下,玻璃柜台要擦,收银机器要联网,标签和包装袋要查个数,检查一下水电,总之都是些零零散散的活,我一个人就能干了,但是现在实在分不开身,所以庾璎姐,我把钥匙给你,你帮我去打理一下行不行?你就是开门做生意的,这些东西你懂。”

我以为庾璎还要在说佳佳几句,类似“你早干什么去了”之类的话,但没想到,庾璎没有,她极其痛快,说:“好。”

然后回头朝我一挥手:“走!小乔,收拾收拾,打烊!”

“哦还有,”庾璎痛快,佳佳也没有扭捏,“庾晖哥在家吗?他朋友多,我想问问认不认识做灯箱字的?要快,要今晚就能赶工做出来的,我问了咱们镇上那家,他家只能做最基础的亚克力和LED,树脂的做不了......虽然现在也不要求那么许多了,但我还是想尽量......”

庾璎不废话:“你自己给他打电话。”

佳佳真的给庾晖打了个电话,说了下现在的状况。

隔了片刻,庾晖的消息回了过来,说是刚好,有个朋友可以联系上,把佳佳的图纸和需求都说了,对方也说可以,他们是自家有工厂,不是小店,佳佳这种小活,一会儿就能做出来,保证绝对利利落落。

唯一一点比较尴尬的是,那家工厂距离什蒲二百公里,比佳佳师父那还要远。开车去取,单程也要三个多小时。

佳佳一听当即摆手:“算了算了,我再问问别人,总还有近一点的......”

“你还能问谁?”庾璎已经穿好外套,打算关门,“怎么说这也是朋友,靠谱,这种定制的东西瞧不出材料原样,可别再让人家挑点残次品把你糊弄了。而且你跟他还有什么客气的?”

“太麻烦庾晖哥了......”

“你这几年也没少麻烦他,不差这一桩。”

我还站在原地。

我在等候领取我的任务。

我不知道自己能够做些什么,所以等着佳佳发话,是庾璎拽了我一下:“愣着干什么?走啊,你跟我去佳佳店里收拾收拾。”

佳佳向我道谢。

我后知后觉跟着庾璎走,直到庾璎突然顿住了脚,她好像想到了什么,回头上下打量我:“小乔你会开车吗?”

我说会。

“高速敢走吗?”

不待我回答,庾璎便替佳佳给我下达了新的任务:“那你别跟着我了,你跟我弟一起去吧,太远了,你俩换着开,别太累。”

说实话,我有些讶异,也有些茫然。

边界感重的人,最怕麻烦别人,也怕被别人麻烦,甚至把每一段社交关系当成人情往来零存整取的银行,因为要时刻查询余额而倍感压力。庾璎是个反面,她是毫不客气的,不在意细枝末节的,她对别人仗义,也自然而然需要别人在恰好的时候挺身而出,并不会计较其中孰高孰低,孰亏孰溢。

反正以后日子还长。

这是庾璎的处事原则。

我其实应该拒绝的,但我发现了一些奇妙之处,就是当面对庾璎的“不客气”时,我并不反感,看到她不把我当外人,甚至倒有些喜欢这种亲近感。我分析,大概是我的所谓内核太过孱弱,被她的强大同化了。在庾璎这里,我没有任何不自在,能帮得上忙,我很乐意。

唯一担忧的是,她未免有些太信任我了。

庾璎大笑:“没事,也不是真指望你开,就是觉得两个人比一个人要好,安全些,不然我总是不放心。”

她就这样把我推了出去:“早去早回。”

-

现在已经是晚上六点多。

按照预计,我和庾晖会在今晚深夜到达那个工厂,拿上灯箱,迅速返回,大概会在凌晨回到什蒲,再算上安装的时间,能赶上明早开业。

一切都恰好。

我给梁栋发消息说,我今晚在庾璎这里,不回去了。

我丝毫不掩盖我正在闹脾气的证据。

而梁栋,他只回我了一句“行。”

他也丝毫不掩饰自己正在赌气的事实。

我们在冷战。

我们从来没有冷战过,这是首例。

我不再回话,却对着手机屏幕沉吟,直到庾璎打来电话,她问我,出发了吗?还顺利吗?

我说刚刚出发。

就在刚刚,我和庾晖准备出发的时候,佳佳急忙顺着车窗塞进来一个塑料口袋,我看了看,里面是饮料和吃的,还有两条烟。

她先和庾晖叮嘱了几句,然后绕道我这边,郑重又真诚地和我道谢,她说是自己第一次开店没经验,也太过草率了,多亏有我们这些人,还说等忙完这几天,请我们吃饭,特别是我。

“小乔姐,我太笨了,不太会讲话,你知道的。”

我拍了拍她的手背。

其实是自谦了,刚刚我就已经发现,佳佳在想解决办法和给我们安排任务的时候,语速根本不似从前那样慢慢悠悠的,她说话很快,很果断,也很有条理,我知道,这些变化不是凭空出现的,是要有一些东西作为支撑的。庾璎说佳佳是一只气球,那么我想,这只气球即使薄,即使弱不禁风,却也在一次次一遭遭鼓胀和泄气的循环往复里修炼出了一身韧性,这是好本事。

佳佳和庾晖说:“庾晖哥,到了就告诉我,要是图纸有什么问题,我和老板讲。”

庾晖说好。

......

车又开出去了一段。

什蒲的路我完全陌生,只能依稀辨别出周围黑漆漆的山石,好像是当时我和梁栋一起来什蒲时走过的,同一条路。

我不是没有和庾晖打过交道,我深知这是个惜字如金的人,和我一样,不愿和不熟的人开口,我预想到这一路上会很尴尬,而我偏偏还有个看不得别人也尴尬的毛病,所以一开始有些担心,担心自己需要绞尽脑汁克服不适来挑选话题,但万幸,庾晖很善良,我不知他是不是看出了我的不自在,所以率先打破我们之间冷凝的空气。

是的,上一次庾晖送我回家,车内的空气也是如此般,冷凝住的。

他目视前方,开启了话题:“以前,佳佳出去打工的时候,我总给她带东西。”

我是从庾晖这里得知的,原来,佳佳之前一个人在外的那四年,竟是一次家都没有回过的。

我又想起了园子,园子过春节也不回家,是为了多赚点钱,那佳佳,又是为了什么?

“逢年过节,她爸妈都给她准备她爱吃的,我回什蒲的话,就托我顺路带给她。”庾晖说。

其实省会也并不远,常回家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但佳佳说了,她不能回,她怕自己一回去,往那床上舒舒服服一躺,就再也站不起来了。不仅如此,她还告诉爸妈,你们也千万不要来看我,道理是一样的,我怕我一看见你们,就又变笨了。

就这样,四年来,佳佳和爸妈就只靠手机视频联系。佳佳爸妈表面答应不去给女儿添乱,实则也是跑去看过的,他们找庾晖要了具体的地址,坐着车去,然后隔着一条马路,悄悄瞄一眼。

绝大多数时候佳佳在后厨,根本瞧不见人影,但就这么遥遥一眼,心里也能略略舒服点。

用庾璎的话说,佳佳这性格,和谁相处都如面团儿一样,软软和和的,唯独在爹妈面前,有点恃宠生娇的意思,是的,被宠爱的人,是知道自己正在被爱的。

但庾晖有招,能治佳佳。

有一次他来送东西,是佳佳妈用泡沫箱装的真空好的熟食,塞得满满当当,全都是佳佳爱吃的,但佳佳那天和师父一起接了个婚宴的多层蛋糕,还有甜品摆台,太忙了,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知道庾晖又来送东西,觉得添乱,没给好脸色,就站在门口撑着门说,东西我不要,庾晖哥你回去告诉我爸妈,不要再给我送了,每次吃不完都坏了,而且我也不爱吃。夹枪带棒一顿发泄,就差补那么一句:烦死啦!

如果是庾璎在,大概率要拉开架势叉起腰骂人,但庾晖不会。

他不爱多言,所以一句话都没说,甚至没送进去,就把那泡沫箱从车里拿出来,往马路牙子上一搁,上车,开车走人,甚至都没看佳佳一眼。

我能够想象出当时的场景。

这好像也确实是庾晖能做得出来的事。

庾璎和庾晖,都是很有性格的人。

我问庾晖:“那后来呢?佳佳把东西拿走了吗?”

“嗯,拿了,”庾晖说,“我开车绕了一圈,看她搬进去了。”

庾晖讲这话的时候手指敲着方向盘。我惊讶发现原来他在笑。这是我第一次听他讲这么多话,也是第一次见他笑,他笑起来就和庾璎更像了,我从侧面看他的眉睫,鼻梁,总觉熟悉,直到他突然一转头,直直看向我,路灯的影在他棕色眼球里转瞬一晃,晃得我一怔。

他问:“怎么了?”

我说,你眼睛里有红血丝。

我替你开一会儿吧,庾璎交代的。

庾晖嗯了一声,算是答应,说,昨晚没睡好,等回程吧,回程你开。

我想起庾璎说过,庾晖是做冷链水果生意的,前些年经常跑长途,为了省人工,很多事都自己上,想来这种程度的路,应该没有什么挑战性。

庾晖听了,笑说他其实也算是和佳佳一样,子承父业。

我说,庾璎没跟我讲过叔叔阿姨。

庾晖说,嗯,去世得早。

我便不好再接话了。

后来,我们路过了一个山坡。

道路两侧是较前面更为茂密的树,现在是冬天,树都是一个样子,不是说枝丫,而是说分布的密度,这里的树明显更为密集,夜里显得骇人,黑莽莽,不见亮,临路边还用铁丝拦了起来,一看就是人工种植的树林。

庾晖告诉我,这是板栗树,这是一大片私人承包的板栗林。

我更加确信了,这就是我当初和梁栋走过的那条路,我还记得梁栋给我讲了个他贪玩偷板栗去烤着吃,结果被狼狗追的故事。没错,当时庾晖也在。

庾晖说:“以前自家承包地,都要养狗看着,现在没有了,没人稀罕偷这些东西了。”

他也和梁栋一样,讲起了自己的童年,似乎什蒲长大的孩子。都对这片板栗林有特别的感情。

“我上小学的时候,有一年秋天,带我妹来这玩,也是摘板栗,我爬上树,让她抖着一个被单在下面接,我一晃树,板栗就噼里啪啦往下掉。小板栗,不大,”庾晖用手指圈起来,比了一个大小,“但是打人疼,我妹脑袋被砸了几个大包,也不哭,也不松手,就在树底下捧着板栗,朝我笑。”

亲兄妹,血缘带来的亲情。

庾晖讲这段故事的时候仍目视前方,嘴角却一直有笑意。

我说,一开始我不知道你们是兄妹,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我以为,你是庾璎请来的送水工,或者是修理工。”

我也笑了。

真不能怪我这么想,因为我认识庾璎的这些日子里,庾璎店里的这些杂事都是交给庾晖来做的,庾晖又寡言,常常是拎着工具来,一言不发,修完了就走。

要是外貌上能再不修边幅些,真像个修理工。

庾晖说:“小时候家里没大人,有些东西该自己学。”

我说,如果再加上我刚到什蒲那天的第一印象,我还会觉得,你也很像一个拉活的黑车司机。

第一印象。

庾晖方向盘一打,转了一个弯。

顺着这话,他也说起了对我的印象。

“那天在车上要不是你对象一直在和你讲话,我还以为你是被他绑来的。”

他说。

-

“我那天,心情不好。”

我撒谎了。

其实来到什蒲的每一天,我的心情都不算好,甚至再继续向前溯源,好像到被裁员,到上一次季末述职,到上一次加班的国庆假期,到上一次春节回家,再往前,再往前,再往前......我发誓,我并不奢求那种被快乐击中大脑的瞬间狂欢,还有心头无闲事的闲适快活,那不属于成年人,我只渴求短暂的放松,轻巧的自由,这样就可以了,足够了,但,很遗憾,我好像很久很久没有拥有过了。

庾晖看出我在出神。

他没有打扰我,只是把空调开的高了点,跟我说:“睡会儿,到了喊你。”

我说好。

......

我竟真的睡着了。

我和庾晖都不再说话的时候,车里是绝对安静的,我只能听到薄弱低迷的嗡嗡声,不知是车,或是车外风走,还是被放大的呼吸声。

我好像做了一个梦,又好像没有,我感觉自己在爬楼梯,很长很长的一截楼梯,我终于爬到最顶了,眼看只剩最后一阶,可是一脚踏下去,我发现自己踩空了,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如云如雾。

我几乎是在踩空的瞬间就惊醒。

惊醒同时,腿脚不听使唤,狠狠地往前踹了一下,一声闷响。

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坐在车里,腿上有张毯子,盖得乱七八糟。

车停在一片空地上,不远处有一栋小小的厂房,开着门,里面有灯,有人影,再往远处,就是灯带一样的道路,时不时有零星的车驶过。我知道,这是到了。

我问庾晖,到了怎么不喊我?

庾晖说:“着什么急,等会儿。”

我有些尴尬,伸手便要拉车门,结果是锁住的,庾晖看上去也被我的慌张传染了,他有些茫然地帮我把车门打开,问我:“你要干嘛去?我不是等你睡醒。”

他抬抬下巴,示意那亮着灯的厂房:“加班呢,等他们做出来。”

哦。

我背后的濡湿一下子冷却下来了。

反倒更加尴尬了。

我不敢看庾晖的脸,便刻意低着头,可庾晖大概是又误解了我的意思,他向我解释我腿上那条毯子的来源:“庾璎的,我这车以前总拉货,空调不大好用,还没修。”

我点点头,把那毯子又往上拽了拽。

又等了一会儿,庾晖下车了。

他看上去和工厂老板很熟,我见他把那两条烟用塑料口袋包了包,拿给了对方,对方摆摆手,推拉一番,最后收下了。

他们一起站在厂房抽了根烟,好像说了些什么,庾晖朝我招招手,示意我过去。

“你检查下,佳佳那图纸我看不懂。”

他带我走到刚装好的几个箱子前,里面是些灯和电线,还有工具。

我说我也不懂,我给佳佳打个视频看看吧,出错就糟了,再没时间返工。

庾晖没说话,只是把手机递给了我,转头和工厂老板继续闲聊去了。

我花了力气,把那些灯箱字和招牌一个一个从纸箱子里拿出来,检查,又给佳佳拨去视频一起确认,发现有一处图案的圆角做成了直角,要重新做。但幸好只是很简单的改动,一个小时就改好了,直到确保全部灯箱的尺寸材料字体都无误,我告诉庾晖,可以了。

最后,我们一起把几个纸箱装进了后备箱。

-

“以前做生意认识的,不算太熟,他们今晚加了个班。”

有言在先,回程我来开车,庾晖没有拒绝,在回程的路上,他说了这么一句。

“嗯,明白,”我说,“项目跨部门协作的时候催进度挑毛病,我的上司也是让我去的。”

我倒没有怨庾晖,人情上的小智慧,应该的。

庾晖看了看我,没再说话,头一歪,合上了眼。

我以为他和庾璎一样,无条件地信任我,信任到把方向盘交给一个连路都不熟悉的人。

我以为他睡着了,其实没有。

下了高速,我开着导航,继续往什蒲的方向行驶,中途偶遇一个岔路,路边矗立着高大的广告牌,陈旧,褪色,但仍能依稀瞧见上面的指示标,提示沿路三公里左右,是溶洞风景区。

大概是太久远了,也有可能是没用心,那景区的照片看上去很有年代感,五光十色,流光溢彩,洞中的彩灯遥遥指出一条地下河的方向,钟乳石悬挂半空,宛如天外之景,广告语也是这样说的:世界之外,奇异大千。

我不由得多瞄了几眼,谁知这几眼被庾晖看去了,他没有睡,只是微掀着眼,嗓音有些困倦的哑:“什蒲能拎上台面的东西不多,那算一个。”

我说我知道。

“想去?”

我说是的,只可惜佳佳说现在整修,进不去。

庾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其实能进。只是不好看,春夏才漂亮。”

此刻已经到了镇上,凌晨的什蒲,路上很静,非常安静。

我快速撇了他一眼:“你说什么?”

“我说,现在也能进。”

“怎么进?”

“......”

庾晖却再不回答了。

我怎么可能放弃追问,可不论我怎么问,庾晖都拒绝回答,我今晚第二次在他脸上看到类似笑容、还比笑容要更加生动的表情,上一次是他聊起他和庾璎的童年。

他笑着提醒我:“专心。”

......

镇中心的铜牛雕塑,在夜里显得格外高大。

我绕过那个大转盘,又开了半分钟,把车直接停到了美佳烘焙门口。

这一整条街都黑漆漆的,只有这里,还有街尾那家早点店亮着灯,再过一会儿,新鲜的包子和豆浆要出锅。

庾璎却已经吃上早饭了。她一直在店里帮忙做最后的清扫,无师自通研究明白了佳佳买的崭新咖啡机,给自己煮了杯热咖啡喝着提神,只是她没找到糖,每喝一口就要嫌弃地拧一下眉毛。

她给我看了看她因为挪柜台而不小心劈了的指甲,然后又把手边的牛皮纸袋子给我,我看到上面印着美佳烘焙的店名,还有logo,打开来,里面是还热着的蔓越莓司康,一块一块分装好了。新鲜东西,一看就知道,出自佳佳之手。

“不爱吃,软趴趴,饼干不饼干,面包不面包的。”庾璎喝一口咖啡往下顺,结果又被苦得眉尖一抖。

我咬了一口司康,很高兴。

我问,这是搞定了?

庾璎耸肩:“也不算,凑合事儿吧,刚送过来的,说是让咱们先尝尝。她爸妈那店里的设备确实该换了,能做的东西太少,好像是说容量也不大,不知道到天亮能做出多少来,就这么着,做多少卖多少吧。”

说完她自己也笑了,往回填补了一句,算是自我安慰:“说不定根本没多少客人,做多了也卖不掉,瞎担心什么呢?”

说完,庾璎站起了身。

她走到门口,对踩着梯子正在装灯箱的庾晖喊:“哎,用不用帮忙?”

没听见庾晖回应,我猜他应该是摇头了。

我也走到了门口,只见庾晖咬着一个手电,正在皱眉研究线路走向,用卡扣一颗颗把灯装进暗线里。幸亏他高,看上去不太费力,只是我忽而想起修理工三个字,没忍住笑了声,庾晖听见了,转头朝我看过来,那手电灯光便直直照在我的眼睛里。

刺眼。

我只能抬手去挡。

“......大早上你俩犯什么神经。”

庾璎自言自语了一句,转身回了店里。

-

就这样,美佳烘焙开业了。

这是我第一次亲自见证、甚至参与一个店铺的落成,我和庾璎站在门外,看着佳佳兴奋地把刚做好的面包和蛋糕一个个、规规整整摆进展示柜里,然后再去取下一批。她捧着那些面包的动作好像在捧什么珍贵的珠宝,面包上不小心掉落的肉松屑,是不起眼但也昂贵的钻石。

佳佳爸妈也跟着熬了一个通宵,他们把大麦花篮摆在店门两侧,然后调整位置,悄悄拍照。

烤箱是老古董了。

但老古董也有价值,能解佳佳之困。

隔着一条马路,就是镇上中学,据说学校分批次开学,初三的学生已经开始上课了,佳佳特意把营业时间尽量往前推,能接一波早餐的生意。

有穿着校服的学生走进店里,又拎着面包出来,一边走一边把纸袋子敞口往里瞧。

佳佳在收银台里忙碌,她把短发用力向后拢起,绑起来,露出圆润饱满的额头和脸颊,看见我和庾璎站在外面,伸长了胳膊朝我们使劲挥手,激动之余,还碰到了头顶上的吊灯,赶紧扶稳。

我问庾璎,佳佳这个店,这就算是成功开起来了?

庾璎说,屁,一团乱,也就是强撑着开业罢了,别的不说,就说宣传单上写的任意消费赠送小蛋糕,因为佳佳实在没时间做,还不知道要怎么和客人交代呢。

但她看着佳佳在忙,蓦地也笑了:“有点当老板的意思了哈。”

我明白的。

佳佳的事业,她的“宏愿”,她急于证明自己而打的这场翻身仗,只算赢了一多半,并不算完美,但,总也算是打完了。

其中付出与回报的比例我不得而知。

好像也并不重要了。

庾璎说,庾晖走了,今天没人做饭了,晚上我请客,咱们喝酒去吧。

我问,庾晖要去哪?

庾璎说:“我哪知道他去哪?他一年就春节回来住一段日子,这都二月末了,该出去赚钱啦。”

她挽住我的手臂:“哎呀走吧走吧,虽然也没见生意做多大,开什么好车住什么好房,但都是自己选的。”

我仍不了解庾璎庾晖的故事,只是直觉这兄妹或姐弟两个或许有可以被称为故事的过往。但我觉得庾璎说的很对,自己选的。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

清早的什蒲,空气冰凉,带着锐利的边角汹涌地侵入鼻腔,我看着道路尽头高大的影,是那尊铜牛雕塑,车辆绕着它相汇又四散,晨光微熹,把路边未融的堆雪照得洇洇,也把铜牛角照得闪亮。

我惧怕冲突,惧怕生活里一切不安稳的因子,惧怕浪费时间,惧怕付出了却没有满分的回报,还惧怕一切不受控的事物,比如行进的方向,或是感情,但在这一天清晨,我熬了一个通宵后的清晨,竟是我来到什蒲后第一次,见到清澈的旭日朝阳。

我也不知道这清澈什么时候又会被灰沉天幕掩盖。

我看见了,就够了。

我和佳佳那样相似,我也搞砸过很多事,将来大概率会搞砸更多,但,我自己选的。

这个清晨,我望着远离什蒲的方向,望着那些车,忽然意识到、并瞬间坚定了这一点:我需要主动选择我的人生,我需要这种主动选择的权力。

它必须伴随我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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