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福堂这些日子没少往原西县城跑,来这儿的目的不言而喻,自然是为了美女田润叶惹出的麻烦擦屁股。
最后还是弟弟田福军说起过两天他老丈人生日,借着这个机会,邀请李登云过来,两家把话说开。他是老爷子的门生故旧,这个面子想必他还是会给的。
田福堂回来之后,挖空心思的给弟弟的老丈杆子摸礼物,想起弟妹徐爱云说的,最终他准备了大半个布口袋的上好玉米面,骑着自行车送了过去,这也是他为数不多能拿的出手的贺礼了。
生日那天田福堂到原西县ge委会的时候,田福军和他爱人徐爱云正在厨房里忙着炒菜,因为是老丈人过生日,平日里显少做家务的田福军,破例下厨房抄起了炒勺。
老汉徐国强就徐爱云这么一个女儿,这在当时的年月是很少见的。前些年田福军和徐爱云两口子一直在外地工作,这几年才回到原西县,长时间不在老人身边,因此对他格外的体贴。
徐国强前几年才刚退休,没过多久老伴儿也病故了。田福军两口子担心老人一个人住寂寞,在征询他的意见后,把他接过来一起住,一家在一起热热闹闹的还是蛮幸福的,老人也很享受这样的生活。
徐国强是过去李云龙那种大老粗干部,他识字不多,堪堪过了扫盲的线。一旦不工作了,闲下来觉得很寂寞,索性在院内的花坛种些庄稼打理。
自留地虽然不大,可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几颗玉米、几颗红薯和土豆,还栽种了几颗辣椒和茄子。玉米旁边顺带着种了些豆角,花坛边还种了一圈南瓜,一年四季老爷子也算是自得其乐。
见到大哥来了,田福军把手里的活儿交给了媳妇儿徐爱云自己去起身迎接,把他带到了自己日常忙碌办公的窑洞。
别看田福堂是兄长,其实他对自己的弟弟是带着敬畏的,这也是田家文化水平最高的人了。窑洞里摆着三个大书架,其中有两个都是他的,上面摆着历史、政治经济类书籍,也有一些中外文学名著,另一个书架则是徐爱云的
医学工具书。
田福军是一九三零年生人,十三岁的时候就上了边区的黄原师范,后来又在高中部毕业,参加了工作。
那时候的高中生含金量不是一般的高像,他先是在西北D校秘书科当了秘书,一九五零年转到行署财经委成了一名干事,后来因为工作出色被提拔为专署统计科科长,一九五五年进到燕京人大农学统计专业学习。
田福军大学毕业后,他本来有机会留下燕京的,农业部点名要他,但他还是请求回到黄原,这里是他长大的地方,有太多的东西都割舍不下。
田福军给大哥倒了杯水,然后把事情的起因经过详细的说了一遍,接着说道:
“哥,现在的难点还真就不在孩子这里,登云的小子李向前喜欢咱润叶,就跟走火入魔了似的。现在唯一别愣的就是登云在面子上下不来,所以咱得给他面子里子都找齐了。
自从出了这事儿,润叶就一直躲在学校里不出来,也不像平日里那样在家里吃住了。刚才我让小霞去到学校找她了,这孩子知书达礼,老爷子的生日她是一定会回来的,到时候见到她别骂她,谁都是从情窦初开的年纪过来
的。”
田福堂的眉毛都快要打结了,沉默了半晌,他叹了口气,对着弟弟说道:
“福军,小时候我也是带着你从苦日子过来的。你觉得我是那种嫌贫爱富的人吗?我不求孩子嫁的有多好,关键是人品要过得去。”
说着田福堂把他找到孙少安之后的经过学了一遍,然后说道:
“现在润叶还没嫁到他孙家,这家伙就惦记着让润叶牺牲自己的名声捞他弟弟,真要是嫁过去了,你觉得这还能有个好?
到时候这混蛋一定是先成全自己拖家带口一大家子,然后才能考虑到润叶,你觉得到时候润叶能不受委屈?!
放心吧福军,这到底是我的娃,即便她犯了错,我只会跟她好好的讲道理,让她自己去辨明情况,这才能让她成长。呆会儿她来了,让我和她单独谈谈吧,毕竟这孩子一根筋,总不能等李家人来了,让她在外人面前失了礼
数。”
田福军默不作声的想了想,最终同意了大哥的请求。毕竟没哪个父母会害自己的孩子,当父母的帮孩子掌舵,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二人正说着话呢,田晓霞带着姐姐田润叶也进了院儿。田润叶见到父亲的那一刻,眼神不自觉的有些躲闪,最后还是二爸轻拍了拍她后背,说道:
“去和你爸好好谈谈吧,父女俩没什么解不开的心结。”
还是在田福军的那间书房里,田福堂父女进行了交谈。田福军一家人虽说在隔壁屋,可是耳朵却都竖了起来,唯恐他们父女再吵起来,可是书房所在的窑洞很平静,谁也不知道他俩说了什么。
过了很久,田润叶从书房里出来,虽然是一脸苦涩,可是态度终于还是转变了,她最终答应父亲的请求,待会儿在李向前父母面前为自己的任性行为认错。
这场家宴设在徐国强居住的窑洞正屋里,一张红漆方桌摆在中央,上次孙少平来到这里吃饭,也是在这个屋。桌上摆着七八个菜,这在当时已经算是极丰盛的宴席了。
徐爱云特意炒了盘鸡蛋,又炖了只老母鸡,还从县供销社托关系买了条鲤鱼。田福堂带来的玉米面蒸成了金黄的窝头,摆在竹筐里冒着热气,老爷子就得意这一口,白面馍他还真就吃不惯。
李登云带着妻子刘志英和儿子李向前进门时,屋里已经坐满了人。说起来刘志英和徐爱云还是同事的关系,她是县医院的党官员。
徐国强作为寿星公自然是坐在上首,田福军和田福堂兄弟俩分坐在两侧,田润叶低着头坐在父亲身旁,手指着衣角。李向前一进门,眼睛就黏在了田润叶身上,那眼神热切的能融化冰雪。
李登云笑着把两瓶西凤酒放在桌上,他穿着崭新的中山装,头发梳的一丝不苟,但眼角还带着几分未消的愠色。
今天要不是看在老领导徐国强的面子上,他是真的不想登门的,再加上儿子的哀求,最终使他不得不放下身段。他对着徐国强恭贺道:
“老领导,身体可还硬朗?我这工作太忙,整天东跑西颠的,一直没顾得上来探望您老,可别挑我的理啊?”
徐国强哈哈笑着起身相迎,对李登云爽朗的大声道:
“登云啊,你能来就是给我这老头子最大的面子。快坐快坐,秀云啊,给李主任倒茶!”
田福堂在一旁悄悄观察着李登云的神情,虽说在ge委会他的排名要比李登云靠前,可两人实际上是一个级别,这是他以往最坚定的盟友。现在他脸上虽然带着笑,但是眉宇间那股子别扭劲儿还没消散。
田福军撇了眼大哥,田福堂会意的轻咳了一声,推了推自家闺女,说道:
“润叶,还不给李叔叔、刘阿姨问好?”
田润叶站起身,手指攥的发白,看得出她内心的纠结。今天她穿了件洗的略有些发白的蓝布衫,两条麻花辫垂在胸前,眼睛还有些轻微的红肿,她声音细如蚊蝇,讷讷说道:
“李叔叔、刘阿姨好,我...我为之前的冒失向您二位道歉......”
李登云刚要说些什么,作为田润叶的头号舔狗,李向前却扯了扯他的衣角,说道:
“爸,润叶道歉了,您就别......”
“你给我闭嘴!”
李登云没好气的瞪了儿子一眼,转向田润叶时神色稍缓,说道:
“润叶,叔叔不是针对你,只是这件事事关两家的名声,你一个姑娘家......”
“登云!”
没等他把话说完,徐国强突然出言打断,只见他举起酒杯,笑着说道:
“咱们爷俩有日子没喝酒了,今天是我这个老头子过寿,咱们先喝一杯!”
老领导发话,李登云自然是顺从不敢违逆。酒过三巡,桌上的气氛渐渐热络起来。徐国强借着酒意,轻拍了拍李登云的手臂,笑着说道:
“登云啊,说起来当年你在武工队的时候,还是我手把手的教你打枪呢。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你都成了县领导了,怎么有些事情反倒是看不清,不如年轻时豁达了?”
李登云被说的老脸一红,想到二人多年的交情,他轻叹了一声,说道:
“老领导,您这是挑我理了,行吧,我自罚一杯!”
说罢李登云一仰脖,酒盅里的酒一饮而尽。徐国强给他来了筷子鸡肉,劝道:
“孩子们的事情,就让他们自己处吧。向前这孩子我看着就喜欢,为人踏实。润叶也是个好姑娘,知书达礼,两人要是能成,这就是天作之合啊。”
李登云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下来,他看了眼儿子,李向前正眼巴巴地望着他,又看了眼低头不语的田润叶,终于叹了口气,说道:
“叔您说得对,是我太较真了。润叶啊,叔叔刚才话说重了,你别往心里去。”
在二爸身边的时间长了,对于人情世故田润叶自然是知晓的。她知道李登云这是给自己递台阶呢。虽然心里无尽的哀伤,可还是抬起头来,强笑着说道:
“李叔叔,都是我太任性了......”
“哎呀,话说开了就好!”
一直把儿子当成宝的刘志英,此时也笑着打圆场,只见她从兜里掏出个红布包,递给田润叶,说道:
“润叶,拿着,这是阿姨给你的见面礼,早就准备好了!”
李向前看到两家的关系终于缓和,他乐的差点蹦起来,一个劲儿的给父母夹菜,把溜须拍马发挥到了极致。
徐国强看到大家终于重归于好,趁机笑着提议道:
“要我说啊,趁着今天这好日子,不如咱们就把两个孩子的亲事给定下来?”
田福堂感激的看了眼徐国强,因为孙少安的骚情,女儿田润叶的婚事一直都是他的一块心病。他又转头看了看女儿,担心她再出什么幺蛾子。所幸田润叶耷拉着脑袋,咬着下嘴唇没言语,看来她已经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李登云哈哈一笑,帮着徐国强、田福军兄弟俩把酒给满上,然后说道:
“叔您都发话了,我哪敢不从?不过现在都提倡新事新办,咱们就简单的吃个定亲饭,等向前工作正式转正了,再办婚礼,到时候双喜临门,你们觉着怎么样?”
家宴散去时已是上眉梢,李登云陪着老爷子在屋里喝茶,刘志英则是和徐爱云在一起闲话家常。
田福堂喝的满脸通红,在和弟弟去到外面解手的时候,他拉着弟弟的手说道:
“福军啊,今天多亏了你老丈人………………”
田福军拍了拍大哥的肩膀,语重心长道:
“哥,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润叶嫁到李家,日子不会差,你也可以放心了。”
院角的老槐树下,李向前正缠着田润叶说话:
“润叶,我明天就去市里的百货商店给你买新衣裳。听说那里新到了的确良的连衣裙,可好看了,你喜欢什么颜色?”
田润叶望着远处黑黝黝的山峦,心乱如麻,轻声道:
“向前,给我点时间,让我慢慢接受你,好吗?”
见到自己喜欢的女孩子这样说,李向前心中虽然有些失落,但还是点了点头...…………
田福堂在弟弟这里住了一夜,第二天吃早饭时,突然剧烈咳嗽了起来,等到好不容易平息后,看着担忧的看着他的家人,轻声道:
“一开春我这气管炎越来越严重了。”
徐爱云给田福堂倒了杯水,让他压一压,然后说道:
“大哥,待会儿跟我去医院吧,我带你去顾老先生那里看一看,开上几副中药,你这是慢性病,最好是吃中药调理!”
田福堂对此自然是没意见,他从村里来的时候,对孙玉亭交代的也是去到县里看病。饭后他跟随徐爱云来到了县医院中医科。
顾老这边很热闹,屋子里除了鹤发红颜的他之外,还有两男一女三个年轻人。徐爱云和顾老简短的寒暄过后,打量着这几个年轻人。
其中一个徐爱云认识,是顾老的孙子叫顾养民,和自己的侄子田润生是同班同学,至于另外两个就看着陌生了,她对着顾老问道:
“顾老,这两位是?”
顾老看着那一男一女,笑着对徐爱云说道:
“这位是叶晨,我的关门弟子,在中医上的本事不比我差,算得上青出于蓝,他现在作为知青在柳林镇那边插队,是贺家湾公社的一名赤脚大夫,对了,他爸也是咱们系统的,是市医院外科的主治医师。
这小子带着未婚妻回来探亲,特意带过来看看我这个老头子,正好养民在我这儿看医书,他俩比较有共同语言。”
徐爱云满是惊讶,作为同事她见过顾老其他几位弟子,可却从来都没有一位能让他这么喜笑颜开,赞不绝口。
经过徐爱云的介绍,顾老得知她带来的这位中年人是来诊脉看病的,对着叶晨招了招手,把他叫了过来,笑着说道:
“小叶,你来给他诊脉,咱们俩一起探讨病情。”
叶晨从田福堂和徐爱云进门,一眼就认出了二人。他在心里感叹这个世界还真是小。对于给双水村的贺凤英和孙少安上眼药,他多了几分信心。
他的手指轻轻搭在田福堂的腕间,诊室里的药香在鼻尖萦绕。叶晨注意到田福堂的手指关节粗大,指甲泛着青紫色,这是长期肺气不畅的征象。
“田叔,咳嗽时痰是什么颜色?”叶晨的声音温润,带着医者特有的沉稳。
田福堂刚要回答,一阵剧烈的咳嗽突然袭来。他弯下腰,脸涨得通红,徐爱云连忙拍打他的后背。叶晨迅速从身后的药柜取来一小包粉末,用温水化开递过去。
“川贝粉,先压一压。”
顾老赞许地点头,笑着对徐爱云解释道:
“川贝母润肺止咳,最适合这种急发症状。”
咳嗽平息后,田福堂喘着粗气描述着自己的病症:
“痰是白的,像泡沫,天冷时更严重,夜里经常咳醒...”
叶晨与顾老交换了一个眼神,刚才望诊的时候他注意到田福堂舌苔白腻,脉象沉弦,加上畏寒、痰稀白等症状,心中已有判断。
“外寒内饮证。”叶晨与顾老几乎同时说出诊断结果。
顾养民惊讶地抬头,他正在记录的笔顿住了。顾老笑着对孙子解释道:
“田支书长期操劳,肺气本虚,又常年在田间受风寒侵袭,导致寒饮停肺。这病症看似简单,实则非常容易误诊。”
叶晨赞同的微微颔首,接着补充道:
“见咳喘就用清热药,反而会加重病情。应当温肺化饮,止咳平喘。田叔,您是不是用过枇杷止咳露之类的成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