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内的空气凝滞而沉重,湿冷的水汽顺着铁皮墙壁滑落,滴在水泥地上发出单调的回响。马昭迪依旧躺在医疗舱中,胸膛微弱起伏,像是被世界遗忘的一口气。甄谦靠在墙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台量子跃迁装置残存的裂痕,眼神空茫。
“我们真的做对了吗?”他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把他带出来……可他原本就是自愿的。我们算不算绑架?”
没有人立刻回答。
阿卡姆戈登站在窗前,透过锈蚀的百叶缝隙望向外面。东港区的清晨灰蒙蒙的,雾气裹着垃圾焚烧后的余味飘荡在街角。几个流浪汉蜷缩在废弃集装箱里打盹,一只黑猫从塌陷的屋顶跃下,悄无声息。这是一座尚未苏醒的城市,但它至少是真实的??混乱、肮脏、危险,却真实。
“自愿?”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刀,“一个连续工作两年零二十小时、连做梦都在校准数据的人,谈什么自愿?那是系统对他精神的慢性绞杀!是用‘责任’包装的奴役!如果这种牺牲叫正义,那我宁愿哥谭永远没有正义。”
另一个甄谦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可你也看到了,那边的世界正在崩塌。没有锚点,认知网络瓦解,三百多个街区陷入集体记忆觉醒……那些人突然意识到自己被操控了整整两年。他们愤怒、恐惧、互相攻击。有人砸了警局,有人烧了社区中心,甚至有家庭因为一方曾是囚犯而当场决裂。”
“那就让他们崩溃。”戈登冷冷道,“虚假的和平比暴乱更可怕。你以为人们需要的是安稳?不,他们需要的是真相。哪怕它会撕开伤口,哪怕它让整座城市流血。”
“可代价呢?”甄谦猛地站起身,“代价是谁来承担?是我们吗?还是那个现在躺在这里、像具尸体一样的男人?!”
他的声音在空旷仓库里回荡,震得头顶灯管微微晃动。
片刻后,另一个甄谦轻声道:“代价……已经付过了。”
他抬起手,将那枚黑色立方体放在桌上。幽蓝光芒从符文缝隙中渗出,仿佛有生命般轻轻脉动。
“这里面装着他的一切??童年时母亲煮的红豆粥味道,高中毕业典礼上念错名字的尴尬,第一次爱上一个人时的心跳,还有他在议会大厦前说出‘让我来承担’那一刻的决心。这些不是数据,是他活过的证明。”
阿卡姆戈登走过来,盯着那块晶体,低声问:“你能唤醒他吗?”
“不能。”另一个甄谦摇头,“这不是简单的记忆移植。他的大脑长期处于高强度神经负荷状态,早已形成独特的电波模式。贸然激活可能会导致人格分裂或永久性脑损伤。我们必须等他自己醒来。”
“那要多久?”
“不知道。也许是三天,三个月,三年……也可能永远醒不来。”
沉默再次降临。
就在这时,医疗舱突然发出一声轻微的“嘀”响。
三人同时抬头。
心率监测仪上的曲线开始波动,原本平缓的绿色线条出现了细微的峰值。呼吸频率也在缓慢上升,从每分钟八次增至十二次。
“他在反应!”甄谦冲上前,“神经系统有自主活动迹象!”
“别激动。”戈登按住他肩膀,“这只是生理层面的变化,不代表意识恢复。”
话音未落,马昭迪的手指动了一下。
极其轻微,如同风吹落叶。
但所有人都看见了。
紧接着,他的眼皮颤了颤,喉结上下滑动,似乎想要吞咽什么。营养液输注管自动调节流速,生命维持系统切换至高敏模式。
“他在尝试苏醒。”另一个甄谦喃喃,“也许……系统的剥离反而释放了他的潜意识?”
“快准备镇静剂和脑保护剂!”阿卡姆戈登翻找药箱,“万一他大脑承受不住信息反冲怎么办?”
“不用。”一个虚弱的声音响起。
所有人僵住。
马昭迪睁开了眼睛。
瞳孔起初涣散,像是无法聚焦这个世界。但几秒后,他缓缓转动眼珠,视线逐一扫过三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孔,最终落在天花板斑驳的裂缝上。
“我没死?”他嗓音干涩,几乎听不清。
“没有。”甄谦蹲下身,声音发抖,“你自由了。我们把你带回来了。”
“带回……哪里?”
“我们的世界。”戈登说,“没有认知校准系统,没有二十四小时监控,没有锚定协议。你只是一个普通人,可以睡觉、吃饭、走路,甚至……忘记一切。”
马昭迪闭上眼,长长吐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良久,他才再次开口:“你们……杀了系统?”
“不是我们。”另一个甄谦低声道,“是它自己崩塌的。暴动者切断了主电源,你脱离锚定,整个网络在四分钟内离线。现在,那个世界的哥谭正在经历一场前所未有的社会震荡。”
“我知道。”马昭迪轻笑,嘴角牵出一丝苦涩弧度,“我在梦里看见了。人们尖叫、质问、哭泣……也有人跪在地上感谢我。可更多的人在烧文件、砸摄像头、撕毁法律条文。他们说我是骗子,说我是暴君,说我用秩序换走了他们的灵魂。”
“那你后悔吗?”甄谦忍不住问。
马昭迪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说:“后悔没能早点停下。”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割开了所有人心里最深的结。
“我以为我在救人。”他继续道,声音越来越清晰,“我以为只要撑下去,总有一天大家能过上正常生活。可后来我才明白……我不是在建一座新城,我只是在造一座更大的监狱。只不过这次,牢笼不在墙上,而在每个人的脑子里。”
他艰难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太阳穴,那里有一道淡淡的疤痕,是长期佩戴神经接口留下的印记。
“每天晚上,我都梦见孩子们奔跑在阳光下的公园。可每次醒来,看到的都是监控屏幕上跳动的数据流。我开始分不清现实和幻觉。有时候我会对着空气说话,以为妻子还在身边;有时候我会在会议中途睡着,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台机器,心脏是服务器,血液是电流。”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近乎耳语:“最可怕的是……我已经习惯了。我不再想逃,也不再希望休息。因为我相信,只要我还活着,哥谭就能多一天安宁。”
“所以你甘愿被奴役?”阿卡姆戈登皱眉。
“不。”马昭迪摇头,“我是怕一旦放手,后果比我想象的更糟。可你们来了。你们告诉我,另一个世界的人选择了毁灭,只为换取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光亮:
“也许……这才是真正的勇气。”
众人默然。
窗外,晨曦终于穿透云层,洒下一缕金色阳光,照在医疗舱透明罩上,折射出七彩光晕。
就在此时,仓库角落的老式收音机突然自行启动。
滋啦??
电流杂音中,传来一段断续广播:
>“……紧急通报……东港区发现异常能量波动……疑似跨维度渗透……蝙蝠侠已介入调查……重复,所有执法单位注意……避免接触未知人员或设备……”
甄谦脸色一变:“该死!信号泄露了?!”
“不可能!”另一个甄谦检查跃迁装置,“我已经切断所有对外频段!除非……”
他猛然看向马昭迪:“你的神经系统还在发射残留波段!虽然微弱,但在高灵敏探测下足以暴露位置!”
“那就关闭它!”阿卡姆戈登抓起步枪,“我去引开巡逻队!你们必须马上转移!”
“来不及了。”戈登望着窗外,“听。”
远处,街道上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咔、咔、咔。
皮靴踏地,节奏森严。
紧接着,是一阵低沉的机械嗡鸣??空中传来旋翼转动的声响。
“军方无人机。”甄谦咬牙,“他们来得好快!”
“不是军方。”马昭迪忽然坐起身,动作虽慢却坚定,“是‘清道夫’部队。我的世界也有类似的编制……专门处理超自然威胁和维度异常。”
“你怎么知道?”甄谦震惊。
“因为……”他苦笑,“这套战术流程,是我亲自批准的。”
话音刚落,仓库大门外传来金属碰撞声。
数道黑影贴墙逼近。
探照灯骤然亮起,刺眼白光穿透窗户,直射内部。
扩音器响起冰冷女声:
>“检测到非法跃迁痕迹及高危个体生命信号。请立即交出目标人物,配合调查。否则将以A级威胁处置。”
“他们要把他抓回去做实验!”甄谦怒吼,“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等等。”马昭迪抬手制止,“让我出去。”
“你疯了?!”阿卡姆戈登瞪眼,“他们会把你当成武器研究!抽干你最后一丝意识!”
“正因如此,我才能结束这一切。”马昭迪挣扎着要下床,“听着,我知道你们救了我。但我也知道,只要我还活着,就会有人想利用我。无论是为了控制人心,还是重建系统,总会有人打着‘为了多数人’的旗号,把我再次钉上十字架。”
他看着三人,眼神平静而坚决:
“所以这一次,由我来选择结局。”
“不行!”甄谦扑上去抱住他,“你刚刚醒来!你还没吃过一顿热饭!还没看过一次日出!你不能就这样……就这样牺牲!”
“这不是牺牲。”马昭迪轻轻推开他,扶着舱壁一步步走向门口,“这是赎罪。”
他停顿片刻,回头望了一眼那枚静静发光的黑色立方体。
“如果我死了,请把那个交给真正愿意倾听的人。不要让它成为新系统的种子。让它成为一个警告??告诉后来者:永远不要把一个人的命运,绑在整个世界的重量之上。”
门被推开。
刺目的灯光倾泻而入。
马昭迪独自走出,双手高举,身影单薄却挺拔。
数百名全副武装的特战队员包围四周,枪口齐指。
空中,三架武装无人机悬停,炮口锁定目标。
扩音器再度响起:
>“确认身份:马昭迪,代号‘锚’。最高通缉级别。执行抓捕程序。”
就在士兵即将冲上前的刹那??
马昭迪笑了。
他低头,按下腕表上的按钮。
一道无形的脉冲以他为中心猛然扩散!
瞬间,所有电子设备失灵。
无人机失控坠落,探照灯熄灭,通讯频道爆出刺耳噪音。
而在那一片混乱之中,他缓缓倒下,如同一片落叶归根。
“神经自毁协议……启动了。”戈登喃喃,“他早就给自己埋了后门。”
“不……他还活着!”甄谦冲出去抱住他,“心跳还在!只是……陷入了深度昏迷!”
“够了。”另一个甄谦走来,捡起那枚黑色立方体,将其紧紧攥在掌心,“他已经做了他能做的一切。接下来,轮到我们了。”
阿卡姆戈登望着天空逐渐散去的乌云,低声说:“或许有一天,人们会忘记他的名字。但只要还有人记得自由的模样,他就从未真正死去。”
风穿过废墟般的街道,卷起一张泛黄照片。
上面是一群警察站在旧警局门前,笑容灿烂。
胸前银色徽章,在阳光下闪了一下,随即消失于尘埃。
而在某个无人知晓的地下室里,一台老式电脑屏幕突然亮起。
文件夹自动打开,播放一段加密视频。
画面中,年轻的马昭迪坐在办公室内,面对镜头,神情平静:
>“如果有一天我失去了自我,请记住:我不是神,也不是救世主。我只是一个害怕黑暗太久,于是决定替所有人守住光明的普通人。”
>
>“请原谅我所做的事。”
>
>“也请原谅我……没能做得更好。”
视频结束。
屏幕渐暗。
最后一行字缓缓浮现:
**“自由万岁。”**
雨后的天空,终于彻底放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