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德还是不能花的这么大手大脚,得用得紧一点。
检查小木鱼完毕,欧阳戎心里轻轻一叹。
回头下山去桃源镇和小萱她们汇合,他还得去一趟卢长庚的坟墓,再进一次环形大厅,墓道里的那扇青铜大门开启,还...
山风穿过桃枝,吹动欧阳戎额前碎发。他立于树下,指尖还残留着木盒的触感,泥土的湿润顺着指节爬上来,像某种无声的提醒。远处江州城轮廓渐醒,炊烟袅袅,市声初起,仿佛那场魂蚀之疫从未发生。可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永远改变了。
阿兄在他身后轻声哼着儿时的童谣,声音断续,像是记忆仍在缓慢拼合。欧阳戎回头看他,那一瞬心头又是一痛??不是因为伤,而是因为庆幸。他还记得我,他还愿意牵我的手。
“哥,”阿兄忽然停下脚步,抬头望天,“今天不会打雷了吧?”
欧阳戎一怔,随即笑了:“不会了,阿兄不怕。”
可就在这一笑之间,识海深处那道金脉忽然轻轻一颤,如同琴弦被无形之指拨动。紧接着,一股微弱却清晰的波动自地底传来,像是沉睡的心跳,在极远之处缓缓复苏。
【预警:七日后,东海蜃楼现‘心渊回响’,凡入梦者皆见所爱之人死去,九成将因悲恸过度而神魂崩裂。源头指向??镜心岛残碑。】
欧阳戎瞳孔微缩。这不是因果预判第一次主动示警,但这一次,它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感,仿佛命运之轮正悄然咬合新的齿轮。
“怎么了?”阿兄察觉他的异样,握住他的手腕。
“没事。”欧阳戎揉了揉眉心,将那股躁动压下,“只是……觉得这天下太平,来得太快了些。”
李姝次日清晨登门,带来一封密信。信是鱼念渊旧部从海外传回,用的是特制墨水,遇热才显字迹。上面只有一行小篆:“镜碎非终,影存则念不灭。小心‘倒映之人’。”
“镜心岛?”李姝皱眉,“那不是传说中上古大能炼心证道之地?据说岛上有一面通天镜碑,能照见人心最深的执念,也能……扭曲它。”
“所以这次的目标,是梦境。”欧阳戎低声道,“他们不再直接吞噬记忆,而是先摧毁情感依托。一旦人在梦中失去至亲至爱,醒来便如枯木,再难生出善意。”
燕八郎这时一脚踹开院门,嘴里叼着草根,满脸不耐:“你们能不能别总等我酒醒后再开会?我刚梦见自己娶了七个老婆,就被这破事惊醒了!”
“你喝醉的时候说要写书,现在不正好当素材?”欧阳戎挑眉。
“那叫理想!”燕八郎瞪眼,“再说了,君子防深情这事,得有理论支撑,不能光靠实战案例!”
三人相视片刻,终究笑出声来。可笑声未落,欧阳戎忽然抬手,制止了他们。
他闭目凝神,再度催动因果预判,这一次,主动锁定“镜心岛”与“心渊回响”的关联。
视野骤然模糊,继而展开。
*一片悬浮于海雾之上的岛屿,通体由白玉砌成,中央矗立着半截断裂的石碑,碑面布满裂痕,却仍泛着幽幽银光。每一道裂缝中,都浮现出一张熟悉的面孔??阿兄、白昭婵、李姝、燕八郎,甚至沙二狗……他们在哭,在喊,在火焰中化为灰烬。*
*而站在碑前的,是一个背影。那人穿着与欧阳戎相同的青衫,但衣角翻飞间,竟无风自动。他缓缓转身,露出一张与欧阳戎完全相同的脸??只是双眸漆黑如墨,不见眼白,唯有一圈淡金纹路环绕瞳孔,宛如逆生的因果之轮。*
*“你终于来了。”那“他”开口,声音却是无数人声叠加而成,“你以为你挣脱了宿命?不,你只是完成了第一阶段。真正的祭礼,不在人间,而在人心深处。当所有人都因你而死于梦中,你的善念才会彻底崩溃??那时,我才真正诞生。”*
*画面最后定格在石碑裂痕深处,一行血字浮现:**欧阳戎(本源)??已蚀**。*
欧阳戎猛地睁眼,喉头一甜,竟咳出一口带金丝的血。
“哥!”阿兄慌忙扶住他。
“没事……”他抹去嘴角血迹,脸色苍白,“只是预判反噬比以往重了些。”
“你看到了什么?”李姝声音发紧。
“我看到了……我自己。”欧阳戎缓缓道,“一个由所有负面情绪凝聚而成的‘倒影’。他不是别人,是我内心恐惧、悔恨、孤独的集合体,被幕后之人用镜碑之力具象化。他在收集破碎的情感,准备在某个时刻,彻底取代我。”
燕八郎沉默良久,忽然道:“所以这次,敌人不是外来的,是你自己?”
“准确地说,是他想让我相信??那是真正的我。”欧阳戎苦笑,“一旦我动摇,怀疑自己一路走来的选择,那道倒影就会获得实相,真正降临。”
“那你打算怎么办?”李姝问。
“我去镜心岛。”欧阳戎站起身,目光坚定,“但这次,我不一个人去。”
“你还想拉我们下水?”燕八郎翻白眼。
“不。”欧阳戎摇头,“我要你们帮我守住‘真实’。如果我在梦中迷失,如果我开始怀疑一切温情都是幻象??你们必须告诉我:那些眼泪、那些拥抱、那些深夜里的低语,都是真的。”
李姝眼眶微红,用力点头。
三日后,东海之滨。
一艘改装过的灵舟停泊在礁石之间,船身刻满避水符文,桅杆顶端悬着一枚青铜铃铛,据说是当年鱼念渊从龙宫盗出的“醒魂器”。李姝亲自掌舵,燕八郎负责布阵,欧阳戎则盘坐船首,手中握着那块埋过又挖出的布巾。
“你说,为什么每次都是‘井’和‘镜’?”燕八郎一边往甲板撒朱砂,一边嘟囔,“先是云梦泽的铜镜,再是清凉谷的枯井,现在又是镜心岛的碑……这些玩意儿是不是同一个祖宗?”
“或许。”欧阳戎望着波涛,“它们都是‘映照之器’,用来窥探、扭曲、收割人心。古人说‘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可若镜子本身已腐,照出来的,就只能是噩梦。”
海雾渐浓,灵舟驶入一片常年笼罩的灰白区域。天空不见日月,海水静得诡异,连浪花拍打船身的声音都仿佛被吸走。忽然,前方雾中浮现一座孤岛,玉石阶梯蜿蜒而上,尽头便是那面残碑。
“到了。”李姝熄了灵力,任船随波漂近。
三人踏上岛屿,脚底传来细微震颤,仿佛整座岛都在呼吸。残碑之下,已有五具尸体盘坐,皆双目圆睁,面容扭曲,似是在极度恐惧中死去。他们的头顶,隐约可见一丝银线,连接碑面,此刻正缓缓断裂。
“心渊回响已经开始。”欧阳戎沉声道,“这些人……是在梦中看见至亲惨死,无法承受而亡。”
“那我们怎么进梦?”燕八郎警惕环顾。
“不用进。”欧阳戎取出布巾,贴于碑面,“它会主动拉我们进去。只要心中有执念,就逃不开。”
话音未落,碑面骤然亮起,银光如潮水般涌出,瞬间将三人吞没。
梦境降临。
欧阳戎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欧阳府的庭院里。春光明媚,桃花纷飞,阿兄正在廊下缝衣,针线穿梭,神情专注。一切都那么真实,真实得让他几乎放松警惕。
“阿兄。”他轻唤。
阿兄抬头,微笑:“哥,你回来啦。药熬好了,待会儿记得喝。”
可就在这时,天空忽暗,乌云翻滚,一道惊雷炸响。阿兄脸色瞬间惨白,手中的针掉落在地,整个人蜷缩起来,颤抖不止。
“哥……雷……好怕……”
欧阳戎心头一紧,正欲上前,却见一道火舌自屋檐窜起,迅速蔓延。烈焰吞没了房梁,卷向阿兄。他想冲过去,双腿却像被钉住,动弹不得。
“阿兄!!”
他嘶吼着,眼睁睁看着火焰将那人吞噬,只余下一缕青烟,和一只焦黑的手伸出火海,仿佛还在试图抓住什么。
“不!!”欧阳戎跪倒在地,泪水汹涌而出。
可就在这悲痛欲绝之际,耳边忽然响起一声清脆铃响。
叮??
他猛然一震。
“这是假的。”一个声音在他心底响起,“阿兄已经醒了,他现在在江州等你。这场火,这场雷,都不是真的。”
是李姝的声音。
他又听见燕八郎的嚷嚷:“喂,君子!你不是说要记住所爱之人吗?那你就该记得??阿兄最怕雷,可每次打雷,他都会爬到你床上,钻进你怀里,然后说‘哥,有你在,就不怕了’!这才是真的!”
欧阳戎浑身剧颤,猛地抬头。
火焰消散,庭院崩塌,一切归于虚无。
他站在一片黑暗中,面前缓缓走出那个“自己”。
“你出来了。”倒影叹息,“可你能保证,外面的世界就是真实的吗?也许,你才是梦中的幻影,而我,才是唯一清醒的人。”
“我不知道。”欧阳戎缓缓站起,擦去脸上泪痕,“但我记得阿兄的体温,记得白昭婵撑伞时歪向我的角度,记得沙二狗咳嗽声里的关心。这些细节,太过琐碎,太过真实,不可能是虚构。”
他举起布巾,迎风展开:“如果你真是我的阴暗面,那你应该明白??正是这些不完美的温暖,让我一次次从深渊爬回来。”
倒影沉默,眼中金纹剧烈闪烁。
“你以为战胜我就赢了?”他低笑,“可只要世间还有痛苦,还有离别,还有无法挽回的遗憾……我就会不断重生。我不是你的敌人,我是你的一部分。”
“我知道。”欧阳戎点头,“所以我不会消灭你。我要带着你一起走。”
倒影一怔。
“你可以存在,但不必主导。”欧阳戎伸出手,“就像阿兄怕雷,我也会害怕。但正因为害怕,才更懂得守护的意义。你也是这样。你的痛苦,你的恐惧,都是真实的。但它们不该成为毁灭的理由。”
倒影望着那只手,久久未动。
最终,他抬起手,轻轻触碰。
刹那间,银光炸裂,梦境崩塌。
欧阳戎猛然睁眼,发现自己仍站在残碑前,布巾燃烧成灰,随风飘散。李姝和燕八郎也陆续醒来,面色苍白,显然都经历了极深的梦魇。
“你们……看到了什么?”欧阳戎问。
“我梦见你死了。”李姝低声说,“为了救我,你跳进了镜碑里,再也没有出来。”
“我梦见我成了天下第一君子,结果发现所有人崇拜的,只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傀儡。”燕八郎咧嘴一笑,眼里却有泪光,“还好是梦。”
欧阳戎深吸一口气,抬手按在残碑之上。功德金光自掌心涌入,顺着裂痕渗透,最终引爆整座碑体。轰然巨响中,玉石崩解,银光四散,化作万千光点,如萤火般升空而去。
“结束了。”他说。
“暂时。”李姝补了一句,两人相视而笑。
归途平静。海风拂面,灵舟破浪前行。欧阳戎靠在船舷,望着渐渐远去的雾岛,心中却无半分轻松。他知道,那道倒影并未真正消失,它只是退入了更深的识海角落,如同阴影永远依附光明。
但他也不再惧怕。
七日后,江州。
阿兄捧着一碗新熬的药,小心翼翼递给他:“哥,趁热喝。”
欧阳戎接过,闻了闻:“没放糖?”
“放了!”阿兄急道,“两勺呢!”
他尝了一口,果然甜得发腻。两人相视大笑。
白昭婵送来一封信,是朝廷密使所托,邀请欧阳戎入京论道,共商“赎罪新规”。他看罢,提笔写下八字:**心不可囚,道在人间。**
燕八郎听说后拍案叫绝:“这才叫君子防深情!不入局,不避局,看清局后破局!”
夜深人静,欧阳戎独坐院中,取出一块新绣的布片??是阿兄偷偷学着缝的,针脚歪斜,图案粗糙,却依稀是个太阳的模样。
他轻轻抚过,放入怀中。
识海深处,那道金脉静静延伸,与远方某处隐隐共鸣。他知道,新的劫数已在酝酿,或许下一次,将是“时间”之镜,或是“轮回”之井。
但此刻,他只想记住这个夜晚的风,记得阿兄的笑,记得自己还是个会怕、会痛、会爱的普通人。
风过桃林,花瓣轻落肩头。
而在无人知晓的东海海底,一块破碎的镜片静静躺在沙砾之中,其上倒影微动,仿佛仍有低语在回荡:
“……下次,我会更像你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