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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高拱是一个合格的高级官员,其次,这政策会带来什麽影响,高拱十分清楚。
不用想都知道,甚至不用推行,只要他敢在奉天殿上提出来,立时就能成为众矢之的。
可高拱还是这麽做了。
反倒是朱载坖,在短暂的热血之后,隐隐有些后悔了。
这项政策一旦摆到台面上,会有什麽后果,不难猜想。
常言道: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如若连这三成的优待也给取消了,等同于跪着都要不到饭了,如此,天下之官绅岂会善罢甘休?
「高爱卿啊,京察才是当务之急。」朱载坖不好出尔反尔,清了清嗓子道,「历来改制多艰难,此事意义重大,影响深远,当谋而后动才是。」
论对新帝的了解,高拱远优于徐阶丶张居正,一听他这麽说,就知道皇帝又犯了优柔寡断的毛病,更知道,若是今日不彻底坚定皇帝的决心,怕是再难有机会重提。
「皇上,历朝历代都无法遏制土地兼并,何也?」
高拱自问自答,「是百姓没有抗风险能力,遇上天灾丶遇上**,只能卖田以求存续?是!是士绅歹毒,不择手段逼迫百姓卖田?是!可这并不是主要原因,真正的核心原因只有一个——投献!」
「究其原因就是士绅享有特权!」
高拱情真意切,说道:「士绅享有十分优待,百姓投献可得其二,士绅得其八,朝廷丢其十;士绅享有三分优待,则百姓投献得其一,士绅得其二,朝廷丢其三;一日不取消官绅优待,此现象一日不会消失,朝廷的损失日复一日……最终,丢其三与丢其十,近乎无异啊皇上。」
朱载坖沉默片刻,说道:「高爱卿未免太过偏激了些。」
「皇上,您方才还说……?」高拱没整个说出来,但意思到位了。
「……」朱载坖神色有些不自然,「优待去其七,留其三,又有摊丁入亩加持,土地兼并情况,相较于历代王朝,我大明是最轻的,高爱卿的近乎无异一说……与事实大相径庭。」
顿了下,「当然了,爱卿所言所虑,其赤城之心,朕都明白。此策,等未来朕根基稳固,或可一试,时下……不合时宜啊。」
高拱无言以对。
一方面,皇帝说的是实情,另一方面,皇帝出尔反尔也是实情。
什麽未来或可一试?
分明就是打算放弃了。
高拱只觉刚才的头白磕了,痛心疾首道:「皇上,难道您想辜负太上皇的期望吗?」
朱载坖有些不悦,思及自己食言在前,便压了压火气,淡然道:
「治大国如烹小鲜,岂可因一时头脑发热就不顾后果?如若爱卿真要计较个对错,那便是朕错了吧。」
「皇上无错。」高拱忙端正态度,恭敬磕了个头,请罪道,「臣言语无状,请皇上责罚。」
朱载坖微微松了口气,和颜悦色道:「爱卿快快请起,爱卿直言敢言,何罪之有?」
「皇上不怪臣莽撞?」高拱试探着说。
「这哪里是莽撞了?」朱载坖失笑摇头,并鼓励道,「以后爱卿有言,亦当直言敢言,可不能因为今日,就做那明哲保身的泥塑木雕。」
「臣遵旨。」高拱似乎等的就是这句话,躬身一礼,「若皇上没有别的吩咐,臣告退。」
朱载坖含笑颔首,接着,眉头皱起……
直觉告诉他,好像哪里不对!
~
次日早朝。
朱载坖便知道哪里不对了。
高拱从财政出发,从国运出发,直接在奉天殿,当着所有人的面,将昨日的谏言复述了出来。
言辞更加犀利,语气更加痛心疾首。
就差没直接说:若不如此,国将不国。
如此行径,无异于往鱼塘里丢了个鱼雷。
朝堂立时炸了锅!
有人反对,有人驳斥,有人愤怒,有人暗喜。
好一记昏招……徐阶愤怒之馀,又有些窃喜。
高拱与新帝的关系人尽皆知,高拱如此,包括徐阶在内的所有人,都理所当然的以为是新帝的授意。
基于此,群臣表面攻讦高拱,矛头却直指朱载坖。
这是朱载坖没预料到的,也是他自登基以来,遇到的最棘手情况。
面对如此群情汹涌,朱载坖无所适从,完全不知该怎麽办。
早朝虎头蛇尾,匆匆散了,可这件事却完不了。
『哗众取宠』是要付出代价的!
以徐阶为首的老派清流,哪肯放过如此机会?
——高拱完了,皇帝也保不住他!
…
徐府。
张居正满怀疑惑而来,问道:「徐师,您之前不是说京察期间……」
「现在有了特殊情况。」徐阶抬手打断,凝重道,「高拱此人太过胡来,完全是在动摇我大明根基。」
朝堂上发生的事,徐阶简明扼要的说与张居正。
「叔大啊,这对你来说是个机会,你必须把握住……叔大,叔大……」
「啊,学生在。」
徐阶有些不满,说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这一次,皇上便是想保,也保不住他了。这简直就是个政治流氓,完全不考虑会有后果,这样的人在官场……朝堂永无宁日,你可得把握住了,过几日会有人为你造势……」
张居正双眉紧皱,怔怔出神。
徐阶恼了,叱道:「张居正,你今日怎麽回事儿?」
「啊?啊,徐师莫怪,学生是在想,这真是皇上的授意吗?」
「是与不是都不重要了,是皇上的授意,高拱倒大霉,不是皇上的授意,高拱更要倒大霉……」徐阶斜睨了他一眼,哼道,「怎麽,你不会是在担心他吧?」
「徐师误会了。」张居正微微摇头,「学生只是在想,如此做会造成什麽后果……太显而易见了,皇上不可能不明白,高拱也不可能不明白。」
徐阶皱眉道:「这重要吗?」
「呃……学生只是怕,怕这其中有诈。」
徐阶一怔,火气随之敛去几分,「说说看。」
「首先,基本可以排除是皇上的授意,因为从皇上的行为来看……皇上当时慌了,要是早有预谋,皇上不可能那般无措,在争吵中散了朝会。」张居正分析道,「学生可以确定,这就是高拱的个人行为。」
徐阶思忖片刻,认可了这个说法。
「可高拱为什麽要这麽做呢?」张居正费解道,「官绅是皇权的延伸,亦是国之根本,强如成祖,霸道如永青侯,亦留了三分馀地,高拱如此完全就是找死,可他为什麽要找死?」
「高拱这操作确实有点不对劲儿……」徐阶眯起双眸,沉吟着分析道,「高拱此人行事作风,素以鲁莽着称,不过细看之下,却是粗中有细,虽说他想更进一步之心过于旺盛,可也不该犯如此低级的错误,问题是……皇上对他如此信任,入阁几乎是板上钉钉,且并不遥远,为何还要铤而走险呢?」
「学生以为,他这是想毕其功于一役,直接取代徐师。」
「不不不,高拱没你说的这般激进,不要被他的表象蒙蔽了。」徐阶持不同看法,「我不怀疑他想取代我,可他不会这样做。去年太上皇欲传位,我就着了他的道……」
徐阶突然不说了。
是啊,高拱不是莽夫,为何要行莽夫之举?
道理讲不通!
徐阶思索良久,突然眸中寒光一闪,露出狂怒之色,不过很快他就强压了下来,吸了口气,反问张居正:
「叔大,你怎麽看?」
「学生以为,高拱此举或有三层用意:一,麻痹徐师;二,徐师也说过,朝廷财政的支出大于收入,这点,皇上不可能不知道,高拱作为皇上的心腹大臣,知道自然也情理之中,此举看似得罪皇上,实则却向皇上表白了自己;三,高拱越是遭人恨,在皇上眼中越可怜,待风波过去,皇上越会想办法弥补。」
张居正凝重道:「学生想来,高拱这是算准了徐师不会错过这次机会,他要的就是这个。徐师越对他穷追猛打,皇上越可怜他,同时越厌恶徐师。故,学生以为,徐师不能落井下石,且还要替他平息这场风波,举荐其入阁的计划……维持不变才好。」
徐阶轻轻摇头。
同时,对学生的怀疑也渐渐消弭。
「叔大你说的不错,可你说的并不全面。」徐阶郁愤道,「犯了如此众怒,我哪里弹压的住?我不攻讦他,我能挡住所有人不攻讦他?只要受到攻讦,高拱定会制造出自我授意的假象,退一步说,即便我弹压住了,下面人怎麽看我?我这是里外不是人啊……」
张居正倒吸一口凉气,怔怔道:「好生歹毒!」
「是歹毒,」徐阶冷笑,「可到底是贪功冒进了,他为我规划的两条路,看似怎麽选都是错的,却忽略了,我为什麽要跟着他定的路走?我还有第三个选择!」
张居正一呆,讷讷道:「是什麽?」
「扩大事态,彻底了断他的政治生命!」
徐阶眯着眼,寒芒毕露,「玩火?**!」
张居正怔怔望着徐阶,良久,暗叹:徐师,您真是老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