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花开1981 第三百一十二章 你要滚蛋

虽然红星厂发生的事情跟李野没有关系，但他还是托了关系去打听情况。

原来自从上个月底，红星厂的那二十名职工回去之后，以祁老四为首的几名技术工人，就先后向厂里提出调动工作，甚至干脆就申请辞职。

...

王陆阳站在厂门口，望着远处渐渐亮起的路灯，心里头像压了块石头。他刚从李野那儿回来，脑子里还回荡着那句话：“红星厂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这话听着提气，可他知道，真要走下去，每一步都得踩在刀尖上。

“王哥，”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是祁老四，“你真打算留下来？”

王陆阳转过身，点了点头：“嗯，我决定了。”

祁老四没说话，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里透着一股子沉稳劲儿。

“你知道吗？”祁老四忽然开口，“我小时候就在红星厂长大，我爸是车工，我妈是仓库管理员，我人生第一双鞋，就是在咱们厂门口买的。那时候，红星厂多红啊，连省里的领导都来视察过。现在……唉。”

王陆阳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我也是冲着红星厂来的。当年毕业分配，我本来可以去省机械厅，但我选了红星厂。我想干点实在的，想在这儿做出点成绩。”

“可惜啊，”祁老四叹了口气，“谷丽翰那个女人，心眼太小，容不得人。她要是能像韩厂长那样大气一点，咱们厂子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步。”

“人都有自己的局限。”王陆阳语气平静，“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关键是我们接下来怎么走。”

祁老四点点头：“你说得对。李野那边已经跟民营企业谈了，听说是南方那边的公司，专门做精密零件加工的。他们愿意提供技术支援和订单，但前提是咱们得自己把生产线改过来。”

“这活儿不轻松。”王陆阳皱眉，“咱们这边设备老旧，人员素质参差不齐，改造起来难度不小。”

“所以才需要你这样的人。”祁老四看着他，“你是技术人员出身，又懂管理，李野对你很信任。他说了，这次技改工程，由你牵头。”

王陆阳一愣：“我？”

“对，就是你。”祁老四笑了笑，“你以为李野为什么让你留下？他不是光靠嘴皮子打仗的主儿，他是真想干点实事。而你，是他手里最靠谱的一张牌。”

王陆阳低头思索片刻，缓缓点头：“好，我接下这个任务。”

祁老四大笑：“我就知道你会答应！走吧，今晚我请你喝酒，咱兄弟好好聊聊。”

两人并肩往厂区外走去，夜色中，红星厂的轮廓显得格外萧索，却也透着一股倔强。

……

与此同时，第四机械厂厂长办公室内灯火通明。

“赵局长亲自出面了？”络腮胡坐在沙发上，脸色难看。

“没错。”坐在对面的副厂长点头，“而且他已经下令彻查我们最近的行为，估计很快就会有人来调查。”

“妈的！”络腮胡猛地一拍桌子，“早知道就不该动手，太莽撞了。”

“这不是你的主意。”副厂长冷冷道，“是你擅自行动，厂长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络腮胡脸色一变：“那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副厂长缓缓站起身，“你现在最好主动交代，把责任推给那些参与拦截的人，不然厂长那边不会放过你。”

络腮胡咬牙切齿：“你们这是卸磨杀驴！”

“别怪我没提醒你。”副厂长淡淡道，“厂长那边已经决定正式向市里申请接收红星厂，合并的事宜已经在推进了。你这一闹，反而让上面对我们产生疑虑。现在最重要的是稳定局势，而不是制造混乱。”

络腮胡沉默良久，最终低声道：“我知道了。”

……

第二天上午，李野召集了全厂骨干开会。

会议室里坐满了人，气氛比昨天更紧张。

“各位，”李野站在讲台上，目光扫过全场，“我知道大家心里都有疑问。昨晚我和南方宏达公司的代表签了合作协议，他们将为我们提供第一批订单，并派遣技术团队协助我们进行设备升级。”

“这笔订单价值三百万元，虽然不算大单，但对我们来说是个机会。”李野顿了顿，“只要我们能在三个月内完成首批交付，后续的合作会源源不断。”

“但这不是个轻松的任务。”李野继续说道，“我们的设备老化严重，工艺流程也需要优化。王陆阳同志已经被任命为技改小组负责人，负责整个项目的推进。”

王陆阳站起身，朝众人点头示意。

“我知道很多人对我有看法。”王陆阳开口，“说我当初离开一分厂，是为了回来争权夺利。我可以明确告诉大家，我不是为了权力，也不是为了报复谁，我是真心希望红星厂能重新站起来。”

“我曾经在一工厂干过五年，那里条件比我想象的好很多，但我不属于那里。我属于红星厂，这里是我的根。”王陆阳语气坚定，“如果你们愿意跟我一起干，我会尽全力带大家走出困境。如果你们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

说完，他坐下，会议室陷入短暂的沉默。

忽然，祁老四第一个鼓掌：“说得好！我就佩服这种敢担事的人！”

紧接着，掌声陆续响起，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其中。

李野露出欣慰的笑容。

他知道，红星厂的命运，正在悄然改变。

……

傍晚时分，王陆阳独自一人来到车间。

空旷的厂房里，只有几盏灯亮着，显得格外冷清。

他走到一台老旧的车床前，伸手摸了摸冰凉的金属表面，心中五味杂陈。

“你还记得它吗？”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

王陆阳回头一看，是韩厂长。

“当然记得。”王陆阳笑了笑，“这是我刚进厂时操作的第一台机器。”

韩厂长走近几步，轻轻拍了拍车床：“它陪我们走过最辉煌的日子，也见证了我们的衰落。”

“但它还在。”王陆阳低声说，“只要它还在，我们就还有希望。”

韩厂长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你回来了，我很高兴。”

“谢谢您一直以来的支持。”王陆阳真诚地说，“如果没有您，我可能早就放弃了。”

“别说谢。”韩厂长摆摆手，“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红星厂不能就这么倒下去，它承载的不只是一个厂子的名字，而是我们这代人的记忆和尊严。”

王陆阳点点头：“我会尽全力。”

韩厂长深深看了他一眼：“我相信你。”

夜风吹过，卷起地上的纸屑，也吹动了两人的心绪。

红星厂的未来，依旧充满未知，但他们知道，只要还有人在，就有希望。

这场战斗，才刚刚开始。

王陆阳回到宿舍时，已经快十点了。他推开门，屋里黑漆漆的，只有窗外微弱的路灯透进来一点光亮。

他没开灯，直接走到床边坐下，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力气一般。

这一天下来，事情一件接一件，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从昨天晚上在半路上被第四机械厂的人围堵，到今天李野宣布不接受合并、转而与南方宏达公司合作，再到会议上自己被任命为技改小组负责人……每一步都像踩在钢丝上，稍有不慎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他靠在墙上，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赵局长临走前说的那句话??“你们红星厂现在的处境很微妙，有人想吞并你们，有人想扶持你们，你们自己也要站稳立场，别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这句话，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拔不出来。

他知道，李野是真心想救红星厂，但这条路太难走了。而谷丽翰那边，虽然表面上保持沉默，但她不会甘心就此放手。至于韩厂长，虽然一直暗中支持他们，可他毕竟是一分厂的领导，不可能越过红线太多。

还有那个南方宏达公司……到底是什么来头？为什么愿意在这个时候伸出援手？

王陆阳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他猛地睁开眼，坐直身子，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这会不会是某个更大的局的一部分？

如果南方宏达公司不是真心合作，而是另有所图呢？

他越想越觉得不安，连忙拿起桌上的笔记本，翻出之前李野给他的资料。

一页页看下去，发现这家公司的背景并不复杂，注册地在广东，主营精密零件加工，跟红星厂的技术方向确实对口。但他们为什么会突然找上门来？又为什么偏偏选在这个节骨眼上？

王陆阳皱着眉头，越看越觉得蹊跷。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谁？”他警觉地问了一声。

“是我，祁老四。”外面的声音低沉而急促，“你睡了吗？”

王陆阳起身打开门，只见祁老四站在门口，脸色有些凝重。

“怎么了？”王陆阳一边让他进屋，一边问道。

“我刚收到一个消息，”祁老四低声说，“南方宏达公司的实际控制人，跟第四机械厂的厂长是亲戚。”

王陆阳一愣：“你说什么？”

“他们的关系很深。”祁老四点头，“我也是刚刚才打听到的。这家宏达公司，其实是第四机械厂背后的投资方之一。也就是说，这次的合作，很可能是个陷阱。”

王陆阳顿时感觉一股寒意从脊背窜上来。

他终于明白赵局长那句“别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的意思了。

这不是一次真正的合作，而是一次精心设计的并购手段！

他们先用订单和资金吸引红星厂，等红星厂把生产线改造完成，设备更新完毕之后，再以技术入股或者股权置换的方式，一步步将红星厂纳入自己的体系之中。

到时候，红星厂的名字或许还会保留，但实质上，它已经成了第四机械厂的附属企业。

“李野知道这个情况吗？”王陆阳急切地问。

“目前还不知道。”祁老四摇头，“我也是刚打听来的，还没来得及告诉他。”

王陆阳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坚定：“我们必须阻止这件事。”

“你是说……拒绝合作？”祁老四皱眉，“可现在厂里的情况你也知道，如果不接这个单子，咱们连下个月的工资都发不出去。”

“那就换一条路。”王陆阳咬牙道，“我们可以去找韩厂长，看看一分厂那边有没有可能重新谈合并的事。至少，我们要确保红星厂的独立性。”

祁老四沉默了一会儿，缓缓点头：“好，我陪你去找韩厂长。”

两人正准备出门，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办公室主任王主任冲进了宿舍楼，脸色苍白：“不好了！李野刚才接到通知，市里已经批准第四机械厂接收红星厂的申请了！”

王陆阳心头一震：“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十分钟前！”王主任喘着气，“市经委那边已经下了文件，说是考虑到红星厂目前的经营状况，决定由第四机械厂进行托管，逐步整合资源。”

“妈的！”祁老四大骂一声，“他们动作也太快了吧！”

王陆阳立刻掏出手机，拨通了韩厂长的号码。

电话响了几声后，被接起。

“韩厂长，我是王陆阳。”他语气急促，“我想问问，关于红星厂合并的事情，您那边还有没有回旋的余地？”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韩厂长略显沉重的声音：“我已经尽力了，市里那边已经做出决定了。红星厂被托管，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王陆阳握紧手机，指节发白：“那我们怎么办？”

“你们只能自救。”韩厂长顿了顿，“如果你们真的不愿意被吞并，就必须尽快找到新的出路。否则，一旦托管协议签署，红星厂就再也无法翻身了。”

挂断电话后，王陆阳久久未语。

他知道，留给红星厂的时间，不多了。

……

第二天一大早，李野召集紧急会议。

会议室里气氛压抑，所有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同志们，”李野站在讲台上，声音沙哑却坚定，“我知道大家心里都不好受。我也一样。但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们就必须做出选择。”

“市里已经下达了正式文件，红星厂将在一个月内完成托管交接。”李野环视全场，“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红星厂就完了。”

“所以，我决定，启动B计划。”

众人一听，全都愣住了。

“B计划？”王陆阳皱眉，“什么B计划？”

李野缓缓说道：“早在几个月前，我就意识到红星厂可能会面临被兼并的风险。所以我私下联系了一些老朋友，包括一些退休的老工程师、技术人员，还有一些曾经在红星厂工作过的人。我想组织一支‘民间团队’，继续保留红星厂的核心技术和人才。”

“哪怕厂子没了，只要这些人在，红星厂的精神就不会消失。”李野目光坚定，“将来，如果有机会，我们还能东山再起。”

王陆阳听完，心中一阵震动。

他知道，这是李野最后的挣扎，也是红星厂最后的一线希望。

“我加入。”王陆阳第一个站起来。

“我也加入。”祁老四紧随其后。

接着，一个个熟悉的身影纷纷站起。

这一刻，红星厂的魂，还没有散。

……

夜色渐深，王陆阳独自一人走在厂区的小路上。

远处的厂房静静矗立，仿佛一位沉默的老者，见证着这一切。

他知道，明天，红星厂的命运将迎来又一次转折。

但他也清楚，只要还有人在，红星厂的故事，就不会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