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吧君子也防 一百四十八、

欧阳戎站在壬字号牢房与癸字号牢房之间，沉默思索之际，已经有一只只食盒，从前方甬道两侧的黑水帘门内推出来。

速度各不一样。

他回过些神，上前一一收起食盒。

一共八份食盒和重新推回到甬道...

欧阳戎将那块绣着荷包的布巾贴身收好，藏于心口最贴近血脉之处。布面粗糙，却仿佛蕴着一团温热，像是阿兄指尖残留的温度，顺着肌肤渗入经络，缓缓流淌进识海深处。那道淡金色的光脉在他感知中微微震颤，如同琴弦被风拂过，发出无声的共鸣。

他转身望向白昭婵，见她眸光微闪，似有所觉。

“你……变了。”她轻声道，语气里没有质疑，只有确认。

欧阳戎笑了笑，未作解释。有些事，说破便失了真意。如今他已开启‘因果预判’雏形，虽不能窥尽天机，却能隐约感知周遭人事流转的趋势??譬如眼前，他看出白昭婵眉宇间郁结之气正在松动，那是长久压抑的情感终于寻到出口的征兆；又如远处廊角一闪而过的身影，是沙二狗悄悄张望后悄然退去，袖口还沾着昨夜煎药留下的灰烬。

这些人，都曾是他命途中的节点，如今因心镜通明与功德圆满，彼此间的牵连竟变得清晰可辨。

“我该走了。”他说。

白昭婵点头：“路上小心。云梦泽历来诡异，传闻中有古妖残魂游荡，更有失落的上古禁制沉眠水底。若遇不可测之事，宁退勿强。”

“我知道。”欧阳戎顿了顿，“但这一次，我不再是为了任务或功业而去。我是为了解开那些缠绕在我们身上的因果??清凉谷的秘密、水牢罪囚的冤屈、还有……那位始终藏在幕后之人的真实面目。”

白昭婵瞳孔微缩：“你也察觉到了？”

“从福报钟第一次响起时就察觉了。”他低声说，“这世间哪有无缘无故的功德？每一份善果背后，必有一段待解的孽缘。而我之所以能触碰到它，是因为我恰好站在这些因果的交汇点上。”

话音落下，晨雾忽然翻涌起来，仿佛天地为之震动。一道无形波动自识海扩散而出，他的双眼在刹那间泛起微金，视野所及之处，无数细线浮现空中??红的是怨念纠缠，蓝的是情谊牵连，金的是命运共振。而在极远的南方，一条漆黑如墨的巨链横贯虚空，深深扎入云梦泽腹地，其末端隐约缠绕着一个熟悉的名字：**李姝**。

欧阳戎心头一凛。

原来如此。她竟也卷入其中，且深陷得比谁都早。

他不再迟疑，整了整衣袍，踏步而出。刚行至院门，忽听身后一声呼唤：

“哥??”

阿兄追了出来，赤脚踩在湿冷石阶上，发丝凌乱，脸上写满不安。欧阳戎立刻折返，蹲下身来平视他：“怎么了？不是答应你要好好休息吗？”

“我梦见你掉进水里了。”阿兄声音发抖，“黑水，很深，你喊我，但我游不过去……雷一直在打，像要把天劈开。”

欧阳戎心头微紧。这不是普通的梦境，而是‘心镜通明’状态下才可能出现的**因果映照**??未来某一刻的碎片投影，因情感羁绊强烈而提前显现。

他凝神内视，果然在自己命线之上看到一段断裂般的阴影，正位于一片波涛汹涌的水域中央。而连接他与阿兄的那道金脉，在那一瞬竟黯淡了几分。

“别怕。”他握住阿兄的手，一字一句道，“梦是反的。而且，我现在已经能看到危险了。只要我还记得你在这里等我，就不会沉下去。”

说着，他取出发带，将自己的几缕头发系在阿兄腕上：“这是我身上的一点气息，带着它睡觉，雷声再大也不会惊醒。等我回来，亲自为你解开。”

阿兄紧紧攥着手腕上的发带，终于点头。

欧阳戎起身离去，脚步坚定。走出山门那一刻，燕八郎的飞舟已在半空等候，青鳞船身隐现符文流转，宛如一头蛰伏的蛟龙。

踏上甲板，燕八郎迎上来，咧嘴一笑：“总算等到你。我还以为你要陪小公子缠绵到明年春。”

“你若再多嘴一句，我就把你塞进功德塔里关三十年。”欧阳戎淡淡道。

燕八郎耸肩：“得，君子也防，我闭嘴。”

飞舟腾空而起，穿破晨云。江州城渐行渐远，屋舍如棋盘散落，河流似银带蜿蜒。欧阳戎立于船头，任风吹动衣袂，心中却异常清明。他闭目运转‘心镜通明’，尝试催动新解锁的‘因果预判’雏形。

起初只觉脑海混沌，犹如雾中观花。但他很快找到诀窍??以情感为引，以功德为灯。每当想起阿兄颤抖的拥抱、白昭婵眼中的泪光、沙二狗递药时欲言又止的神情，识海便亮起一点微光，照亮前方迷障。

渐渐地，一幅模糊图景浮现：

*云梦泽深处，一座倒悬的宫殿悬浮于湖心，四根青铜巨柱撑起逆生莲台，中央供奉着一面裂痕遍布的铜镜。镜中映出的并非人脸，而是无数双眼睛，层层叠叠，皆含怨毒。*

*一名白衣女子跪坐镜前，手持玉簪缓缓划破掌心，鲜血滴落镜面，激起涟漪阵阵。每一道涟漪漾开，便有一处人间灾变发生??旱魃肆虐、疫病横行、孩童夜啼不止……*

*而在她身后，站着一个看不清面容的男人，披着黑色斗篷，手中握着一柄无锋古剑，剑身上刻着两个字：清、凉。*

欧阳戎猛地睁眼，额头沁出冷汗。

那女子，正是李姝！

而那男人……为何会让他的心口隐隐作痛？

“你怎么了？”燕八郎察觉异样。

“没事。”欧阳戎压下悸动，“只是确认了一件事??云梦泽之变，并非天灾，而是人为。有人在利用某种古老仪式，抽取众生恐惧化为力量。”

“谁？”

“我不知道。”他摇头，“但我认识那个女人。她是鱼念渊的亲传弟子，本应守护一方安宁，却成了这场劫难的祭司之一。”

燕八郎皱眉：“动机呢？”

“要么是被迫，要么……”欧阳戎眼神幽深，“她相信这是唯一的救赎之路。”

两人沉默片刻。飞舟已进入云梦泽上空，下方湖水呈现出不自然的墨绿色，水面平静得诡异，连一丝波纹都无。岸边枯木林立，枝干扭曲如挣扎的人手，空中偶有乌鸦掠过，叫声凄厉刺耳。

“降吧。”欧阳戎下令，“最后十里，步行更安全。”

飞舟缓缓落地，隐入密林。二人换上便服，沿湖岸前行。越靠近中心区域，空气越是沉重，仿佛有无形压力压迫肺腑。欧阳戎开启心镜感知，发现四周空间竟存在细微褶皱，像是被人用符法强行折叠过，形成多重虚影交错的迷阵。

“小心脚下。”他提醒，“这里的时间流速可能不同。”

话音未落，前方地面突然塌陷，露出一口幽深井口，寒气扑面而来。井壁刻满密咒，中央悬挂着一块残碑，上书：“**凡入此境者，须献一念真心，否则永堕回声之狱。**”

燕八郎冷笑：“又是这套把戏？谁不知道真心最不可信。”

“但偏偏，这才是最难骗过去的关卡。”欧阳戎低声道，“虚假的情感动不了福报钟，同样也骗不过这种古老禁制。”

他率先踏入井中，身形消失不见。燕八郎咬牙跟上。

下一瞬，两人置身于一片灰白世界。天空无日无月，大地寸草不生，唯有无数透明人影漂浮四周，嘴唇开合，却无声响。这是‘回声之狱’??专门囚禁谎言者的灵魂试炼场。

一个声音在虚空中响起：

【说出你此生最后悔的事，若含半分虚伪，魂魄将碎裂七次，永世不得超生。】

燕八郎脸色骤变，显然内心挣扎剧烈。欧阳戎却神色平静，缓缓开口：

“我最后悔的，是曾在明知阿兄怕雷的情况下，仍为了修炼闭关三日，让他独自度过暴雨之夜。那一晚，他哭到失声，而我却以为沉默才是坚强。”

话音落，空气中荡开一圈金波，直冲天际。那些漂浮的人影纷纷转向他，眼中流出泪水，继而化作点点星光消散。

【通过考验。允许通行。】

与此同时，燕八郎也艰难吐出一句：“我后悔……当年为了活命，出卖了救命恩人。他死前问我为什么，我没敢看他一眼。”

他也通过了。

灰白世界崩解，两人重返井底。往上望去，井口已被封死，唯有头顶出现一道裂缝，透出幽蓝光芒。

“走。”欧阳戎攀爬而上。

破土而出时，他们已来到湖心岛屿。那座倒悬宫殿赫然矗立眼前，正如梦境所示。殿门前站着两名守卫模样的人，身穿古式铠甲，面容僵硬，眼中无神。

“傀儡。”燕八郎低语，“被人操控的死士。”

欧阳戎却不急动手，反而静立原地，任由心镜扫描整座建筑。很快，他在宫殿底层发现一股熟悉的气息??那是水牢罪囚们身上共有的印记，一种被种下的‘赎罪烙印’，会不断吞噬持有者的寿元与灵智。

“这些人……是自愿来的？”他喃喃。

“什么？”

“你看他们的步伐。”欧阳戎指向一名走过殿门的白衣男子，“虽然动作机械，但他们走向宫殿时，脚步略有加快。这不是强迫，更像是……朝圣。”

燕八郎震惊：“疯了不成？来这里送死？”

“或许在他们看来，这才是解脱。”欧阳戎目光深远，“有些人背负太多罪孽，宁愿牺牲自己换取他人平安。就像阿兄害怕打雷，却仍会在雨夜为我送伞；就像白昭婵明明可以逃离家族纷争，却选择扛起所有责任。”

他忽然明白，李姝所做的一切，或许正是建立在这种极端信念之上??以恐惧为薪柴，以牺牲为祭品，点燃一面能够净化世间罪恶的镜子。

但这真的是对的吗？

他不信。

真正的修行，不该是毁灭自我，而是照亮他人而不焚身。

“我要进去。”他说。

“你会死！”燕八郎抓住他手臂，“你知道里面有多少陷阱吗？”

“我知道。”欧阳戎反手拍了拍对方肩膀，“但我也知道，如果我不去，会有更多人死去。包括李姝，包括那些被骗来献祭的无辜者，还包括……将来某一天，可能被迫走上这条路的阿兄。”

他顿了顿，声音柔和下来：“我不想让他觉得，只有牺牲才能换来和平。”

燕八郎怔住，良久才松手：“那你答应我，活着出来。不然回去我没法跟小公子交代。”

欧阳戎笑了：“我答应你。毕竟，我还欠他一场云梦泽的日出。”

他独自迈步向前，穿过重重幻影，踏上通往倒悬宫殿的玉石长阶。每走一步，脚下便浮现出一朵金色莲花，瞬间绽放又凋零，仿佛在为他铺就归途。

殿门自动开启。

内部空间远比外表广阔，穹顶倒悬星辰，地面流淌着液态记忆??那是无数人临终前最后的画面，汇聚成河，缓缓旋转。中央高台上，李姝依旧跪坐镜前，手中玉簪已换成一把骨刀，正一刀刀割开手臂皮肤，让血持续流入铜镜。

她抬头看见欧阳戎，毫无意外之色。

“你来了。”她说，声音沙哑如砂纸摩擦。

“为什么要这么做？”欧阳戎问。

“为了终结轮回。”她惨笑，“你可知这世上多少悲剧源于无人承担过错？多少冤魂不得安息？我师父鱼念渊穷尽一生寻找净化之道，最终发现，唯有集中所有罪念，由一人承受，方可重启清净。”

“所以你就成了替罪羊？”

“不止是我。”她抬手指向四周，“你看那些自愿前来的人，哪一个不是背负血债？他们求的不是活，是赎。”

欧阳戎环顾四周，确实看到许多熟悉的面孔??有他曾审理过的罪犯，也有失踪多年的江湖杀手。他们静静盘坐在角落，等待轮到自己走上祭坛。

“可你错了。”他缓缓走近，“真正的赎罪，不是逃避审判，而是在阳光下直面过去。你这样做，不过是制造新的冤屈，让更多人陷入‘必须牺牲才有价值’的谬论之中。”

李姝冷笑：“那你告诉我，如何化解滔天恨意？如何平息亡魂怒火？”

欧阳戎伸手入怀，取出那块绣荷包的布巾，轻轻放在铜镜边缘。

“用这个。”他说，“不是用血，不是用痛，而是用‘我在’。”

刹那间，布巾上的避雷符残粉与阿兄的血滴产生反应，释放出一抹柔和暖光。那光线触及铜镜裂缝，竟使其中一只怨眼缓缓闭合。

紧接着，识海轰鸣！

【因以真情对抗执念，打破虚假救赎循环，触发终极福报机制】

【奖励功德五百，福报等级再度提升】

【解锁完整版‘因果预判’：可观测未来七日内重大变数，每日限用三次】

【隐藏提示：你已触及‘情修’大道门槛】

金光席卷全身，欧阳戎只觉五感暴涨，仿佛能听见千里之外婴儿的第一声啼哭，能看见十年之后某棵桃树开花的模样。

而铜镜，开始崩裂。

一道道裂痕蔓延开来，伴随着无数哀嚎与哭泣。那些被困其中的灵魂纷纷挣脱束缚，化作流光四散。有的升天而去，有的坠入轮回，还有的停在欧阳戎面前，深深一拜，然后消散。

李姝瘫坐在地，泪流满面：“我以为……只有我能承受这一切……”

“你不必一个人承受。”欧阳戎扶起她，“从今往后，让我们一起面对。”

就在此时，整座宫殿剧烈摇晃，倒悬结构开始瓦解。燕八郎冲进来大喊：“快走！禁制要炸了！”

三人疾奔而出。飞舟及时升空，载着他们逃离即将坍塌的秘境。回头望去，云梦泽湖心掀起百丈巨浪，倒影宫殿沉入深渊，唯余一圈涟漪久久不散。

风中，李姝望着欧阳戎，忽然问：“你不怕吗？这么多因果缠身，总有一天会被拖垮。”

他望向远方天际，那里正泛起第一缕晨曦。

“怕。”他轻声道，“但我更怕辜负那些愿意相信我的人。”

“所以，我既是君子，也防不住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