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星之上 第112章 焉知非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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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疑周末的这期访谈是绝对成功的，尤其苏静璇的几个问答，远在北域的刘沐风他们看到了，南域战区的苏将军看到了，曾经相伴一路的“雨燕”攻击舰上的舰员也都看到了

苏静璇以其漂亮睿智的“军中之花”形象盛放在公众眼前，而代表能源部的秦少尘更是诚恳道歉，将此前萦绕在整个事件中的阴谋论调化解于无形。

磁晶石协议也签了，前进星也守住了，至于那些牺牲的老兵，公众好像也不再不能接受，哪有打仗不死人的。国防部满意了，能源部也没意见，怎么看都是皆大欢喜的双赢局面。

可缔造这种和谐圆满的两人，此时却极不和谐的相对而立，甚至清晨时分，当云慕心虚地踏上山头那方石台，他都不敢确定苏静璇会不会一如既往的出现。

好在山风如故，伊人如旧，只是冷若冰霜。

“那个那天本来只是为了帮艾雷撑撑场面，没想到最后闹成那样”

云慕有些避重就轻的解释了一句，眼神盯着苏静璇脚下那一小块见方，盯着晶莹的脚踝旁，被晨露打湿腰杆的青草看了又看，却始终不敢平视那双百看不厌的美眸。

因为身边亲情、友情不多且格外珍视，他不是个容易惹人生气的性子，便也少了那许多巧言令色的经验，更不懂得现时现地，最好的办法就是撒个小谎先稳住局势，反正抓贼抓赃，捉奸捉双，怎么都有腾挪的空间，再不济说伤口失血过多，有些虚弱也能博得一丝同情。

而最坏的方式就是如他这般言不由衷，词不达意的顾左右而言他，没有事都会被人为脑补出那些试图回避的结果，苏静璇就是再如何善解人意，再兰风蕙露，她也是个初尝爱情滋味的女孩，又怎么可能不敏感，果然一番解释没有换得一点点回应，哪怕是一句冷哼。

“你知道那个什么冷傲、秦少尘这样的人，想要找我的麻烦很容易，所以”咬着牙，重重叹了口气，云慕低声道，“最后就没有回酒店”

话到此处，已无需再做任何矫揉造作之态，他艰难抬起头，只是眼睛依旧不愿触碰对方的眼神，正要鼓足勇气彻底坦白这两夜的来龙去脉，却被身前相距两米的苏静璇无情打断道：“这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如果你的伤没什么大碍，我想请你指正一下我现在的运气方式有没有问题，如果没有，是不是就照此勤加练习就可以。”

说着便再退半步，双手垂于腰侧，掌心向前，以其独有的起手式立于云慕身前，眼神冷冷看着他，一时间清晨的秋凉便有些刺骨，比之前进星崖畔的罡风都寒意凛然。

云慕不自然地眨动着眼睛，腰侧的伤口本就不深，此时已然愈合，只有些酥痒而已，闻言匆忙扫过一眼苏静璇，却没有从她的目光中读出太多情绪，没有愤怒，没有埋怨，没有委屈，像是那晚面对借酒闹事的北原隼一般，只有冷然。

他不知道作为战区司令女儿的苏静璇，会不会与普通女孩直面这类问题时有不一样的方式，甚至从没想过会让眼前的学姐陷入这种尴尬境地。那些从狗血连续剧里看过的歇斯底里的桥段并没有出现，自以为将会承受的怒火也没有降临，更不曾就此形同陌路，两人之间只是一味的平静，平静到他心中惴惴不安，却不知这份担忧着力到底于何处。

像一个手足无措的傻瓜，云慕愣在原地点了点头，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侥幸，满含歉意地对上那双无比陌生的眼睛，全然感觉不到悲喜。

然而当他运转起体内的气息，融入周遭清冷的环境中时，一股远较往日更为执着，隐隐透着杀伐之意的气劲，正循着苏静璇体内的经络，直冲她前额的意窍而去，大有义无反顾，一战而决之势。

人体经络大同小异，顶上三窍也无甚差别，自两人相携探讨云慕的特殊，便早早就清楚意气相融最关键在窍穴，然则这开窍之法却是说易行难。不仅无法借助外力，更需逆行经脉冲击意窍，犹如指挥手下的部队返身攻击指挥部，不断淬炼感官的敏锐，说是“倒行逆施”亦不为过。

但这毕竟不是真实的战场，可以摧枯拉朽，可以不计代价，此时无论是攻城掠地的气息洪流，还是深壁固垒的窍穴关隘，都是己身，而意窍更在大脑，来不得半点差池。

当云慕意识到不对，再看苏静璇时，女孩闭着双目眉头紧皱，苍白的脸上豆大的汗珠已如雨下，却依旧咬着牙关摇摇欲坠。

“学姐”

再也顾不上其他，云慕一个箭步绕到苏静璇身侧，一手揽腰一手托颈，缓缓将她放倒在自己怀里，同时体内气息瞬间迸发，以更为澎湃之势，涌入她微凉的身体。

然而初一入体，便是如他这般强悍的气劲，也被此时在苏静璇经脉中肆虐的寒意，像裹挟着锋锐冰渣的洪流，剌刺的不轻，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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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璇，醒一醒，别吓我啊”

一边对抗着她体内的乱流，一边小声在耳边呼喊，声音已经有些颤抖。云慕是真的急了，这样的情况从没有碰上过，让他想到了一个经常只出现在影视剧中的词，“气血攻心，走火入魔”。

不断凝散的双眉，紧闭的眼眸，毫无血色的嘴唇，还有紧咬牙齿发出的刺耳摩擦声，分明已经痛苦到没了意识，但她体内的气息却像一支失去联系的军队，忠实履行着指挥部发出的最后一道命令，冲破道路尽头那座城堡，不惜一切代价。

这是云慕的理解，或许也只有他能理解，不仅是两人气场融合后感官的所觉，更是意识深处对学姐性格的某种认识。他当然不会认为这是苏静璇有意为之，以柔弱示人让自己愧疚，却也是某种必然，将愤怒寄之于沉默的行动，刚才两人之间的平静，自己内心隐隐的担忧便就落于此处。

“静璇，无论你现在听不听的到，能不能再对气息有所控制，放心，有我在，你一定不会有事”

俯身在耳边最后嘱咐一句，再无暇多想，既然目的明确，云慕屏息凝神，他对苏静璇身体的耐受能力不会过分担心，只需要集中精力守护住意窍周围的经络变化，任何一丝莽撞失控的气劲都会被他无情击退，意窍这座堡垒，只余中门一途，可进可退，但绝不可乱。

“今天静璇姐怎么没有来？”

小白楼地下的实验室，已经留到齐肩发的范小蕾托着小脑袋，看了看腕上的时间，向一旁对着光幕不断演算着什么的王教授提醒道。

“通讯还联系不上，奇怪了，难道周末去参加个访谈节目没回来？不应该啊，怎么都会说一声的啊呀，不会是出事了吧？”小姑娘百无聊赖的嘀咕着，摇了摇头又自顾自发挥着想象力，“啊呀，不会是被哪个男人给惦记上了吧，这可怎么办，静璇姐是我的，我的。”

自从这么个天才又古灵精怪的小姑娘来到第一军院，便一直与配合机甲控制研究的苏静璇情同姐妹，对此已经见怪不怪的王教授停下手上的工作，摘掉眼镜揉了揉发酸的鼻梁，没好气道：“小蕾啊，人体力场的数字建模都做好了么？模拟信号与动能反馈的映射关系数学模型有思路了么？还有”

“哎呀，好像忘了还有个家伙，我有些问题需要再问问，教授，回见！”

小姑娘忽然抚上额头，作恍然状，然后摇晃着飘柔如云的黑发，一溜烟消失在实验室门口，只留王教授在身后宠溺的笑了笑，重新戴上眼镜，继续未完的工作。

军院的课程纪律要远比普通高校严格的多，自然少有人敢旷课，但是今天，不仅苏静璇没有按时出现在实验室，就是被王教授免了部分课业，却从不缺席课堂的云慕也没有出现的教室。

站在窗外仔细甄别两遍，确认教室里没有云慕的存在，范小蕾这才真正意识到反常，掏出终端拨通云慕的通讯号，同样无人接听。

“上校叔叔，出事了”

最后拨通一个讯号，小姑娘旋风一样冲回实验室。

“教授，不好了，云慕和静璇姐失踪了！”

学院湖畔那座山林，因为一面临水，而上山的路更在山背靠近独栋宿舍区，平时鲜有人踏足，就像同住在这一片的科赫，就从未想过去到山顶看一看，更遑论需要穿林过涧才能到那最高处，因而极为僻静。

虽然没有如影视剧中，闭关修炼、疗伤都要有个四十九、八十一这样的大成之数，但从晨光微露，到现在斜阳夕照，疲惫睁开双眼的云慕，看着余晖映红的天际，依旧有着山中不知日月长的隔世之感。

这样的景色，他无数次在狩猎星见过，甚至更为旷古悠远，那时有老赵陪着，再后来是独自一人，却从来生不出这番感受，无它，这一天实在太过凶险。

不知是什么激发了苏静璇的潜能，体内那股凌冽彻骨的气息竟似源源不断，直到刚才终于温和了下来，而那座道路尽头的城堡，也在不断的冲击之下，虽险象环生，终是安然无恙，狂暴的气息顺利穿城而过，从此大道坦途。

低头看着衣衫尽湿，恢复了些许血色，却平添一分憔悴之美的学姐，云慕很庆幸也很满足，只是似蹙非蹙的柳眉之间，依然有着化不开的薄愁，令他无比愧疚。

今天的凶险，原本平和的气息却如刀片般锋利，他又怎会不知其缘由，想必这两天，学姐将心中不发之怒，难言之苦都化作对她自己的苛求，以借此分散精力。她有足够的理由可以愤怒、指责甚至就此结束两人的关系，云慕都不会有半句怨言，事实上，一个立志成为王牌机师的天之骄女，一个敢单杀一营主官的猛人，注定都不会在苦情之事上纠缠不清。

或许正是这种彼此清醒，才让苏静璇用这种方式表达愤怒，却又避开直面症结的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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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外界谁也想不到，那个不常抛头露面，却是首都星所有男生心目中的女神，那个前进星载誉归来的军中之花，那个通过访谈，终于曝光在所有人前的“南霸天”之女，此刻虚弱的躺在云慕的怀里，却是楚楚可怜。

不知时间又过去多久，云慕也无心顾及不断闪烁的通讯终端，就这么保持环抱的姿势不变，直至星辰满天。

“醒了？”

察觉到怀中娇躯一丝微颤，云慕低头柔声道，不觉声音也多了丝沙哑。

苏静璇缓缓睁开眼，清澈的双眸反射着夜空的星光，显得格外明亮，只是瞥到那张遮住视线的大脸，才幽怨的扭头望向一边，慢慢支起上身离开这个男人温暖的怀抱。

然而一场金戈铁马的大梦之后，站起身的苏静璇豁然发现，耳畔的风似有了身形，有迹可循，眼中的草木也有了灵魂，摇曳生姿，一种前所未已的新奇感觉凌驾于五官之上，将看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的人生感悟，具象化于她的脑海之中。

她茫然看着周围熟悉又陌生的一切，有些愣神，只记得梦中有过一场厮杀，那位拦路的堡主笑容温暖，却极为可恶，就像此刻面对之人一样。

“这是”

“你冲破了意窍这关！”云慕极轻声道。

初涉这个新奇的世界会是什么反应，他早有了经验，对苏静璇侧耳听风，举目观星这样古怪又可爱的举动，只是静静看着，不敢发出任何多余的声响，连笑容都极为收敛，生怕引来娇宠之嫌。

星光下，苏静璇阖上双眼，有些忘我的张开双臂，任山风吹起发梢在脑后轻跳，任林间沙沙作响，却好似能分辨草木各自的旋律。自身边这个便宜师傅教导过后，淬炼意窍她从未放松过，但一直收效甚微，那种电流过脑，头疼欲裂的感觉不是常人可以忍受，何况窍穴之于人体，如同航路汇聚的交通枢纽，总有承载极限，无法一蹴而就。

转眼的变化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呢，但必然与一旁贼兮兮的家伙撇不开关系。无数赴这场清晨之约前，恩断义绝、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的愁情烦绪便在此刻又被某种力量狠狠拽住，难以抉择。

长吸一口气，再感觉不到额头的灼烧感，代之以清冽如山泉的凉意，分外舒爽，似乎知道身后有两道恼人的目光，鬼鬼祟祟、战战兢兢不敢靠近，苏静璇收回双臂，心中轻叹一声，幽幽转过身淡淡道：“谢谢。”

云慕仍岔着腿坐在石面上，正小心翼翼抹着额头，却不知是冷汗还是热汗，见学姐转身，气氛好像也缓和了许多，赶忙摆手道：“没有没有，都是你自己的功劳，如果不是你自身的气息足够源源不绝，也不可能顺利冲破意窍的阻碍。”

“之后我该注意些什么？”

“克服五官的局限，以心意观世界。”

“以心意观世界？”

苏静璇蹙起秀丽双眉，轻声复述，低垂着眼眸若有所思，人靠形、声、闻、味、触感知世界，何谓心意？问他？绝不！

此时一轮皎白月色穿过树梢，散落石台之上，将那张专注又略带伤感的俏脸照的分外清亮，白璧无瑕。

云慕双手后撑着地，痴痴望着她静谧绝美的容颜，连这月色都黯淡了下来，仿佛一切又回到两人初次相遇的原点，也是这样的角度，抬头见到苏静璇于柔光中顺阶而下，四目相对同样是这般轻轻皱眉的微愕表情。

纵然在听到胖子的大胆妄言之后，内心也忍不住憧憬了一把，但云慕这个从小小珈蓝星走出的青年，无论如何在当时也不会相信，真的能与这个入画一般的女孩从此有了更深的联系。两人原本的世界之远何止于空间的距离，更隔着无质无形的阶层差距，这种不管承不承认，都会藏在人心深处的考量不只自上而下，同样自下而上。

云慕虽然不会有自卑之感，却也在小镇简单纯粹的成长环境下，在与老赵游历星际的漫漫行程之中，生出了一颗迥异其年龄的平常心。因而自前进星之后，对骤然升温的两人关系，他一直保持着冷静和庆幸，多少认为有着在战场患难与共的因素在里面。

这份听来有些得了便宜卖乖的人间清醒，若是被旁人知道，一定不会引来任何质疑，因为除了趁人之危以外，实在想不到一个毫无背景的小子，如何能在短短数月之内，便得到煌煌如恒星般耀眼的苏静璇的青睐。

而让那些门当户对如周立恒，背景通天如秦少尘，还有更多通过访谈节目，在光幕前生出无尽迷思的青年才俊们更想不到的是，这个人不仅不知道珍惜，还吃着碗里看着锅里。

云慕的苦涩便也在于此，林雨竹与苏静璇，直如萤火对皓月，如果只能有一个选择，他该怎么做？又或者，他还有没有做选择的机会。

然而令他始料未及的是，眼前这个有着一位在整个人类宇宙都排得上号的生猛父亲，一位领导共和国科技发展数十年，门生故旧遍布星域的外公，自身也是年纪轻轻便有了参与军方机甲测试的实力，不论家世、学识还有无可挑剔的样貌，在任何人面前都无需放下身段的学姐，却选择了近乎自虐的方式，都没有直接苛责他半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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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道选择题似乎也被暂时忽略，有意或无意，都让云慕心怀歉意。

两人各自沉浸于心中所想，浑然忘记已是满天星斗，月下西楼，更不知道此刻的山脚下，院长李乘风、助理许耀阳、王教授带着范小蕾正焦急仰望着山顶，这是他们查到两人最后消失的地方。

学院虽然没有强制要求统一熄灯，但这个时间，这样一个组合出现在这里，让为数不多喜欢摸黑幽会，聚餐晚归的学生，避之唯恐不及，倒也没有怀疑什么。

“院长，教授，你们先回去吧，既然知道他们在山上，我相信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许耀阳嘴上说着不担心，然而心底的不安并不比两位老人少，甚至更多，且更接近于事情的真相。

在翻看了学院的内部监控画面，发现两人穿着轻便的训练服，自山头两侧各自消失，许耀阳便猜测两人应该是每天相约晨练，然而一整天都没有任何消息，又透着古怪，莫不是锻炼出了什么岔子。

若在以前，他不会有这种担心，然而随着对王教授最新研究方向的了解，他清楚云慕异于常人的绝不仅仅是格斗技术，而是人机之间全新的互动关系，这就必然触及神经意识，也伴随着巨大的风险。

“我上去看看！”范小蕾一旁撸着袖子忽然道，拔腿就要往幽暗的林子里冲去，脸上竟是藏不住的兴奋之色。

记得好像在前进星上，两人也这么消失过，小姑娘暗暗心想，不要以为她不知道，她倒要看看两人到底在干什么，山上有什么光景能让自己的静璇姐和那个有些小讨厌的家伙待上一整天的，可别被他给欺负了。

可还未奔出一步，王教授好像早有准备，一伸手将小丫头按在原地，无奈道，“胡闹，这小山包看着小，那也是座山头，黑灯瞎火的怎么找，要不要给你个大喇叭拿着喊？”

“也不是不行！”小丫头一翻白眼，可爱的讪讪道。

“还是继续联系下看看，这么晚了，再要联系不上，耀阳你就上去找找。”

院长李乘风的话音刚落，便有一阵轻微的蜂鸣声自许耀阳腕上传来，迅疾抬起手腕见到来电显示，上校指了指屏幕接通，众人揪着的心终于落地。

“没事就好，有什么需要的么？”

“这么晚了还要去实验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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