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载坖大骇。
「来人啊,快来人啊……」
随即意识到这不是宫里,忙改口又道,「李先生,李先生快来啊,我大哥他…他他他……」
屋里头的众人大惊。
朱厚熜,李茂,李宝,李莺莺,朱锋,就连稚童都咿咿呀呀地往外冲……
刚最开心的稚童,此刻却是第一个哭出声来,哭着说:「娘,我爹死了,我爹死……唔唔唔……」
李莺莺捂着幼子的小嘴,白皙的额头青筋直冒。
这叫什麽事儿啊?
「父……父亲,我大哥他……」
「都让开!」朱厚熜最为冷静,忙分开众人,「李青,你快瞧瞧怎麽个事儿。」
李青快步走上前,只掐了一下朱载壡人中,人便醒了。
紧张的众人顿时放松下来。
「我爹没死,我爹没死……」稚童也不哭了,口齿不清的说着。
不过,稚童是不哭了,他爹却是嚎啕大哭。
朱载壡放声嚎啕——
「他不怪我,他竟然不怪我,天啊,他怎麽可以不怪我……」
不是?人不怪你不是好事儿吗,不怪你都哭,要是怪你…你还不得寻死觅活啊……众人莫名其妙,又觉好笑。
李莺莺是心疼又好笑。
少年却觉得老子今日太跌份儿了。
一边,朱载坖悔恨交加:「怪我,都怪我……」
「都闭嘴!」朱厚熜烦躁地吼道,「都多大人了,都当爹了,有点出息成不?你们两个当爹的不要脸,我这个当爹的还要脸呢。」
兄弟俩一向听话,自然不会跟父亲犟嘴。
「是儿子错了。」
「都是儿子的错。」
兄弟俩认错也争先恐后,好似生怕错的不是自己。
朱厚熜嘴角抽搐半晌,憋出一句:「咱们走,让他们随便闹去吧。」
言罢,当先前行。
如此极品,还是一双,老道士也遭不住了。
黄锦立马跟上。
李茂李宝父子也紧随其后,李莺莺迟疑了一瞬,也领着儿子往外走。
这时,走在最前面的朱厚熜来了句:「李青,你留下。」
李青没理,也没走。
随着众人的离去,以及兄弟的沉默,热闹的庭院一下子清静了许多。
李青朝朱载坖道:「你先进屋。」
朱载坖不放心的瞧了大哥一眼,唉声叹气去了客堂。
「过来说。」李青走至石桌前落座,招了招手。
朱载壡拍拍身上的灰尘,于李青对面坐下。
「知道他为什麽不怪你,只恨自己吗?」
「实难理解!」朱载壡闷声说。
「其实很好理解。」李青沉吟了下,说,「就好比打仗,作为战友的你为了掩护他牺牲了,可他却打输了这一仗……嗯,就是这麽简单!」
朱载壡愕然:「还能这样?」
「就是这样!」
「可是……」
「没那麽多可是!」李青不容置疑道,「你,进屋,唤他出来。」
朱载壡叹了口气,起身走向客堂。
少顷,朱载坖走了出来,于李青对面坐下。
「明白他为什麽不恨你,只怪自己吗?」
「不明白!」
「其实不难明白。」李青吁了口气,说道,「就好比耕地,需要犁地,播种,育苗,除草,施肥……轮到他干活了,他却跑去享受了,脏活累活全留给了你。这种情况下,他怎还有脸怪你没把地种好?」
「这……」朱载坖讷讷道,「还能这样理解?」
「事实就是如此!」李青说。
「不,不是这样的。」朱载坖呢喃道,「至高无上的皇位,九五至尊的皇帝……怎麽能比作耕地丶农户呢,怎麽能是脏活丶累活呢,不能这样类比……」
李青呵呵道:「我问你,做皇帝是一件很享受吗?」
朱载坖一滞,哑口无言。
「不仅不享受,还很辛苦,甚至很痛苦对吧?」
朱载坖沉默。
「你大哥把这一件辛苦又痛苦的事甩给了你,这对吗?」
朱载坖欲言又止,无言以对。
「这才是事实,这才事情的本质。」李青拍了拍他肩膀,「如果非要论个对错,错也只会在他,不在你。」
李青忽然拔高音量:「你知道你父亲是怎麽做的吗?」
「我父亲?」朱载坖一脸茫然。
「是的,你父亲也曾有过和你一样的处境。」李青说道,「你猜他是怎麽做的?」
朱载坖还是不明白,摇了摇头。
「重拳出击!」李青挥了挥拳头。
「先生,你在说什麽啊?」
李青也不解释,自顾自道:「你猜你父亲的对手是怎麽做的?」
「我父亲的对手……是怎麽做的啊?」朱载坖听不懂,却来了几分兴趣。
李青淡然一笑,道:「不惯着,直接开干!」
「呃……」
李青不屑道:「瞧瞧人家,个个锋芒毕露,再看看你们……蔫儿不拉几的,哪有一点朱家人的风范?祖宗十八代的脸都让你们丢尽了。」
朱载坖:(⊙_⊙)?
却在这时,朱载壡走了出来,杀气腾腾地走上前来。
「朱载坖,你给我站起来!」
朱载坖愕然起身。
「砰——!」
朱载壡猛地一拳捣出,朱载坖挨了个结结实实,满脸的惊愕。
「还手啊混蛋!!」
朱载坖默然。
朱载壡又是一脚。
朱载坖一个趔趄跌倒在地,拍拍身上的土,再一次站起身,只是还没站稳,又是一脚袭来……
接二连三……
数次之后,朱载壡索性骑在朱载坖身上,左一拳,右一拳,一边叫嚣着:
「我叫你不还手,我叫你不还手,你个软蛋,孬种,孬种……」
若只是单纯挨揍,朱载坖是可以接受的,奈何对方骂的实在难听,尤其是『孬种』一词,实令他难以接受。
这个词不仅侮辱了他,还侮辱了他父亲,更难以容忍的是,这话竟出自自家人之口……
愤怒值急速飙升,一升再升,汹涌澎湃……
终于,朱载坖爆发了。
极致愤怒下的朱载坖,迸发出惊人的潜力,只见他猛地一挺腰,直接将朱载壡掀飞了出去,不等对方有动作,「嗷」的一嗓子便扑了上去。
「我让你骂,我让你骂,还京城的朱家没落了……!」朱载坖一拳一拳又一拳……
攻守易型了!
这才对嘛,不气盛叫年轻人嘛……李青眯眼而笑,起身伸了个懒腰,朝着外面走去。
还给带上了门……
~
朱厚熜一行人也没走远,就在隔壁的小两口家。
瞧见李青进来,众人忙围了上来。
李莺莺:「怎麽样?」
朱厚熜:「如何了?」
朱锋:「我爹没有吃亏吧?」
「好了好了,内耗已转为外耗,没什麽可担心的了。」李青笑眯眯的说。
众人放松之馀,又不禁茫然——啥是外耗?
只有『过来人』朱厚熜最是清楚,忙拉李青来到一边,皱眉道:「这兄弟俩一个赛一个的蠢笨,不是打一架就能解决的,要不你……还是插手吧。」
李青摇头。
朱厚熜气结道:「哪里就累死你了呢?」
「……」李青翻了个白眼,无语道,「这对兄弟是不如你们兄弟,可更多只是嘴笨,不善表达,人还是不蠢的,你要相信他们……」
「不是你儿子你当然……」话到一半的朱厚熜猛地止住了,悻悻道,「我这当爹的实在不放心啊。」
李青说:「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不过这是他们兄弟之间的事。正如当初你们兄弟,我若强势插手,只会使你们念头不通达。换之当下,亦然。」
朱厚熜默然片刻,点了点头。
这时,朱锋趁娘亲不备,撒腿跑了过来,问:「祖爷爷,你是向着我爹的对吧?」
李青哑然。
少年有些急了,忙摆事实,讲道理:「虽然都是姓朱,可我娘姓李啊,不看僧面看佛面,冲这个,您也得跟我爹更亲才是。」
老道士挑了挑眉:「照你这麽说,姓朱的是僧,姓李的是佛呗?」
果然啊,你这老头还是跟你的老二亲……少年哼道:「你有意见?」
老道士呵呵道:「不是我有意见,而是你这话欠妥当,要知道,大明皇家也是姓朱啊。」
「你是皇帝吗?」
朱厚熜怔了怔,语气平和的说:「时任皇帝是少年天子,已然昭告天下,难道你不知道吗?」
少年又问:「那你是皇帝他爹丶皇帝他爷吗?」
「这个……」老道士无法作答。
「拉大旗作虎皮,我说的是你家,又没说皇家……」少年哼哼道,「我一眼就瞧出你是个偏心的,果然,我的直觉没错。」
老道士好笑道:「你要你祖爷爷偏心你爹,可这对你二叔公平吗?」
少年理所当然的说:「我不向我爹向谁?」
「呃……可爷爷我是你爹丶你二叔的爹啊,手心手背都是肉,你让我如何是好呢?」老道士问。
「你有两个儿子,可我只有一个爹啊。」
「你这孩子……咋就讲不通道理呢?」老道士无奈。
少年翻了个白眼儿,哼道:「跟你讲理吃亏的是我爹,我跟你讲什麽理?」
「小锋,不可放肆!」李莺莺走来,瞪了一眼儿子。
少年不想娘亲为难,扭头跑向了弟弟……
李莺莺歉然道:「是儿媳没教好。」
「哎?少年又锐气是好事……」朱厚熜笑呵呵道,「大到一国,也一样是帮亲不帮理。」
顿了顿,安慰道:「知子莫若父,小坖小壡都是温吞的性子,不会大打出手的。」
~
小院儿,兄弟还在掰头……