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壁炉旺盛地燃烧起来的时候,屋内的气氛开始越来越热烈。孩子们一边不停地往嘴里塞蛋糕,一边七嘴八舌地交流着他们扮成的卡通人物。有些时候在鸡同鸭讲,但他们并不在乎。哪怕是一个人自言自语,也能说上好一会。...
风在席勒树的枝杈间穿行,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某种低语。巴外站在那棵树下,仰头望着被夜色浸染的树冠,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警徽边缘。他的呼吸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刚才那一阵鸟鸣??不是席勒吸引来的那些寻常雀类,而是北美红雀特有的、清亮中带着一丝金属质感的啼叫。这种鸟极少群居,更不会在深夜齐声鸣唱,尤其是在这样一片本不该有它们栖息的林区。
“贪婪说他听见‘它们’在唱歌……”巴外低声自语,“可北美红雀从不集群鸣叫,除非??”
除非是人为训练过的。
他猛地转身,目光扫过周围几栋空置的老屋。这些房子年久失修,窗户碎裂,门板歪斜,但其中一栋却异常整洁。屋顶没有塌陷,排水管完好,门前的小径被人踩出一条清晰的痕迹,甚至门口还摆着一双儿童雨靴??粉色的,印着小熊图案,和失踪儿童保罗?奥斯汀穿的那双一模一样。
巴外的心跳骤然加快。
他没有立刻上前,而是绕到屋后,贴着墙根缓缓移动。泥土潮湿,脚印模糊,但在靠近后窗的位置,他发现了一小片被压平的草地,草叶上残留着淡淡的蓝色纤维。他蹲下身,用指尖捻了捻,又凑近鼻尖嗅了嗅??消毒水味,混着一点奶腥气。这是医院或育幼机构常用的清洁剂。
“他们把孩子藏在这里……而且不止一天。”
他掏出手机想通知支援,手指悬在拨号键上又停住了。如果现在呼叫警力,动静太大,绑匪可能直接灭口。而栗子教授那句“你知道北美红雀吗?”像根刺扎在他脑子里。那不是随口一问,是提示,是密码,是某种只有他们之间才懂的暗语。
巴外深吸一口气,决定潜入。
后窗的锁已经生锈,轻轻一推就开了条缝。他翻身进去,落地时几乎没有声音。屋内比想象中干净,墙壁刷成柔和的浅黄色,地上铺着拼接泡沫垫,角落里堆着绘本和毛绒玩具。但这温馨表象下藏着令人作呕的细节:墙角有个小铁笼,笼门开着,里面散落着尿布和咬过的饼干渣;天花板上有几个钉孔,连着细绳,绳子另一端消失在夹层中;最让他瞳孔收缩的是,房间中央挂着一台老式录音机,正循环播放着一段音频??
“啾??啾啾,啾啾啾??”
正是北美红雀的叫声,但节奏过于规整,像是被剪辑过。
巴外屏住呼吸,慢慢靠近。录音机下方压着一张纸条,字迹工整得近乎病态:
>“当红雀歌唱时,孩子们就会安静下来。
>他们学会了听从声音,就像学会呼吸一样自然。”
他翻过纸条,背面写着八个名字,每个名字后面标注了日期与数字:“1号:适应期7天”“2号:服从测试通过”……最后一行写着:“统一开始倒计时:36小时。”
“他们在进行行为矫正实验。”巴外脑中轰然炸开,“这不是普通的绑架,是洗脑。”
他迅速环顾四周,试图找到通往地下室或其他隐藏空间的入口。就在他移开沙发的一瞬间,地板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一块活动板松动了。他掀开木板,露出一道狭窄的楼梯,通向黑暗深处。
空气变得更冷,带着霉味和某种化学药剂的气息。他摸出手电筒,光束切开黑暗,照见一面墙上贴满了照片??全是那八个失踪儿童的生活照,吃饭、玩耍、睡觉,每张照片都被红线连接,形成一个复杂的网络图。图中央是一个戴着圆框眼镜的男人,面容温和,眼神却空洞得不像活人。
“希瓦纳校长……”
巴外认出来了。布莱尼亚克推行环保政策期间,这位校长曾公开反对砍伐古树,声称那是“自然之灵的居所”。他还组织学生在林中搭建观鸟台,推广生态教育。谁能想到,这个人竟利用职务之便,挑选目标,将儿童诱骗至此?
楼梯尽头是一扇铁门,门缝透出微弱蓝光。巴外贴耳倾听,里面传来细微的哼唱声,像是小孩子在模仿鸟叫。他正欲推门,忽然察觉不对劲??太安静了。除了那歌声,没有任何挣扎、哭泣或碰撞的声音。这群孩子,真的只是在“唱歌”?
他掏出战术刀,轻轻撬动门锁。就在锁舌弹开的刹那,头顶的灯突然亮起,惨白的光线洒满走廊。
“你来了。”一个温和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巴外猛地转身,只见希瓦纳校长站在楼梯口,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笔记本,脸上带着笑意,仿佛迎接一位迟到的学生。
“我知道你会来。”他说,“从你第一次问起北美红雀的时候,我就知道。”
“你早就计划好了。”巴外缓缓后退,手已按在枪套上。
“不是计划,是引导。”希瓦纳轻轻摇头,“这个世界充满噪音,孩子们被电视、游戏、父母的争吵污染得太早。我给他们纯净的声音,让他们重新学会聆听??聆听自然,聆听秩序,聆听我。”
“你把他们关在这儿,用录音控制他们的行为?”
“控制?”希瓦纳笑了,“不,我是解放他们。你看外面的世界,暴力、混乱、谎言横行。而在这里,每一个孩子都变得清澈透明。他们不再哭闹,不再撒谎,甚至不再做梦。他们只回应正确的信号??比如红雀的歌声。”
巴外盯着他,寒意从脊椎蔓延至全身。“你说你是为他们好?可他们是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的思想、情感、未来!”
“思想会让人痛苦,情感是混乱的根源,未来……”希瓦纳顿了顿,眼神忽然变得幽深,“未来已经被布莱尼亚克预设好了。我们所有人,不过是等待被执行的程序。我只是提前教会孩子们如何顺从。”
巴外心头一震。这不只是精神扭曲,这是一种极端的社会批判,披着教育外衣的反人类实验。
“那你为什么要留下线索?”他试探道,“脚印、果实、鸟鸣……你在等我找到这里。”
希瓦纳嘴角扬起一丝近乎悲悯的笑:“因为我需要见证者。如果我的理念注定无法被世人接受,至少要有人看见它的完美。而你,巴外警探,你是少数还能独立思考的人。”
“所以你是故意让栗子医生提起北美红雀?”
“栗子?”希瓦纳微微一怔,随即轻笑,“哦,那位沉默的观察者。他确实来过,但我没和他说话。他只是坐在角落,看着孩子们练习发声,然后默默离开。或许……他也听懂了。”
巴外心中一凛。原来栗子并非暗示,而是警示。他看到的不是异常,而是已完成的作品。
“时间不多了。”希瓦纳低头看了看手表,“再过三十六小时,第一批‘毕业生’就要进入社会。他们会成为最温顺的学生、最忠诚的员工、最理想的公民。没有叛逆,没有质疑,只有和谐。”
“我不会让你得逞。”巴外缓缓拔枪。
“你可以杀了我。”希瓦纳平静地说,“但你能杀掉整个系统吗?你能阻止下一个我出现吗?况且……”他指了指铁门内,“你现在打开门,看到的不会是哭着求救的孩子,而是八个会整齐划一地对你唱红雀之歌的‘新人类’。你确定,那是你想要解救的灵魂吗?”
巴外的手指扣在扳机上,却迟迟未能按下。
他知道,一旦开枪,不仅可能引发内部爆炸装置(这类偏执狂往往设有自毁机制),更可怕的是,他将面对一群已被彻底重塑心智的孩子。他们或许身体无恙,但灵魂早已不在。
沉默持续了十几秒,最终,巴外收起了枪。
“我不杀你。”他说,“我要你活着,看着你的‘作品’如何崩塌。我要让媒体曝光这一切,让公众审判你。我要让每个家长记住你的脸,记住你是怎么用‘爱’的名义摧毁童年的。”
希瓦纳静静地看着他,忽然鼓起掌来,掌声清脆,在封闭的空间里回荡。
“精彩。”他说,“愤怒而不失控,克制而有远见。你比我想象的更适合成为见证者。”
巴外不再理会他,转身走向铁门。这一次,他用力推开。
门内是一个圆形大厅,八个小身影盘腿坐在地上,每人面前放着一台小型扩音器,正同步播放着红雀的叫声。孩子们闭着眼睛,嘴唇微动,精准复刻着每一个音符。他们的表情安详,甚至可以说幸福。
但那不是属于孩子的笑容,那是被驯化后的宁静。
“停下。”巴外低声说。
没有人回应。
他又提高声音:“我是警察,你们安全了,可以回家了。”
依旧无人睁眼。
直到他走到中间,伸手关掉录音机。
霎时间,所有孩子同时睁开眼睛,齐刷刷望向他,嘴角勾起相同的弧度,齐声开口:
“啾??啾啾,啾啾啾。”
那是红雀的叫声,由八张稚嫩的喉咙共同演绎,整齐得令人头皮发麻。
巴外僵立原地,眼眶发热。
他知道,救出**容易,拯救灵魂难。
他拿出对讲机,终于按下通话键:“这里是巴外,坐标确认,席勒树林东侧第三栋废弃屋。发现全部八名失踪儿童,心理状态极度异常,请求立即派遣特勤医疗组与儿童心理干预团队。重复,这不是一起普通绑架案,这是一场针对人类本性的战争。”
通讯那头沉默了几秒,才传来回应:“收到。支援十分钟内抵达。”
挂断后,巴外脱下外套,轻轻披在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女孩身上。她没有抗拒,只是机械地调整姿势,使自己继续符合“坐姿标准”。
希瓦纳仍站在门口,望着这一幕,轻声说:“你以为你在拯救他们?其实,你才是把他们推回地狱的人。”
巴外回头看他,一字一句道:“地狱不是寂静,是失去声音后的假装歌唱。而我还记得,真正的孩子,是会哭、会闹、会对着世界大喊‘我不愿意’的。”
风再次吹过席勒树梢,落叶纷飞。远处警笛渐近,划破长夜。
而在某间医院的办公室里,栗子医生放下电话,合上病例簿,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喃喃道:
“红雀从来不会集体歌唱……除非,有人教会了它们统一的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