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证质量的情况下,玉石骸骨还是快一些为好,让他早些入土为安。」李青一边取下银针,一边说。
「人都不来,说什麽入土为安……」朱厚熜嘟囔了句,闷闷道,「根本没有懈怠,是你太急了,这才过几天啊……」
说着,朱厚熜起身下了床,舒展了下筋脉,呻吟道:
「好似甩掉了一个大包袱,唔,真舒服……李青,你要是每日来给我针灸一下,能不能延年益寿?」
「不需要这麽频繁,而且……这也是有限度的。」李青说道,「就好比仙丹,第一次效果斐然,渐渐地,随着耐药性的增强,效果便会大打折扣。」
其实,朱厚熜现在吃丹药,几乎没了效果,也就能让他小小舒坦片刻。
不是丹药的问题,也不是朱厚熜油尽灯枯了,而是他不需要药石之力了。
「还仙丹……不过是一些药丸子罢了。」朱厚熜哼哼道,「你可真会往脸上贴金。」
李青就受不了他这个矫情劲儿,「没别的事儿,我带小家伙回去了。」
「……走吧走吧。」朱厚熜没好气道,「好好教着,他要是不学好,未来吃亏遭罪的还是你。」
李青转身就走……
朱厚熜撇嘴道:「两百年的心境也不过如此嘛,还不是被我轻易撩拨心绪?呵,小小李青……哎呦,嘶……」
老道士捂着额头,表情痛苦,再抬头去看,李青已然消失在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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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翊钧提着小食盒,怏怏不乐,走出大高玄殿许久,才问道:
「李先生,我该怎麽做啊?」
「走一步,再走一步,不要想着一步登天。」李青望着远方,「过于忧虑未来,只会杀死现在的自己,知道我为什麽不教你那麽多大道理吗?」
小家伙说道:「大道理没用?」
「不是没用,而是认知和能力丶执行力不匹配,只会让你内耗。」李青想了想,道,「你知道王学吗?」
「听皇爷爷说过,是正德朝代天巡狩的王守仁,主张的学说,对吧?」
「嗯。」李青说道,「王学有一句话叫——事上练,破犹豫之贼。不要只着眼于高山峻岭,要注意脚下,走好丶走稳每一步,要心外无物……」
小东西觉得很有道理,可又没办法做到那般,苦恼道:「可总是忍不住去想……去看那高山峻岭,咋办啊?」
「别抬头,低下头。」
「什麽意思啊?」
「攀登高山是艰难的,向高山峻岭迈出一步却是容易的,把心力放在迈出的这一步。」李青拿过他提着的小食盒,扯住他的小手,道,「从现在起,不要抬头看路,把眼睛锁定在你的脚上,我牵着你呢,不会撞树撞墙……照做便是!」
小东西还是不理解李青何意,却不敢违逆,怕被打。
李青不再说话,朱翊钧只盯着自己脚面……
这也没什麽意义啊?朱翊钧冥思苦想,却想不明白李先生这是何意……
「到家了。」李青忽然说。
「啊?什麽……」
朱翊钧愕然抬头,却发现当真到家了,李青正在开锁……
「这麽快?」小东西忍不住说,小脸儿满是惊讶,在他的感知中,自己并未走多远……
「累不累?」
李青推开门,先一步往里走。
小东西跟上,摇头道:「好像不咋累唉,虽然还是有点腿酸。」
「与去的时候相比,哪个更轻松?」
「回来的时候更轻松些。」朱翊钧挠挠头说,「我净想事儿了,全然没注意到时间的流逝。」
李青笑着说:「想事是一方面,不再想着回来的路途也是一方面,不是吗?」
朱翊钧怔了怔,道:「我好像明白了。」
「说说看。」
「先生的意思是,先定一个阶段性,容易完成的目标,对吧?」
李青不置可否,反问:「你可行吗?」
「嗯……,这个也有点难唉,我还是没办法克制自己不去想那高山峻岭。」朱翊钧颓丧道,「道理我懂,可我……就是做不到。」
「呵呵……倒还挺诚实的嘛。」
「李先生又取笑我。」小家伙有些郁闷,也有些伤心,「我是不是……很差劲儿啊?」
李青失笑摇头。
「可我明明知道……却做不到。」
「人都这样。」
「可我……」朱翊钧瘪着嘴,一脸难以接受,「我堂堂储君,竟然……竟然是个凡人?」
李青:-_-||
小东西的思维逻辑太跳脱,李青竟一时也没跟上。
不过,小家伙是真的伤心了,甚至失去了斗志,小脸儿再无自信昂扬之色,满心的颓然与气馁,蹲坐在石阶上,双手抱膝,脑袋垂的低低的,小肩膀耸动……
见此一幕,李青没由来的想——这厮莫不是遗传了朱厚熜的矫情?
这时,李雪儿从厢房出来,一见这场景,不禁问:「你又打他了?」
「什麽叫我又打他?我就没打过他……」李青没好气道,「喏,宫里的糕点,小东西给你带的。」
李雪儿接过,故意说道:「太子殿下果然是信人,说到做到。」
小家伙却跟没听到似的,一点反应也没有。
李雪儿不禁担心起来,问道:「太子到底怎麽了啊?」
「也没什麽,只是认识到自己没想像中的那麽优秀,一时接受不了……」李青好笑道,「就是太娇气,太脆弱。」
「你娇气,你脆弱……!」朱翊钧猛然抬头,小脸挂着泪痕,竹筒炒豆子似的一通说……
李雪儿抢在李青发飙之前,轻声说道:「要不我哄哄?」
「不用哄,你去吃东西吧,交给我便是。」
「那你……你别再打他了。」李雪儿不放心的说。
李青恼火道:「我就没打过他。」
李雪儿:「……好吧。」
李青坐在小东西边上,悠然道:「怎麽,这就要放弃了吗?」
「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什麽是激将法?」小家伙瞪着大眼睛,表情愤懑。
「哈哈……你这也不普通嘛,一般小孩儿可不知道什麽是激将法。」
朱翊钧情绪又低落下来,闷闷道:「你别安慰我了,我知道,你心里是怎麽想的。」
「那你说说看。」
「朽木不可雕也,孺子不可教也……」
自命不凡的小少年,猛然认识到自己的天赋并不出彩,自尊心崩碎了,可不是哄哄就能好的。
朱翊钧:o(╥﹏╥)o「这作业太难了,太难了,我不会……」
李青想笑,不过他受过专业训练,忍住了。
「要不要我提供一些帮助?」
「不要!」小家伙赌气似的说,「我不要你的可怜。」
「这不是可怜,是为了完成目标。」
小东西这会儿穷的就只剩自尊了,嘴硬道:「说了不要就是不要,不是我自己做到的,不算我的本事,完成了又能如何?」
「嘿?」李青气笑道,「你还挺有骨气。」
「我是太祖子孙,我是储君,当然不能丢祖宗的脸,不用你施舍。」朱翊钧心碎了一地,却还在强行维持体面。
李青说道:「其实,我说的帮助,不是告诉你答案,更不是替你完成作业,只是讲学的一部分。这不是安慰,更不是怜悯施舍,只是课程。」
「真的?」
「当然。」
「那,那你说吧。」小家伙抹了抹小脸儿,望向他。
李青沉吟了下,说道:「你说你知道做不到,实际上却是不知道,就像你起初直接发糖……你认为一味讨好小夥伴就能做孩子王,这是一个道理。」
朱翊钧想了想,道:「可你说的心外无物就是对的啊,我就是做不到。」
「不,你混淆了概念,两者的关系,就好比我让你做孩子王,你却理解成了发糖……你只是在实践上,走错了路。」
小东西:「那什麽是对的?」
话一出口,他又觉掉价,悻悻道:「算了,机会只有一次,我已经用过了。」
「我刚才不是说了嘛,这不一样,这不是针对作业的剖析,而是讲学的一部分。」李青说道,「师者,传道丶受业丶解惑。这是我的职责,你是学生,不耻下问,也是你需要具备的素养。」
朱翊钧被说服了,点点头道:「先生请说。」
「你认为,人读书是好是坏?」
「当然好啊,百姓愚昧不就是因为大字不识,任嘛不懂吗?」
李青赞道:「嗯,这话说的好!」
小东西嘟着嘴道:「先生什麽时候也学会拍马屁了?」
「嘿?」李青抬手就是一巴掌,全然忽略了小家伙此刻正玻璃心呢,「那我再问你,读书是为了什麽?」
朱翊钧气鼓鼓道:「明理!」
「这就是了,读书的目的是明理,可明理却不是读书。」李青说道,「你是更喜欢我的讲学内容,还是那帮翰林的?」
「你。」
小家伙紧跟着又说,「可先生的这次作业,实在太难了。」
「不说这个。」
「……」
李青说道:「你更喜欢我的讲学内容,那你何不用更喜欢的方式方法去明理,去做事呢?」
「我又不明白了。」
「读书是为明理,明理却不是读书。」李青温声道,「你再想想这句话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